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从来都不害怕担负他人的命运。


    这是任务，他想，这是战争。


    这是成为英雄的必经之路。


    有时候他会想，安吉尔教给他的，荣誉与梦想，和他们需要完成的任务之间的关系。


    不可否认，它们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崇高。


    但是，安吉尔，绑架一个小女孩，威胁她的家人——


    这是崇高的吗？


    “你要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女孩。”


    西斯内无声地走到扎克的旁边，瞥了一眼满是烂泥的地面，没有坐下来。


    “五台的公主。”扎克闷闷地说，“不打算换件衣服？”


    西斯内用手指卷着头发。


    “我不太习惯西装以外的制服……”她说，“但我会换的。”


    “我只是来提醒你，该开作战会议了。”她继续说。


    “谢谢。”扎克看着远方丛林的末端，黑乎乎的和乌云染成一片。


    西斯内做了个最好如此的手势，离开了。


    扎克把手里的简报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把可怜的纸片展平。


    上面满是折痕，无论怎么拼命抚平，都毫无用处。照片的女孩仿佛在哭泣。


    作为一次秘密活动，行动的人员配备算是十分标准了。


    只是——扎克锐利的眼睛向台下的人扫视了一圈。


    这些就是这次他的队友，他的下属，他需要负责的对象。


    西斯内安静地坐着，在扎克看向她的时候，她会快速的、微弱的微笑一下。扎克毫不怀疑，西斯内才是对本次任务最熟练的一个。


    绑架、暗杀、情报，这些都是塔克斯的分内工作。


    还有一个。


    拉奇。


    扎克从记忆里把这个名字拽了出来。


    小个子。总是叫克劳德首席的男孩。新兵营结束后的第一次工作，就是在战场上挖战壕。


    现在男孩向扎克笑着，仿佛对即将发生什么毫不知情。


    为什么要让一个新兵参与进来？


    扎克曾经质问过安吉尔。


    安吉尔冷静地、几乎淡漠地指着家庭背景，说：看见他的姓氏了吗？他们家是五台的移民，父亲曾经参与对五台的示威活动。


    那有什么关系？扎克感觉喉咙里好像吞了一块冰。


    我没法教你这个。安吉尔犹豫了很久，说。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安吉尔的笑像是在哭。


    但我必须教你，扎克，我们没时间了。


    于是现在扎克看着这个男孩，一瞬间有些窒息。


    替罪的羔羊。


    他们几个都是。


    他记得，西斯内是五台人。


    男孩叫拉奇，拉奇·小野。按照五台的写法，应该叫小野拉奇。


    如果有必要，扎克会永远记住他的。


    五台的公主是个非常……西斯内斟酌着，奇异的人。


    所以我们才有机会，不是吗？拉奇语调高扬地说。


    小声点，扎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正在雨林穿梭着。


    没有人会在夜晚进入这片丛林。


    但没办法，从黄昏出发，他们才能在午夜前赶到要塞。


    然后就很简单了。


    线人早就打点好了途径，他们可以一路绕开护卫，进入公主的房间。


    她不该一个人来的。制定计划时，安吉尔用食指关节敲着材料，眯缝着眼睛说。


    要怪就怪她不肯听话吧，一个人嘿嘿笑着，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


    她叫尤菲！扎克在内心喊道，她有名字！她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然而扎克什么也没说，只在最后参与人员确认时爽快地领命了。


    对不起，我也有需要保护的人。


    爸爸妈妈，克劳德，康塞尔……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回去。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


    周围的一切逐渐看不清了。


    先是林道的尽头，再是蕨草弯曲的叶尖。虫鸣逐渐变大。远处传来藤蔓摩挲的窸窣。


    森林在苏醒，展现与白天完全不同的面貌。


    很快，他们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真让人恐惧。


    “先生，我们能说说话吗？我有些紧张。”


    后面传来拉奇的声音。


    “按照一般规定，这是不允许的，”扎克用□□刀砍断拦路的树枝，抹了把汗。


    “但现在，”他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保持通话能防止有人走失，对吧？”


    “如果这是你的意见。”西斯内说。


    她停顿了一下：“现在你是队长了，你有权做出决定。”


    “好耶！队长，任务结束后能给我签个名吗？”拉奇几乎是立刻说道。


    “要是能成功，几个都行！”扎克向后喊道。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几个都行。扎克沉默地想。


    黑夜几乎是一瞬间降临的。气温骤降。


    西斯内点亮了灯。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扎克专心地辨认着方向。


    这段路不算长。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神罗已经把线推的相当近了。


    但要塞，只要它仍然屹立不倒，五台的反攻就能重新组织起来。


    如此翻来覆去，把所有人都能弄得焦头烂额。


    没人想溺死在五台的雨季里。


    所以必须尽快结束现在的僵局。


    没人明白五台年幼的公主是如何来到这座要塞。


    或许她被五台报国的理念冲昏了头脑，或许她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神罗不在乎这个。神罗只把握机会。


