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褐发，神情焉哒哒的，胡子拉碴的下颌线条分明。


    他鸢色的眸子永远没精神地暗着——说句难听的，就像是从死人身上挖下，又重新安装到了这副躯体里了似的。


    身上则是穿着一如往常的、像是被异兽撕裂成条条破布形状的墨黑色斗篷，破碎的边缘处甚至还沾着点银灰色的不知名粉末。


    一旦触碰到光线，那些汇聚成片的粉末便像极了不成型的镜片，沿着边缘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在薇安娜看来，相比于其他在霍格沃茨任教的教授，兰登·艾德蒙斯平日里的造型，倒更接近于伦敦桥底下那群衣不蔽体的流浪汉。


    “真让人难过。”


    他木着脸，语气可怜地感叹道。


    “……这家伙每节课都这么说。”小天狼星翻了个白眼，几乎没怎么压着音量。“上午还对拉文克劳还有赫奇帕奇那两个班说过。”


    他单手撑着面颊，凝神盯了会儿前排挨着金发女孩的斯内普，怎么看都称不上顺眼。


    袖口被身边人兀自扯了下，小天狼星掀了掀眼皮，对上詹姆斯暗搓搓的眼神示意。


    他勾起唇，福至心灵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羽毛笔，用尾端轻勾了下身前女孩露出的后颈。


    薇安娜不出意料地颤了下身子。就像株被食指触及叶片的含羞草般往前一缩，背后垂落的金色长卷发同时摇曳出麦浪似的波纹。


    她后知后觉地伸手往后挥了下，又无意识挠了两下后颈，留下几道浅淡的红痕。


    细嫩的颈部皮肤一时粉白交织。小天狼星抿了抿唇，不服输地看向还未回头的薇安娜。


    他再次用羽毛笔尾端柔软的部分轻触上女孩的后颈，沿着道道浅粉色的痕迹划动着。


    “——你干嘛！”


    薇安娜止不住痒地回头，轻斥道。“我可不想因为你的捣乱被艾德蒙斯教授注意到！”


    “没听课呀？”小天狼星恶作剧成功似的龇出口白牙，没心没肺地笑她。“我还以为你们之前聊这么欢，真是在讨论课堂问题呢。”


    他没指名对象，但谁都知道他意有所指的人是谁。


    詹姆斯耸了耸肩，全当看不见地别过脑袋趴下，倒是另一旁的卢平，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课本、顺带着瞥了交头接耳的两人一眼。


    “倒是可以问问我，课前就从赫奇帕奇那儿要到了答案，同时知道了这段时间不少有意思的事儿，我猜你感兴趣……喂！”


    “那也只希望朋友满天下的交际花先生能把自己漂亮珍贵的羽毛好好收起来。”


    薇安娜拍开男孩的手，一语双关道。


    “不需要你特别关照，我也能……”


    她回忆着艾德蒙斯先前的问题，刚想准备答案，台上男人的声音便极具针对性地响起。


    “——西里斯·布莱克先生！”


    薇安娜和小天狼星齐齐愣了下。


    艾德蒙斯教授自鼻尖发出一记轻哼，随后用股拖沓的、没睡醒似的语气示意男孩起身。


    “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对吧？”


    他半耷着眼皮，询问道。暗下的眸色逐渐沉底，形成抹如血浆凝固后独有的红褐。


    “有够‘幸运’的。”


    小天狼星轻嗤一声，动作利索的按着教授的话站起。“如果我没听错，这节课讲的内容无疑是超纲的——蝙蝠与吸血鬼的关系？”


    他瞥了眼一旁卢平手边的课堂笔记，补充道。“这应该要等到我们三年级再学。”


    照常理而言，一年级的课程并不繁重，大多需要用到的知识甚至要主动去图书馆自学。


    而今年的黑魔法防御术课的大多内容，艾德蒙斯教授都已经照本宣科地在上学期“念”完了——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基础的理论。


    当然，这种从基础开始的教学方法，除去会让本就熟悉巫师界的学生觉得无聊外，无疑适合绝大部分麻瓜家庭出身的小巫师。


    或许这也是艾德蒙斯教授没兴趣对低年级小巫师费心备课的主要原因之一。


    “嗯，我知道。”邋遢男人抬手活动了下胳膊，破布条组成的斗篷顺势而动。


    “但这不代表你们不能学——都给我自觉点，谁知道过两年、到你们三年级的时候，我还有没有兴趣教这些傻*才学的玩意儿。”


    台下小巫师：“……”


    忘提一句，兰登·艾德蒙斯教授也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除了喜爱黑魔法生物外，自身更是个不喜受教条约束的叛逆巫师。


