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中学(三)

作品:《暗恋雨至

    温书棠在中考里发挥得很稳定,虽然算不上最出挑的,但能去九中,也算是很不错的学校了。

    温惠高兴了好久,觉得这三年的努力怎么也算没有白费。甚至还打算等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带她到周边城市去转转,好好放松一下。

    直到距离志愿系统关闭还剩两天的时候。

    江伟诚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以温书棠这个成绩,如果报考六中的话,能够得到两万块的奖学金。

    两万块。

    对于当时他们家的情况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大一笔钱了。

    江伟诚怎么可能不心动?

    当天晚上,他罕见地早早回了家,吃晚饭时提了这件事。

    温惠并不同意。

    “六中是出了名的差,不仅管理松散,而且里面的老师水平也一般,每年能升到一本的学生都没几个。”她眉头皱得很紧,语气里都是不容置喙,“你让恬恬去那种地方,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吗?”

    温荣升去世后,她被奶奶一家逼着退学,没能读完高中,没能参加高考,活到现在一地鸡毛。

    这是她心头过不去的坎,也是她这辈子都扭转不了的遗憾。

    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

    但她绝不允许妹妹的人生走上歪路。

    “在哪读书不一样?”为了那两万块钱,江伟诚难得心平气和一回,“我又不是没上过学,那成绩好不好,主要看她自己肯不肯学,咱们妹妹从小就听话懂事,就算去了六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什么可担心的?”温惠没有松口:“不行,我不同意,恬恬必须去九中。”

    江伟诚脸色略有阴沉:“去九中要不少学费,家里没那个钱供她。”

    “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出钱。”温惠平静地阐述事实,“这么多年,你不败钱我都谢天谢地了,至于恬恬读书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压在心底的努力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

    筷子被发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江伟诚将桌子掀翻,瓷盘劈里啪啦地碎裂,他过去掐住温惠的脖子,巴掌打在她脸上。

    “长本事了啊。”额角青筋爆起,他把温惠摁在地上,“你居然敢这么和老子说话?”

    “老子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以为我真的是在和你商量吗?老子那是通知你!放着两万块钱不要,我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温惠平时自己怎么委屈无所谓,她都可以忍,但她绝不能让他毁了恬恬,顶着脸上乱七八糟的巴掌印:“要么你今天就打死我,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话音落,更重的拳头砸在她太阳穴上。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温书棠整个人都被吓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被溅起的陶瓷碎片,不小心划破了她手背,但她顾不上自己,而是冲过去把姐姐护在身后,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抽噎着:“我、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去六中。”“你不要再打我姐姐了。”

    江伟诚这才停了手。

    亲眼盯着温书棠改好志愿,他朝地上啐了口:“别想着再偷偷改回去,不然老子和你们没完。”

    说完,摔门离开。

    温书棠从茶几上拿出药箱,熟练地拆开棉签和碘伏,看着那些青紫色的瘀伤,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姐姐,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温惠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不疼。”

    “对不起姐姐。”温书棠睫毛上都是湿痕,声音窝在嗓子眼里,“要不是因为我……”

    “说什么傻话呢。”温惠打断她,“这怎么能怪你呢。”

    处理完她的伤口,温惠又找出纱布帮她包扎。

    “恬恬。”她将她手上凝结的血迹擦干,“听话,一会就把志愿改回去,你安安心心地去九中读书,姐姐会赚钱让你念完的。”

    沉默许久,温书棠抬眼,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姐。”

    “我不去九中了,我就去六中。”

    “不行!”温惠语气变得很急,“六中太乱了,你去那会被影响的,姐姐怎么能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可是姐。”

    温书棠又一次掉了眼泪,温热的液体,一颗一颗砸在沙发上,泅开深深浅浅的湿痕:“如果我不去,他一定会没完没了地回来找麻烦的。”

    “我不想看他再欺负你了。”

    “我可以没有好的前途,但是……我不想没有姐姐。”

    温惠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一把将妹妹搂进怀里,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不会的,姐姐会陪你的。”

    “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志愿系统关闭那天,江伟诚又回来了一趟。

    一直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清零,系统关闭,不能再更改结果,他才终于罢休。

    两个月后,温书棠去六中报道。

    新学期第一天,语文课结束,她和后桌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后桌是一个性格非常开朗的女生,两个人拿好米线,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上,她突然提起他们这届的中考状元。

    “棠棠,你知道他吗?他真的好厉害啊,满分740,他居然考了723!就只有语文、英语和政治扣了几分,剩下科目全是满分。”“他好像是这几年状元里分数最高的。”

    温书棠安安静静地听着,嘴里米线被咬断,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自己和学霸之间的差距。好吧。隔了十万八千里。

    “诶对了对了。”后桌继续往下说,压低的声调里,明显多了几分兴奋,“这位状元不仅是学霸,还是个超级大帅哥呢。”“给你看照片。“

    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在屏幕上来回划了几下,兴高采烈地递到温书棠面前。

    温书棠其实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架不住她太热情,不看的话太扫兴,于是垂下细密的眼,目光停在手机屏幕上。毫无征兆地,呼吸忽而一窒。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照片很模糊,看起来大概是偷拍,但温书棠还是认出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说陌生,是因为他们只见过匆匆一面,说熟悉,是因为她早已在心里描绘了千百次。

    见她这副模样,好友也笑起来,俏皮地眨眨眼睛:“怎么样,是不是很帅呀?”

