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逃守在门口哪也没去，生怕出了纰漏。他可没见过夙眠这么下本钱的时候，自然不敢懈怠。


    他伸了个懒腰，觉得空气中有股异香，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晕死之前瞥见一截白衣。


    裴婳推门进去，越过屏风伫立床边。


    看到裴曳的状态，不禁皱起眉头，她将自身灵力渡进裴曳的灵海，黑暗渐于消散，露出丝生机。她以意念进入了裴曳的灵海。


    开口便是责备，“曳儿，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裴曳的灵体尚处在半透明状态，裴婳一边生气，一边给他渡去灵力。


    “娘教的你是一点没用，你不喜欢那样去驯服蛇族，也不必用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方式。”


    裴曳道：“我现在拿到了她的内丹。”


    “天真。”裴婳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她为你所用？便是可以也只是一时。你要长久收服人心，得用这儿。”


    她抬指点了裴曳的胸口。


    裴曳沉默了会，道：“娘亲当年是用这儿收服了父亲吗？”


    裴婳哽住了。


    他接着问：“收服了父亲，你走出来了吗？”


    她看着裴曳没说话。


    “母亲，蛇族冷血无情，不是用你的方式可以轻易屈服的。即便我花言巧语，虚与委蛇，也只顾一时。它们本性难改，不值得动情。”


    “所以你想……”


    “我自有我的打算，母亲不必为我担忧。您教的那些我也都记在心上，到用时自然……过不久是您的天境之劫了，您早些回去闭关修行，安心去。”


    裴婳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儿大不由娘啊，只是不知前路究竟有多坎坷。但不管怎样，都要他自己去经历。


    墨逃是被抽醒的。


    冰冷的蛇尾扫在他脸上，墨逃踉跄一下，趴在地上。


    “谁来过？”夙眠沉声问。


    他茫然地坐起来，摇头：“不知道。”


    夙眠勉强恢复人形，进门的动作格外小心。


    不一会儿，她冲出来，拎起墨逃，“为什么还没醒？”


    墨逃正要解释，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她一愣，松开墨逃却在门口转了一圈，没有进去。


    内丹离她太久，身体已经难以维持人形，偏巧她用完了朔白的白皮，不敢在裴曳面前露出原身。


    有些等不及了，夙眠道：“你那密室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维持人形？”


    墨逃是鼠精，夙眠对他有天性上的压制，他自不敢多说什么，立刻便去找了。


    夙眠等在门外，悄悄探出头，看见屏风后有个人影，是裴曳坐起来了。


    她将房门拉拢，紧扣，焦急地等着墨逃。


    裴曳屏息感受体内异样气息的内丹，火团一样发热，在他的胸口筋脉处游走。


    他忽然变了脸色。


    顿了顿，起身走到门口。


    夙眠拉着门，“殿下，你先别出来。”


    “开门。”


    她紧扣着门，示意墨逃加快动作。刚服下定形珠，门便被一股灵力强行推开。


    她惊讶地抬起头，被裴曳定定地看着，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墨逃见形势不对，立刻溜了。带起一阵风惊回了夙眠的神，她踮起脚勾住裴曳的脖子，正要贴上去，却发现动不了。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唇，掌心冰凉的茶酒香。


    她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殿下，还我内丹。”


    裴曳道：“做我的灵侍。”


    夙眠道：“拒绝过的事情，第二次我还是会拒绝。”


    “那你就，别想拿回内丹。”他将人拨开，往外走了。


    夙眠愣了愣，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把抓住他摁在门上，她虽不及裴曳那般高，仰着头刚好够到他喉结，但气势汹汹，眼底的危险色一闪而过，又僵住不知该说什么。


    莽撞了，太莽撞了……


    裴曳垂下眼眸，淡淡地看着她：“如今我一根手指就能将你捏死。不如早些原形毕露，好歹与我一搏。”


    她被一阵无形掌风推开，无论再怎么努力也靠不近裴曳身旁。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裴曳的背影，忽然明白些什么。


    “你是故意的？！”她瞬间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那是食灵佩，对不对？”


    她追上去，掌心强行逼入屏障，定形珠碎了，一瞬间形神溃散，现出原形。


    裴曳停了下来。


    等他回头看时，身后竟空无一物。


    夙眠在那电光火石间，钻进了一旁的杂物房，又从窗户翻出去，找到了密室里的墨逃。


    墨逃手里拿着书，瞥见一抹熟悉的红，惊道：“怎么回事？”


    夙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快想办法让我恢复人形。”


    墨逃翻箱倒柜，一边嘀嘀咕咕，“你这就是自作自受了吧。”


    “你在说什么？”


    “哦我说你别难受，来来，把它吃了。”他将一粒红色药丸推到夙眠身边。


    不多时，她撑着膝盖疲惫地站起来，从蛇皮袋里抽出几袋灵石，“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签灵契伪装成灵侍。”


    墨逃把她的话消化了一会，露出疑惑。


    夙眠道：“就是名义上是灵侍，但其实并不受契约束缚。”


    墨逃抬起眉毛，似懂非懂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既能随心所欲享用神树灵力，又不用遵守契约……也就是吃霸王餐？”


    她沉默了会，“嗯……”


