徐客遥离得很近，可以轻松看清曹炜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不错眼地扫视着曹炜，用力一推，让他倒在案前。拍拍手，转身出了船舱。


    这样的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只会让她对曹炜失去兴趣。


    原本以为这人是个淳朴的傻憨憨，没想到还是个满嘴仁义礼智的伪君子呢，真是两幅面孔。


    她拿帕子用力搓了搓沾了曹炜衣服的那只手，嫌弃地丢到一边。


    颍昌府的建城历史悠久，有不少名人趣闻。徐正瑾出门游街，他们一帮小辈被吕家人迎进家，先吃顿热乎的朝食。


    许昌烩面、水煎包、绿豆糊涂、小鱼汤......徐客遥挨个尝过，最合口味的是豆沫这道小吃，混合了蔬菜清香和芝麻醇香，一点儿也不腻。


    众人都吃过饭，凑在一起玩叶子戏。徐客遥手气不好，牌面总是比别人小，在别人家又不好意思耍赖，只能苦哈哈地陪玩。二哥徐正瑞蹙着眉，简直拿出做历算题目的架势在玩，桌上没有一个能赢他的。


    好在大家着急赶路，午后便启程一起去渡口登船。


    徐家是彭城这地界为数不多的大族，夫人们主持着赴京前的各项事务。田产买卖绕不过牙行的中人，没多久，百姓们也就都知道徐都督高升的事了。新朝初立，若不是有季节度使和徐都督合力整治匪患和地头蛇，彭城也不会如世外桃源般宁静祥和。街坊中有人提议立德政碑，但不知道是否要向朝廷有司部门提申请，文章也没有请到合适的代笔。


    伯父惶恐了半日，生怕此事太过张扬，惹朝中不快。


    本家太太出面题词感谢彭城百姓的眷念，并表示徐家一直深深扎根彭城，家中喜事连连，都督府大门敞开，特设流水席，与民同乐。


    是以，从津渡至城门，多有百姓喜气洋洋地向城内赶去吃席。


    徐客遥在画舫上喝了不少酒，倒不是有人劝酒，而是面前的席面实在太过丰盛，徐客遥米面粮食一点也没沾，只吃荤菜就把自己吃得餍足。


    她来之前不知道颍昌府人这么擅长做豆制品，好几样大荤也是她没在食经里见过的民间美食。王洛红烧猪蹄、黄金腐竹羊腩煲、炸得金灿灿的黄河大鲤鱼......都不是附庸风雅的珍贵食材，但画舫上的大厨对火候的掌握了得，色香味俱全，让她吃得格外满足。


    她今日还没见过自家大嫂，只能远远看到红缎面的盖头和剪裁合身的礼服。


    吕冰蝉和家人被安顿在城中徐家的宅院，短住一晚，正式的婚礼要等四月十九傍晚。


    把陈靖秋几人带去，也不是全无用处。下午的酒席上，几个壮汉都能站起来替大哥挡酒。新郎官徐正瑾到了彭城，人还是清醒着的，不会闹笑话。


    程嬷嬷等在别业门口，安排小厮搀着几位薄醉的郎君去竹息斋：“小官人们先去歇息片刻，一会让人抬水梳洗。肚子可饿了？厨房来人送醒酒汤，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又招手让徐舟远、徐客遥先进园子：“主君正在夫人那，若是不饿，先去见见主君？”


    几人一窝蜂地涌进隐庐。


    两年不见爹爹，子女们都觉得新鲜得很。


    “爹爹你何时也蓄须了？”徐长恭离家两年，去得还是桂琼一带，徐舟远还以为会晒得跟大哥一样黑。


    “爹爹还是这么俊，怎么大哥就没好好保养呢？”


    “爹，可给我带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每回爹爹跑完商回家，徐正琦最期待分礼物这个环节，第二日他又能在彭城少年郎当中出一把风头，所有人都来借他的新鲜玩意儿把玩。


    徐长恭眯了眯眼：“这是哪来的黑猴？在外头沾这么脏？”


    徐正琦连着许多日既要读书又要陪练蹴鞠，精瘦得跟猴儿似的。


    “爹你别说他了，一会更不想去武宁军了。”徐正瑞心疼傻弟弟。


    “你大哥这脸上怎么黑一块白一块？”


    徐正瑾还在生气：“我晒黑了您也不告诉我，我正日看您还跟以前一样英俊，哪里知道自己成了黑炭？”


    徐长恭理亏，伸手从桌下够出来一堆彩绸包裹的礼盒。


    依次分给孩子们：“拿回去再拆。”


    萧氏觉得头在隐隐作痛，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提问，屋里吵得要命，实在对不起“隐庐”二字。


    她挥挥手：“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办婚礼，都回去吧。早点洗漱早点睡下。”


    徐客遥撅嘴，她还没问疍家人的现状呢，主母下午肯定早就听完了，现在都不好奇了。


    绣扇和画屏应该在给她准备宵夜，她进门就跟程嬷嬷说了，晚上想吃烫羊肉。


    河上风大，下午加了衣服，可总有种凉凉的湿气侵入身体里。


    徐父归家，院子里没什么变化，家仆都跟往常一样做些洒扫庭院、添灯油的事。


    十几年间，他们跟徐客遥一样，习惯了主君在外跑商，由主母执掌全家。


    徐客遥边走边想自己给吕冰蝉准备的见面礼，玉髓还没有来得及打磨，等大婚结束，后日请安初见时，应该还来得及，只是配的络子要改得简洁一些......