    温书棠整个人心思都被拐走,机械地点点头:“嗯,好看。”

    “要不要我把这张照片发给你?”她主动提议道。

    温书棠咬着下唇,心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大家,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没出息地点点头:“好。”

    午休结束,回到教室的路上,后桌女生挽着她胳膊,话匣子很密地和他八卦:“这位状元非常有个性,放着重本率百分之九十的师大附中不去,而是去了九中。”

    “附中那边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什么方法都试了一遍,但他就是不去。”

    后桌摇头晃脑地感慨着:“难道说,这就是学霸的底气吗?”

    被她这么一说,温书棠再一次愣住。

    九中?

    他去了九中?

    后面那一整个下午,温书棠都有点不在状态。

    怕她不适应新学校,那晚温惠特意过来接她放学。

    人潮中,她远远就看见自家妹妹耷着眼,像是一朵被霜雪打落的小花。

    “怎么了?”温惠连忙迎上前,接过她身后的书包,关切道,“是和新同学们相处的不好吗?还是说有哪里不开心了?”

    温书棠迟钝片刻,回过神后摇摇头:“没有啦,都挺好的。”

    “可能是刚上高中,还要调整一段时间。”

    新学期的作业不多,预习完明天要讲的功课,温书棠伏在书桌前,用手背垫着小巧的下巴。

    后桌对她说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循环。

    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长长地抒出一口气,拿起手机,将后桌发给自己的那张模糊照片,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

    然后她又点开网页,在搜索框里打下2013年漓江中考状元这个词条。

    后面跳出来长长一段报道。她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周嘉让。

    温书棠是一个很讨厌看新闻的人,可是那天晚上,却认认真真地把所有和他有关的页面全都看了一片。黑色加粗的标题上,无不是对他的溢美之词,连带被发掘出来的,还有他过往种种的优秀履历。

    盯着网页上的内容,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她开始真切地感觉难过了。

    并不是因为没能和他进入同一所高中。而是因为,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从那天开始,温书棠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周嘉让。

    她注册了一个崭新的账号,潜入漓江九中的校园贴吧,了解到很多与他相关的事。

    她知道他刚进学校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每天都有好多人打听他的情况;她知道他被选成了新生代表,开学典礼的时候,在几千人面前接受表彰。知道他成绩名列前茅,新学期第一次摸底考,就将第二名甩开很远一段距离。

    知道他哪天去了食堂,哪天去了操场,无论走到哪,都能吸引数不清的目光。有人在学校里遇见他,会激动地拿出手机拍照,最后却只捕捉到半个虚幻的侧影。

    温书棠总是把这些照片默默保存下来,收藏到那个名为Y的加密相册里。

    在深夜辗转反侧时,在被数学题难到沮丧时,她会偷偷拿出来看上几眼,仿佛一味独属于她的镇定剂。

    她买了一本日记本,封面是最常见的牛皮款,看起来像大家最常用的那种错题笔记,因为这样不会太显眼,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她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晚上放学后回到家,复习完当日的功课,便会悄悄翻开纸张。

    笔尖摩擦出沙沙声响,她写的内容很多,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小到阴沉的天气,大到进步的成绩,她的朋友并不多,又不想妇妇过于操心,所以很少有机会对外分享心事。而这本日记,就成了她平凡黯淡的青春里,唯一的见证与秘密。她从不叫他的名字,大部分时间用Y来代替,偶尔大胆,也只敢划下ZJR三个字母,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心事。

    因为温书棠没来九中,刚进入高一那段时间,周嘉让过得很是消沉。

    他后来专门回二十九中看过,她的分数明明就够了九中的分数线,最后却去了名声很差、校风很乱的六中。

    他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嘴边勾出一点自嘲,或许,他们是真的没有缘分吧。

    开学一个月后,国庆假期结束,复课第一天,数学课上,关舒妍没有急着讲课,而是用书筒在桌面上敲了敲。

    “都静一静,有个事和大家说一下。”

    “一周后呢,教育局要举办一次全市高中联合运动会,虽然咱们是英才班,但毕竟现在学业压力还没有那么大,适当发展一些其他爱好,老师也是很支持的。”

    “尤其像这种全市活动,机会难得,大家积极报名啊。”

    “关嘉元。”她抬手招呼体委,“等下课后,你跟我去办公室领一下报名表,然后统计一下都哪些同学想参加。”

    关嘉元朝她打了个响指:“放心吧妍姐,包在我身上。”

    但关舒妍这一番话,并没能调动大家的参加热情。

    关嘉元拎着报名表转了一圈,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参加的,问来问去,瞄准了许亦泽这个好说话的。

    “行吧。”他踩着课桌下的横杠,吊儿郎当地转着笔,“那小爷我就报几个项目。”

    他在跳远和一千米那打了个勾,眼神往下瞄,没由得一乐:“这还有两人三足呢。”

    “诶谢欢意。”许亦泽不老实地去捅了捅里面的女生,“要不咱俩报个这个。”谢欢意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好梦被吵醒,很是烦躁地拍他一巴掌:“我才不跟你报呢。”

    他撇撇嘴,又去骚扰后面的人:“阿让,你报不?”

