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苏珮芸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地说着观天塔的传说，憧憬着哪日能与三皇子一同前往，拜月起誓，言语中还不忘讥讽苏珮萱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敢说。


    苏珮萱懒得与她口舌，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秦晚茵接下来的招数。那个女人虽也是胸无点墨，却与肤浅表面的苏珮芸不同，绝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角色。


    回到苏府，天色已晚，府门口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慌乱。


    苏珮萱心下一沉，看来秦晚茵昨日吃瘪，今日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手了。


    “府上怎么了？”苏珮萱率先下了马车，蹙眉问道。


    “回二姑娘，是……是张嬷嬷……”迎上来的丫鬟支支吾吾，脸色煞白。


    “张嬷嬷怎么了？”苏珮萱细眉微蹙，促道。


    那丫鬟年纪小，被主家一催，吓得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张、张嬷嬷，她、她上吊自尽了……”


    “自尽？”苏珮萱眉头紧锁。


    张嬷嬷为求不被发卖，连着秦晚茵的老底都敢抖出来，她那么努力求生，求留在苏家，怎么可能一天后就上吊自尽了？


    “哦，马房的那个？”苏珮芸撇撇嘴角，被贴身婢女柳丝扶着从车里下来。


    她站稳脚，上下扫了眼跟苏珮萱说话的丫鬟，冷声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瞧你慌慌张张的样子！死个下人而已，又不是你老娘，你急什么？”


    “芸姑娘，”小丫头低垂着脑袋给苏珮芸让道，浑身抖如筛糠。


    “你莫怕她，”苏珮萱轻压住小丫头的胳膊，问“你叫什么？”


    “春桃，”小丫头回答。


    “嗯，”苏珮萱点了下头，随着春桃走进府内，只见正对厅堂的地上躺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旁边跪着一个和春桃年纪相仿的丫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晚茵则站在一旁，掩面低泣，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苏郎，你现下终于知道我是冤枉的了……”秦晚茵哭。


    “父亲，”苏珮萱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向苏继儒行礼后故意问“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拿去看！”苏继儒把手里的两张纸拍在桌子上。


    苏珮萱拿起，发现那居然是张嬷嬷的遗书，狗爬一般的潦草字迹写着她为了留在苏家不被发卖，栽赃嫁祸秦晚茵和她两个兄弟在蒲阳放印子钱，又说自己和女儿秋杏多年一直受到秦晚茵照顾，昨天事后她左思右想越发后悔，良心如刀绞，实在没脸继续活在人世，只求一死。


    “张嬷嬷也算有良心，还记得我的好……”秦晚茵抽抽鼻子，擦着眼泪，哽咽说“苏郎，看下过往的份儿上，还是好生安葬了张嬷嬷吧。”


    “晚茵，你就是心太软！容着他们……这些刁奴才敢处处欺负你！”苏继儒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事你别管了！”苏继儒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的尸体，怒斥道“真是个祸害主子的刁奴！死了还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传出去让人笑话！”


    “苏郎息怒，”秦晚茵假惺惺地抹眼睛，佯装劝说，实则却是掐住了苏继儒的脾气，蓄意拱火，“张嬷嬷已经去了，让她入土为安吧。至于秋杏……我只怕是卖给人牙子，又让人指责苛待下人，罢了罢了，留在后院做个粗使丫头吧。”


    “来人，把这刁奴拖去扔到城外乱葬岗！”苏继儒不耐烦地挥挥手。


    “老爷！求老爷开恩，不要把娘亲的尸体扔出去喂狗！呜呜呜……”秋杏猛地扑到苏继儒脚边，苦苦哀求。


    “滚开！”苏继儒一脚踹开秋杏，厌恶地说，“我们苏家是清流世家，讲究礼数道义，最重忠君护主。你娘亲背信弃义、诬陷主人，想来把你也教得好不到哪里去，你们这种人是一刻钟也不能留在苏家的！”


    苏继儒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着实令人反胃。苏珮萱等着他演够了，上前一步，说道“张嬷嬷实在可恶，父亲今日发卖秋杏自然无可指摘。”


    “只是眼下这个时间不好，”苏珮萱侧头看了眼苏珮芸道“今日花朝节上芸妹妹堕马受伤，三皇子请了宫中御医给她诊治。这种时候苏家闹出人命，事情又关乎妹妹的生母秦小娘，只怕传出去影响了三皇子对妹妹的好感。”


    “更何况祖父在世时曾说过，父母之过不应累积于子嗣。秋杏年纪尚小，尤有可教化之余，”苏珮萱把哭做一团的秋杏拉起来，说“不如父亲留下秋杏，好好安葬张嬷嬷，给秦小娘都留一个宽厚的美名。”


    苏继儒胸中火气被几句话压下，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既然你替她求情，那就把秋杏送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


    苏珮萱摇摇头“父亲，秋杏无依无靠，送去庄子上若再出意外，只怕让人凭空多生口舌。不如就让她和春桃跟着我吧，薇蕊轩现在只有石榴一个，许多事情忙不过来。”


    “这……随你吧，”苏继儒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胳膊敷着药膏的苏珮芸，眼神陡然温柔“怎么伤的？”


    “还不是怪……”苏珮芸看向苏珮萱，对方眼中闪过的寒光，让她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不情不愿地说“马惊了。”


    “走，跟爹爹说说，你跟三皇子聊了什么？”苏继儒如换了张脸，满脸笑容地拉着苏珮芸离开。


    秋杏和春桃跟着石榴去了后面的薇蕊轩，苏珮萱走到秦晚茵面前，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秦小娘，张嬷嬷当真是自尽？”


    秦晚茵脸色一僵，强装镇定道“笑话！她若不是自尽，还能是别人害她？遗书上的字迹骗不了人，你若不信可和她的卖身契对比！”


    “秦小娘说是便是吧。”苏珮萱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说完转身离去。


    秦晚茵站在原地，看着苏珮萱的背影，不由锁紧眉头，这二姑娘一夜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珮萱挥手屏退了下人，只留秋杏一人侍立在侧。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清冷的面容，更衬出几分冷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苏珮萱语气虽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秋杏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瑟缩地低下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苏珮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良久，秋杏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带着压抑的哭腔


    “二姑娘，娘亲…娘亲她不是自尽，是…是被秦小娘害死的！”


    “哦？你为何如此说？可有证据？”苏珮萱眉头微挑。


    秋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珮萱，语气急切“府上的管家张大胡子带我去了庄子，他让娘亲看了我几眼，然后两人关门聊了许久……接着……接着娘亲就留下遗书自尽了……”


    说到这里，秋杏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