    墨逃一脸感慨地看着她：“据我所知，树灵契约算是三界中最公平的契约了，不限制你的自由，也不限制你的出生……是哪一条你不满意？”


    但限制了她想做的事。


    夙眠道：“你别管。有没有法子？”


    墨逃一笑没说话。


    ……


    月圆之夜到了。


    裴曳早一日进了密境仓室，果然如墨逃所言，密室之中有一处乳白汤池。


    他伸手在其中淌了几下，的确源于牛族，有疗伤愈元的功效，算是三界内第三圣水。


    裴曳回头看了看门口，解开衣带走下汤池。灵力自运周身，滋润着灵海的伤痕。


    连带着那颗火红的内丹，也安分下来享受起此刻的温润。


    夙眠没了内丹，却能感召内丹的处境。安静、平和，她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感受了。


    看着禁闭的石门，她面无表情地问墨逃：“你这密室当真不透风？”


    她还能嗅到蛇栖树浓烈的灵香。往年的任何一个冬天，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气息，修成灵身果然不一样。


    墨逃看看她，不禁咬起了手。他根本不需要回答什么，风透也可不透也可，就看她肯不肯。


    很快，那浓烈的灵香戛然变淡，夙眠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她忍住了心里躁动，对墨逃说：“取酒来！”


    墨逃明白她的意思，是想用酒麻痹自己，他接过灵石，便去酒窖搬来几坛陈年烈酒。


    夙眠打发他走，自己坐在凉亭里，一边吹风一边喝酒。


    她素来嗜酒，只因陈年的酒香能让她忆起神树的灵香。这段时间她就在裴曳身边，便半滴酒没沾。


    酒过三巡，她眼前恍惚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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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墨逃跪在密室门口，捧着碎裂的石门，心痛难言。


    夙眠伸着懒腰走过来，看到一地的碎石也惊住了。她踩着碎石跑进密室，汤池水洒满地，看起来经历了一番打斗。


    裴曳不在这里。


    夙眠折回洞口，“他人呢？”


    墨逃摇头：“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夙眠神色阴沉，一条小蛇在远处探出头来。她伸手将其吸入掌心，小蛇化为几行金字。


    是朔白给她的信。


    她攥紧拳头，捏个粉碎。


    宣娇不久前离开了鸳遐楼。


    殿下到底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宣娇带走的？


    她回头看了看战况惨烈的洞门，回答不言而喻。


    抿紧唇，须臾间蚺气横生，四周群蛇遍布，垂首候命。夙眠瞳色阴冷，声音嘶哑：“一天之内，务必把人找到。”


    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威胁，蛇群纷纷垂首领命，然后迅速四散爬开。


    林郊洞穴，是宣娇的一处藏身之所。


    洞内空旷，荡着回音。


    裴曳盘膝而坐，运生着灵力。他对面卧着一条红蟒，瞳色幽幽地望着他。


    正是宣娇。


    宣娇问：“真的不能考虑一下人家吗？”


    裴曳道：“你见到我便原形毕露，不适合做我的灵侍。”


    宣娇道：“松山寒可没说做树灵需要满足这个条件，你不能看在他的面上收下我？”


    裴曳道：“上次我看在他的份上借给你一片灵叶，而你却折返回来，难道忘了都做了什么？”


    宣娇激动地立起来，“不是我，我没有，定是夙眠那丫头！”


    裴曳碰了下脸上的印，皱眉道：“你要做我的灵侍，也可以。”


    夙眠停在洞口，因这句话沉住了呼吸。


    她得到消息就赶来了，此刻能够嗅到宣娇的蟒气和裴曳的灵香。她顿住不动，脚尖缓缓离开地面，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双唇紧闭往里漂浮，停在一块巨石之后，暗中观察着毫无察觉的一人一蟒。


    宣娇问：“需要我做什么？”


    裴曳道：“我要蛇族中最强的那个成为我的灵侍。”


    “你……你要我打败夙眠？”


    裴曳默了会，道：“听你的意思，她便是蛇族最强？”


    宣娇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族长未出山前，她的确是我族最强的。”


    裴曳沉吟道：“那你能打过她吗？”


    宣娇动了动肥大的蟒身，道：“若你也助我化蚺，我可与她一搏！”


    手拍在石壁上，夙眠咬紧牙关，盯着裴曳的背影——要是敢同意，她不介意再吃下一个同族！


    裴曳并没有说话。是夙眠发现了不对，她从这个角度，瞥见了裴曳脖侧的红痕和脸上的红印。


    “夙眠！”宣娇发现了她，失口叫到。


    夙眠缓缓现身，眼神混浊，往裴曳走去。丝毫没有在意宣娇的嘶吼。


    宣娇与她相识多年，很快便觉出了不对劲，大喊道：“快跑！”


    裴曳皱眉盯着她，余光扫见宣娇一个鲤鱼打挺溜烟不见，心下诧异。


    夙眠拨开他身前屏障，拨不开，有点不高兴，“殿下，拿开我看看。”


    他顺着夙眠灼热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挡住脖子。


    她在看哪里？


    夙眠见他不听自己的，目光冷了几分，她现在虽然没了内丹，却还捏着蛇链的秘诀。


    她沉声低语，脸色一变，“你动了蛇环？”


    她望着裴曳，忽然暴戾地咧嘴一笑，“可是你忘了，我和它有心灵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