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驻扎两天，令狐锦发出军令。


    探子来报，紫荆关内并未出现魔王鬼山清影的身影，唯有小魔却数量众多。


    当夜，令狐锦号令先锋带领一队人马夜袭城楼，萧断鸿带着萧氏众人协助。


    一片土沙无处藏身，先锋拔出佩剑高高举起，片刻之后划破月光落下。无数燃烧的火箭向城中射去，刹那之间分不清星和火。


    而后，冲锋的号角扬起，虎爪带着锁链勾住城楼，看似有无数人正在往上攀爬。


    萧观澜脚尖点地，直直冲上云霄之后落在城楼之上的围栏处，他举起月神砍下两个正在阻止士兵爬楼的魔。魔气消散，他往前去，不断有魔破散在他眼前，如今他砍下魔头跟他在厨房之中切春笋没什么分别。


    城门开，魔兵冲出，还掉在锁链之上的士兵被魔砍成两半或是还在空中掉着。


    先锋率众在外攻敌，二萧氏一众已经进到了城中。


    厮杀声中萧观澜将月神扔到空中，他喊道“月神！千星散！”而后双手合十，他手中一道银色灵气从指尖冲出，将月神环绕。


    片刻之后，月神剑身也泛起银光。它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对它说，却明白萧观澜是什么意思。它剑身化作无数，似方才无数火箭朝着魔刺去。


    月神第一次听到这个招式，可萧观澜已经用了很多次。他以为这是千年之后的月神，这也确实是千年之后的月神。


    萧观澜站在远处，他双手不断舞动，操控着分散成无数把的月神斩魔。


    势如破竹，萧观澜往城中去。


    魔族已侵占此地一月有余，最开始是鬼山清影占领了这，而后开始由此处向邢州攻去。萧断鸿为此受伤，百姓因此陷入流亡。


    萧观澜身处其中，他无法再理解那些单薄的史记，他眼前的一切，他没在史书上看到过。他看见了，大街之上一根长枪插在地上，长枪的另一头，悬挂着一个孩童的尸体。


    一个多月，早已干瘪。血流干了，人轻成了一片羽毛，也不能再飞出这座地狱。


    再往里走。


    他看到了很多的人首，至于他们的四肢，萧观澜并不敢四处张望寻找。他从未觉得有一天也会觉得自己的目光很重，他拿不动去向任何地方。


    再往里走。


    街上堂而皇之地支起来百来口大锅，锅中热水变凉，锅底灶灭柴歇。


    就在那大锅的旁边，他看到了类似之前他在那座荒谬的山村之中看到人们把修无极按在长条桌上准备宰杀的那种——条桌。


    条桌上是他方才没有看到的四肢，还有鲜血淋漓的大砍刀、一些骨头碎屑、毛发。


    某个身体衣不蔽体，却没人觉得放荡、不成体统。


    因为那身体只剩下半个，切面赤裸地暴露在人的眼中。夜色之下分不清是红的还是血已经流尽。


    萧观澜捂着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眼中不知何时充盈泪水，他快要站不住而后一声闷响他跪倒在地上。


    他想吐，他弯腰张嘴，胃里什么苦的酸的混作一团，吐出来和着他的涕泪。


    他身后厮杀声未停，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还要往里去。


    再走，他看到了人。


    关押某种牲畜的笼子，此刻里面装着人。


    笼子太矮了，他们无法直身连蹲着都做不到，于是只能匍匐。紧挨着一个匍匐在另一个的身上，就这样挤成了一片。


    萧观澜还未走近，笼子之中已然传出一阵令他无法忍受的恶臭，可是这股恶臭竟然缓解了方才心中无法平息的恶心。


    萧观澜以手作刀，将笼子劈开。碎屑飞扬，他看不清众人看他的眼神，他只说“令狐将军已到，各位受苦了。”


    寂静，没人应答，无人起身。


    他们看着他犹如看着幻影，他们本以为死就是唯一的解脱。绝望不知多少次后，生机来到了眼前。


    在这的这些天，这些人就是魔族养的牲畜。他们被迫吃着同胞的血肉只因为魔族养着他们为下一口吃食，于是他们成了真正的畜牲。


    食物扔在地上，他们如牲畜一般排泄也在地上。


    猪狗不如的日子自魔族踏破紫荆关城楼时他们过到了今天。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站不稳，才要起身就要倒下。萧观澜伸手扶住了她，她的眼泪比声音先出来，她颤声道“我们......我们......”


    萧观澜听着，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而后，来了更多的人。他们与萧观澜相同，却又与萧观澜不同。他们熟练地将人从地上扶起救出，而后就要带着回到军营。


    这一切所有人都司空见惯，这场仗到了如今已将近百年。


    整个人族，像是只有萧观澜一个人全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他从千年之后而来，他从出生世间就一片祥和。眼前的一切他从未见过，甚至没有听过。


    他爱看书，孜孜不倦地看着上前几千年的史书。史书上那些一笔带过的难，他没有放在心上过。他认为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过去的已经过去，追无可追。


    直到他真的来到了过去。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些场景可怖可悲，其余人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们井然有序，仿佛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过许多次，不论是救人的，还是被救的。


    萧观澜站在原地，其余人带着受伤的人往城门去。他回头去看，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是被留下的。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他心中头一次生出这种荒凉，依无可依。


    苍茫大海之中他成了那块浮木，他抓不住什么，他碰不到什么。


    萧观澜伸出手召来月神，他再次融入夜色之中，宛如一个嗜血的幽灵。紫色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打湿他的头发，他浑不在意只顾着挥剑往前。