    “首席……”


    “队长，你知道首席怎么样了吗？”


    什么？扎克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


    有时在雨林里，真会把人声和有种动物的声音弄混。


    还是拉奇。


    “首席走了好多天了吧？最近无线电静默，我联系不了他。”拉奇担心地说道。


    “他过得还不错。”扎克随口说道。事实上确认完克劳德回到米德加后，他也没有管了。


    他实在太忙了。


    “你为什么一直叫他首席呢？”扎克想起什么，又问道。


    克劳德很少提到自己在新兵营里的生活，扎克对此的了解，仅限于去新兵营找他玩的时候。


    他能看出克劳德的人缘并不差。现在想来，或许比他认为的还要好。


    “首席就是首席啊。”拉奇理所当然地说，“首席一直是第一名。”


    “我知道，”扎克耐心地解释道，“他平时和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拉奇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知道首席和您关系很好。”


    “放心吧，我也不会求您行个方便什么的。”拉奇意有所指地说道。


    扎克梗了一下。


    西斯内轻咳一声：“注意言辞。”


    “当然，当然，”拉奇大声说，“我自认为也是首席的朋友，即便首席不承认，我也不会做出有辱他颜面的事情。”


    “您知道的，新兵营里不仅有普通人的孩子，还有些……总之他们让其他人不太好过。”拉奇继续道，带着一丝向往的神色，“首席是我们的保护神。”


    “但你的家庭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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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普通吧？”扎克问道。


    “它只给我们家带来了数不清的仇人，”拉奇无所谓地说，“并且让我从小到大，不被人接受。”


    “我最讨厌填表了，看到‘小野’这个姓氏，我都不好受。”


    “其他的五台人觉得我们是叛徒，米德加也从不接受我们。”


    “我不明白，明明那么多人和我们一样，脱离了五台。”拉奇自顾自地说。


    西斯内沉默不语，握着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扎克想这或许也戳痛了她。


    “首席是个好人，学什么都很快，还经常帮我们补习。只要我们拜托他，他都不会拒绝。”拉奇说。


    克劳德在尼布尔海姆的学校里就经常帮忙带更小的孩子，估计是那时留下的习惯。


    只是扎克想到克劳德冷着张脸，指导其他新兵的样子，不由好笑。


    “我和首席一个宿舍，”拉奇回忆道，“他甚至会拖着起不来的室友起来晨练。”


    “没有嫌麻烦吗？”扎克吐了吐舌头。


    虽然扎克是个热心肠，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尊重个人选择。


    “顺手？我猜。”拉奇神秘兮兮地说，“没人能抗拒首席失望的眼神。”


    “听起来克劳德像是某个神。”扎克点评道。


    “他就是！”拉奇肯定地说。


    “今年的新兵营没有出现霸凌，”西斯内突兀地插话道，“你猜是谁的功劳？”


    “克劳德。”扎克咽了口唾沫。原来克劳德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那些人打不过首席！”拉奇叽叽喳喳地说，“听说有一次他们给首席暗中下绊，结果第二天，首席完美地出现在大家前面！”


    这件事扎克听说过。几个新兵偷偷替换了训练课上克劳德的魔晶石，要不是克劳德反应够快，差点酿成大事。杰内西斯当时气得差点给那几个人一人一个大火球，让他们知道不要在拉普索托斯指挥官的课上造次。


    最后萨菲罗斯似乎约他们谈话了。


    “我觉得首席不应该来这里，”拉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黑夜的森林里有些失真，“挖战壕的味道不好受，我很高兴首席没和我们一样。”


    “只是，”拉奇深吸一口气，稍微有些颤抖，“如果一想到首席哪一天和我们一样，死在这片树林里，我就觉得难以接受。”


    “我见过很多很好的人，他们都不应该在这里殒命，您说是吧，队长？”


    你也不应该，扎克在心里说道。


    表面上他还是说：“这是战争，我们阻止不了的。”


    “也是。”拉奇嘀咕道，“塔克斯的小姐，您是怎么想的？”


    “你居然会和一个塔克斯搭话？”西斯内扬起一边眉毛。


    拉奇似乎伸了个懒腰，语气明快地说：“我快死了，小姐，这已经不是件大事了。”


    “你知道什么了？”扎克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


    “先生，我不是蠢蛋，我能明白一个新兵为什么能参与这样的任务。我曾经和父母一起参与过集会。”拉奇言简意赅地说。


    他停了下来，看着天空，茂密的树冠间还有一小片天空。星星眨着眼。


    “队长，我有个请求。”


    “帮我向首席问好，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们永远会思念他。”


    队伍陷入死寂。


    只有雨林深处不明的窸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扎克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最终他点点头，黑暗中拉奇可能什么看不见，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扎克重新迈开脚步。泥泞攀上小腿，让人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