    男人摩挲了下胡子拉碴的下巴，毫无自觉地看向同样不服礼教的小天狼星。


    “不过你胆子也挺大，我还没怎么遇见过会当面指出教授错误的学生。”他礼貌性地弯起嘴角，额发间透出的眼神却异常冷淡。


    “只是好奇。”小天狼星灰眸微眯。


    “你明明可以教些别的，或者像之前那样当个甩手掌柜——让我们自习也好。”


    他双臂抱胸，挺直脊背，看向台上已然抛却烦躁、逐渐有兴致起来的艾德蒙斯教授。


    “可你却偏偏选择了这一章节——蝙蝠和吸血鬼？”男孩的话语意有所指。


    “我记得您办公室养了些……没人知道具体，而我恰好听赫奇帕奇的人说了自从前天开学后就陆续发生的几起老鼠失踪案件。”


    ——老鼠失踪案？


    ＊


    指那些张贴在城堡过道边上、请求帮忙寻找宠物的海报吗？薇安娜瞥了眼小天狼星。


    意思是被艾德蒙斯养的东西吃了？


    台下学生忍不住对视，相比于斯莱特林明面上的克制，格兰芬多的几个男孩已经大胆地交流起了猜测、以及艾德蒙斯到底养了什么。


    “我承认，你对周边环境的变化拥有极其敏锐的感知，布莱克先生。”艾德蒙斯意外赞许地扬了扬眉，又不慌不忙地合上课本。


    他将胳膊抬起至半空，垂下的破碎黑布条在教室昏暗的光线下，自边缘处，沿着那片银灰色粉末的痕迹，折射出异常刺目的反光。


    在止不住的交头接耳声内，兰登·艾德蒙斯弹动了下苍白又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


    冷风轻过，台下的学生齐齐被迫噤声。


    宽敞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教室内顿时寂静。


    “的确，虽然我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你们，比如说一晃眼拿错了教案什么的。”


    艾德蒙斯教授低沉的、毫无起伏却又压迫感十足的声线缓缓响起。


    “但总不能连着拿错两次……”


    唯二没受影响的小天狼星轻声嘀咕。


    “毕竟上午还给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那波学生上过课，也是有够敷衍的理由。”


    男人低头闷声笑了两下，被褐色额发遮挡住的鸢眸神色晦暗不明。


    “的确不好隐瞒。事实上，我无意间丢失了几个可爱的孩子，实在让我有些担心……”


    “孩子？”小天狼星诧异道。


    薇安娜闻声亦是抬头，对着突然笑出声的艾德蒙斯教授皱了皱眉。


    ——哪里不对。


    “是的、我的孩子……那几只可爱的小蝙蝠。”褐发男人掩住眼角，好像麻瓜家庭丢失可爱宠物后、主人对外声称时的模样。


    嘴角却勾着弧度，丝毫不见担心。


    “蝙蝠？……那东西吃老鼠吗？”


    小天狼星茫然环视着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学生，顺带拍了下另一侧男孩的肩膀。


    “怎么可能？”詹姆斯配合地抓了抓自己的黑色卷发。“就我对那些玩意儿的理解——养得肥的说不定都能和它们一般大。”


    “别执拗在这点上，先生。”


    艾德蒙斯教授瞥了眼詹姆斯，方才上勾的嘴角放下，重新抿成一条直线。


    “他们或许在饮食上有些特殊，但也不能一口咬定老鼠们的失踪和我的孩子们有关。”


    饮食特殊？薇安娜眸光微闪。


    变异的蝙蝠吗？还是……


    女孩探视的眼神直直盯着艾德蒙斯，许是太过明显，男人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异样。


    “有什么问题吗？格林德沃小姐。”他耷下眼皮，长长的睫毛近乎完全掩住鸢眸。


    “还是说，对我伤心的话存疑？”


    艾德蒙斯好像没准备给这位——在任何群体内都风头正盛的小格林德沃留什么面子。


    “……并没有，先生。”被突然点到名的薇安娜顿了下，淡声回道。


    ——她从不夸口说出未经求证的猜测。


    艾德蒙斯的指尖无意识敲着讲桌，隐在睫毛下的眸子有实质般紧盯着薇安娜，虽然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噢……”他意会似的颔首。


    “那可能是不想让我打扰到别的，比如您和关系好的布莱克先生私下——的交谈？”


    “……”


    薇安娜略显意外地眨了眨眸子。


    台下学生的视线逐渐诡异起来，八卦的氛围好像菌群扩散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前后座位紧挨着的小天狼星和薇安娜。


    “你扯远了，艾德蒙斯教授。”


    率先说话的是身后方的小天狼星。


    男孩偏了偏头，条件反射地想朝前看看薇安娜的脸色。却又在被詹姆斯扯了下袖口后重新正直身子，表情不爽地看着艾德蒙斯道。


    “我记得先前说的不是这个——”