    他今年甚至还不到十八岁。


    他以为靠着自己挥刀执剑，总能为人族扫出一片安详地。


    大军来到，紫荆关被攻破之后又回到了人族手中。令狐锦下令修复城门，又叫人安顿城中百姓。


    这里一片废墟，这里又渐渐活了过来。


    萧观澜跟着大军忙碌，一个干巴的馒头递到了他眼前。修无极拿过他手中的木头，对他道“歇会吧。”而后抗着那根大而长的木棍走开了。


    萧观澜忽然脑中一凉，此刻才像是回神。他咬着馒头走上前，将木棍从修无极手中抢了下来，而后支支吾吾半天，修无极双手叉腰，一个字也没听懂。


    萧观澜将木棍抗在肩上，另一只手将馒头拿了下来。他道“一会压疼你的肩膀了。”


    修无极无奈，“萧兄你对我误解甚深。”


    话音才落，修无极忽得单脚踢起地上一根木头，那木头竟被他踢飞在空中，而后又稳稳落在他的肩上。修无极一手扶着肩上的木头，一手撇去自己眼前的头发。他道“跟你们不能比，拳脚还是有些力气。”


    萧观澜目瞪口呆，虽然修无极告诉过他自己会些拳脚功夫防身......可这也......


    修无极不理会萧观澜的眼神，抗着木头又提起地上一半大锅残骸，这才又走开了。


    萧观澜险些没握住手里的馒头。


    众人忙到天亮，师兄师姐都去睡了。萧观澜独自站在城楼之上，他望着北方，那是实打实属于魔族的地方。


    人族从前也并不如此羸弱，也有要强的时候，也曾一鼓作气将魔族赶杀到北寒之地的时候。


    魔族却在北寒之地生长起来，之后他们不再畏惧严寒。


    人族和魔族之间战火不歇，此消彼长千万年。萧观澜忽然有一点懂了，那道结界对于人族和魔族而言，意味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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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


    秋风拍打他的脸，马尾随风而扬，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那些横在他心口无比混浊的，他却无法吐出。


    一阵萧声传来，萧观澜循声看去，城楼尽头之处，是白溪渊靠在墙上闭眼吹箫。


    白溪渊的箫声不如他本人热闹，反倒叫人平白生冷，只叹秋意更浓。


    一曲毕，他睁开眼睛。萧观澜站在不远处，没有在看他。他却知道他就是来看他。


    于是他收了萧，开口道“小子，你有事？”


    萧观澜闻言一愣，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少年开口却是这样的语气。


    片刻，萧观澜点点头。他朝白溪渊走近两步停下，道“只是觉得你的箫很悲凉。”


    白溪渊笑，他的笑不论有恶意与否，总是叫人看得不舒服，平白就要恨上他。他自己分明也知道，可也这么对人笑了百来年。


    “是吗？待明日你和你老子都去了，我定为你吹一曲喜庆的。”


    萧观澜再看他，眼中已带怒意。白溪渊看到却仍旧不以为然，越过萧观澜往前走去，擦肩而过时萧观澜听白溪渊调笑道“萧家如今存亡难定，竟还有心思养个孩子。”


    “谁说紧迫、何来紧迫？人族这么些蠢货这么些白痴，我看还够死一百年。”


    这话像巴掌一样打在萧观澜脸上，他看着白溪渊的背影，满脑子之乎者也民族危亡，却开不了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呵斥他。


    有人看到萧观澜就在城楼上一动不动站了一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来萧雨将他叫了下来。


    却才下城门就遇到了白溪渊，白溪渊俨然没了面对旁人的刻薄桀骜，正苦着一张脸跟身旁的木林森说着什么。


    木林森脸上的嫌弃厌烦却也不是装的，萧观澜想，若不是碍于面子，木林森肯定想用自己的拂尘化剑劈白溪渊。


    萧观澜独自萧瑟一整天，下楼之后下意识去寻找修无极。然后左寻右探，竟无一人知道修无极去哪了。


    萧观澜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敲开了军帐，令狐锦也不见修无极。


    他召出灵蜂开始给修无极传灵讯，一个时辰过去，天大黑。


    修无极仍未归，灵蜂也没有带回来任何灵讯。


    萧观澜急得要出城去，又被红破雪拦住。


    “他不会有事的，你不必......”


    “你怎么知道！”


    “......我......我记起午时说过他想去郊外荒山走走，此刻定然是在回来的路上。你若不信只管顺着路去寻他。”


    谁料萧观澜闻言抬脚便跑了，徒留红破雪在原地伸手挽留，模样滑稽。


    “诶，我随便说说，还真去啊......这孩子一直这么死心眼吗？”红破雪自说自话。


    片刻之后又道“修无极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不知过了几时，众人正看着迟迟不出头的日光困惑，忽略的姗姗来迟的萧观澜。


    萧观澜却一眼看见的人群之中的红破雪，他走上前一把抓过了红破雪的手腕。红破雪被他惊了一跳，回头只见萧观澜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面色沉得可怕。


    他听萧观澜问道“修平呢，我去荒山看了，那没有人，路上也没有！”


    红破雪嘶地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正打算跟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礼仪一说。谁料萧观澜自己先低了头，闷声道“抱歉前辈......我找不到修平有些着急......”


    红破雪正打算善心大发好好跟他说说修无极真没事，可是眼前忽然一暗。一点天光都没了。


    众人惊觉不对，红破雪立刻将野歌召出握在手上。


    刹那间各色灵气如灯光晃过，众人跳上了城楼，向远方看去。


    忽然一人惊呼“昼夜扭转、日灭月沉！是鬼山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