    她想得入神，却突然被拍了下肩膀。


    徐客遥心口乍然一紧，低头看地上的月影，还好还好，是个人形，不是什么脏东西。


    她缓慢地转身，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有些歪了，最脆弱的部位应该是眼睛，她想。


    自己不够高，一圈直挥在对方口鼻处，硬硬的门牙震得她手疼。


    她也没少喝酒，脑子转得迟钝，但看了地上影子高大的身形也知道，除了曹炜，再也没别人。


    她知道是他，但心里跳跃着冲劲，她忍不住想朝他大吼。


    到底要干什么？


    曹炜被一拳打蒙了，捂着自己红肿的嘴角凝视着她。


    徐客遥恨今晚的月色，她宁愿不要见到这人狼狈的样子。


    她忍不住讥讽：“做一副受欺负的样子给谁看？平日里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人，半夜还尾随未出阁的少女吗？”


    曹炜被她说得垂下头，低声回她：“我没有尾随，我就在水榭这等着你。”


    “一样龌龊！”徐客遥认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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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就是个贪图美色的登徒子，用力把他推得更远。


    “我有话要对你说。”曹炜连忙解释。


    “我不听你这种小人的表白！”


    “我没有喜欢你！”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找到间隙先反驳。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唉，我是来告诉你，离张延远一点。”曹炜整理好被她推搡发皱的上衫。


    “凭什么？”徐客遥更坚信这人对自己窥伺已久，还想限制她不接触别的男子。


    “他...他不是个好人，他...我说不清楚，总之未出阁的女子离他远一点。”


    徐客遥呵呵冷笑：“你嫉妒他有才有貌有家世？怕你争不过他？”


    曹炜百口莫辩，只得破罐子破摔：“他已经向都督府求亲。”说完揪了揪自己束着的头发，很烦躁。


    她缓慢地接收了其中的信息：“求娶谁？”


    “徐公的小女儿，叫徐嫣的。”曹炜声音低下来，仿佛在说什么机要。


    “谁会信你？”徐客遥心里信了大半，“背后说人隐私事，实乃假君子真小人！”


    她对着曹炜做了个鬼脸，斜睨他一眼，赶紧跑开了。


    她抱着手，加快步伐，直接一路小跑回了随安书阁。


    坐在熟悉的桌前，徐客遥选择先不去想那些破烂事，专心享受沾了姜蒜胡椒后辛辣的羊肉脯。


    饱餐一顿，胃里饮酒带来的不适渐渐散去。


    徐客遥泡在浴桶里，把头埋在水里憋气。


    她实在想不通，张延其人，什么时候展露过对徐嫣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徐嫣十四周岁生日都没过，哪就到出阁的年纪了？


    徐客遥窜出水面，吐出一大口气，甩了甩湿透的青丝。


    联系城中最近的热闹，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都督府徐公高升。


    徐客遥心中郁结，晚上也睡不安稳，她原本能够接受张延——可能是个不为女色所动的人，因此对她的示好从不正面回应。但她接受不了，自己眼盲看上的贵公子，完美形象转眼就原地崩塌了。


    翌日是徐正瑾大婚的正礼，徐客遥再困也要爬起来去见见城里的场面。


    徐父、萧氏和何姨娘在别业正堂中等候，几个小辈都跟着鼓乐仪仗队和彩车去了城里。


    到了吕冰蝉现居的小院门口，众人都被吕家年轻子侄扯着红绸拦住。


    “诶？新郎官？这可不能直接进。我家小妹还在梳妆呢。”


    徐正瑾笑着作揖，对着院里的花窗高声喊：“不知娘子可点好妆了，夫君徐正瑾来接小君参加婚礼！”


    见徐正瑾的声音里满是喜意，显然是极为喜欢自己小妹，吕家大哥也不多为难：“听说清源书院有位擅长写骈赋的才子，不知今日可有兴致作几首催妆诗啊？”


    徐正瑞早就准备好了，立马给自己理理衣袍发冠，前去替大哥应对。


    众人皆夸徐家二哥满腹经纶，出口成章。


    目睹二哥从昨天上船就在翻前朝诗歌集、涂改催妆诗的徐家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