    “问题已经被回答过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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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蒙斯摆手示意小天狼星坐下。“那些不过是我多嘴之下的闲聊——意思是随时可以中断。”


    薇安娜感觉身后一道重重的落座声。


    “前提是你管好那些黑暗生物。”男孩的清朗声线被特意扬高。“——别被人抓到。”


    斯内普朝后瞥了眼动作极大的小天狼星。


    艾德蒙斯快速地勾了下嘴角，又在晃眼间，好像只是抽搐了下那般、迅速拉平。


    男人的声音拖沓着，让人莫名听出戏谑。


    “他们只是爱好比较奇特，先生。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糟糕……虽然我发现，大多巫师总爱用警惕的态度对待不熟悉的可爱生物。”


    他将额边垂落的褐发捋过脑后，以一种叙事般的平淡口吻道。“就像在麻瓜眼里，那些本该在阴沟里爬行的肥老鼠一样招人厌恶。”


    “但这简直就是偏见！先生。”


    格兰芬多人堆中传出不赞同的声音。


    玛丽——那个坐在莉莉身边的姑娘，唰地站起身，掌心同时用力地敲击了两下桌面。


    她看起来有些激动，压制不住情绪般。


    薇安娜记得，玛丽的宠物就是一只干净又可爱的白老鼠——她同时也是莉莉的舍友。


    据莉莉所说，她们一整个寝室都很喜欢那只精通招财手势，还会歪头撒娇的小老鼠。


    “并不是所有麻瓜都像你说的那样！”那姑娘睁大了蓝色的眼睛，面部肌肉紧绷，连带着眼下的小雀斑都跃动似的加重了存在感。


    “也不是所有老鼠都像你想的——在阴沟里爬行、招人讨厌……”她忍不住沾上哭腔。


    艾德蒙斯教授掀了掀眼皮，像是看不见又听不着地环视了圈台下的学生，不对这位可怜却冒失的格兰芬多姑娘做任何言语上的评判。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发黑的眼下投出蒲葵状的倒影，疲倦面容上的表情肃穆而冷淡，就像刚从教堂连做了几场礼拜后的基督徒那样。


    他兀自翻了翻手边的课本，低下头，没顾台下按耐不住的学生，神色安静地等了几秒。


    “应该给格兰芬多再扣上几分的。”


    薇安娜则对于艾德蒙斯在课上突然的沉默习以为常。她算了算时间，将桌角常用的墨水瓶合上，同时听到斯内普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太纵容这些没规矩的家伙了。”


    而被艾德蒙斯忽略在台下的玛丽面色越发难看起来，她推开了身旁——舍友莉莉示意她坐下的手，非要等到教授道歉般站得笔直。


    毕竟自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玛丽一整个寝室都再也没见过那只讨喜的小白鼠“诺亚”。


    穿着红色内衬校袍的女孩紧咬着下唇，面部肌肉微颤着、红着眼眶看向艾德蒙斯。


    “教授，能不能讲清楚……”


    “叮——”门外传出脆响。“铃铃。”


    褐发男人无所谓地瞥了眼哽住的玛丽，一言不发地将教材收好，又自顾自地走出门口。


    对于已经上了他一学期课的小巫师们很清楚——这是表明已经下课的意思。


    “怎么这样……！”


    玛丽跺了跺脚，将桌上的课本随手塞到身旁的莉莉怀中，下一秒就要追上去。


    “等等！玛丽。”莉莉干脆利索地拽住玛丽的胳膊。“——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艾德蒙斯教授可是出了名的讨厌麻烦。


    就在小巫师入学后的第一节黑魔法防御术课上，艾德蒙斯就特意强调过——


    如果未经他亲口允许，所有人都不被允许给他私自增加工作量——除非有谁想在期末成绩总评、黑魔法防御术那栏的评分上得个T。


    相比之下，格兰芬多的院长——麦格教授在一众教职人员中简直是出乎意料的负责。


    “还记得最后在哪儿见到的吗？要不再找找，说不定只是普通的走丢……或者溜出去玩了。你知道的，诺亚比一般小老鼠都聪明。”


    莉莉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小白鼠目前只失踪了一天，怎么也不好因为小天狼星几句传言、和无端的揣测，直接怪在看起来毫不知情的艾德蒙斯教授头上。


    玛丽泄气地坐回位子上，忧心至极地紧皱着细眉，并不对莉莉的话抱有多大期望。


    “布莱克刚才说了，莉莉。实在巧合，赫奇帕奇那儿也接连好几只宠物老鼠走丢……”


    “哈，但这开刚开学——”


    并没多少人真的在意这场老鼠失踪案。


    斯莱特林的索兰·卡罗慢悠悠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课本，对此尖锐的、嘲笑似的感慨出声。


    “同时失踪？！真不敢相信。难不成那几只老鼠还能约好一起去禁林开派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