    周嘉让淡淡两个字:“不去。”

    许亦泽啧了下,靠在椅背上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参加的项目,忽然看到右下角:“诶?三千米接力赛?咱们学校和六中同组?”

    “六中?”他挠挠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是哪个高中,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

    回答他的是嘶啦一声。笔尖力度没控制好,周嘉让不小心把草稿纸划破了。

    他揉成一团,从书桌里抽出一张新的。

    运动会开始当天,烈日当空。

    所有参加项目的人都聚在主席台那边,许亦泽撞了撞周嘉让肩膀,挑眉揶揄他:“你不是说不参加吗。”

    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彩虹糖,低着头去抠盖子,面不改色地编瞎话:“关嘉元求我来的。”刚好路过的关嘉元:…

    “诶。”许亦泽中午被亲妈荼毒,吃了几颗发霉的花生,嘴里全是苦味,伸手就想去拿他的糖,“分我一个。”

    谁知周嘉让却向后撤开:“不给。”

    许亦泽:……?”

    “小气死你了。”

    三千米接力被安排在运动会第三天。

    九中参报的项目本来就少,再加上周嘉让自带超高人气,比赛还没开始,过来给他当拉拉队的人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不止有九中,还有好多外校的人。

    相比之下,对面六中的情况就略显惨淡。

    等待检录的时间里,周嘉让视线来回扫,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许亦泽给他别好号码牌,不由得好奇:“阿让,你看什么呢?”他干咳一声,收回视线:“没什么。”

    哨声响起,参赛选手要到指定位置上站好。

    周嘉让是最后一棒。

    第五棒的同学已经出发,他耷着眼,盯着深红色跑道,脑袋里忍不住去想——

    她也会在看这场比赛吗?

    是正在给他们学校的同学加油吗?

    从小到大,他参加过那么多比赛,大到国际,小到校内,没有一次觉得紧张过。

    就连五岁那年,在波兰,个子还没有钢琴高,就要坐在琴凳前表演,他都出奇得从容。

    而这一刻。

    他却不可抑制地感到紧张。

    接力棒交到他手里的刹那,少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风声自耳边呼啸,衣角被鼓鼓猎起,细密的汗从额前流下,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但他仍然不敢有半分松懈。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终于在最后十几米,将之前被落下的距离赶超过去。

    终点线被冲断,远处观众台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

    周嘉让喘着粗气,承受不住地弓腰,喉咙里蔓开血液的腥咸。

    周遭喧嚣渐远,他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一

    她有看见自己吗?

    回过头,他又一次朝六中那边看去。

    但事与愿违,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从跑道上下来,人还没站稳,许亦泽匆匆忙忙地过来找他:“阿让,等会颁奖的话,你帮我拿一下。“

    周嘉让灌了口水:“怎么了?”

    “谢欢意摔了一觉,我得过去陪着。”

    他点点头,又问:“严重吗?”

    “看着是有点吓人。”许亦泽眉心皱得很紧,“幸好有个女生给她送医务室去了,等一会挂完水,我背她回家歇着吧。”

    周嘉让说好:“有事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嗯。”

    夕阳渐晚,运动会的项目也来到尾声。

    周嘉让在台阶上休息得差不多了,广播也通知他们准备领奖。

    各大领导对这次活动非常满意,轮番上来致辞,无聊又俗套的演讲稿,恨不得要把人听睡着。

    周嘉让站在最高的台子上,霞光有点刺眼,他半低着头,露出一节清瘦的脖颈。

    终于到了颁奖环节。

    周嘉让接过奖杯,一阵风吹过,他随意偏头,却霎时被定在原地。

    远处的天台上。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周嘉让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她。

    女孩穿着柔软的白色T恤,黑色长发束在脑后,几个月不见,她好像长高了一点,身形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

    她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女孩,手里举着相机,似乎是要给她拍照。

    拍照吗。

    那从这个角度,他是不是也能进入镜头啊。

    她会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吗?回去翻看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吗?

    闪光灯亮起,他没有避开,就这样,留下了青春里与她的第一张合照。

    一张,不会属于他的合照。

    从那天开始,周嘉让又开始去六中偷偷看她。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笨拙地了解着她的一切。

    他知道她是化学课代表,知道她在高一四班,知道她每周五要留下来值日,因为身高不太够,不得不踮起脚去擦黑板。他知道她学习刻苦,每天很早就到教室,桌角堆着小山一般高的书。

    他会绕过一众巡查老师,悄悄去到三楼的那个教室,透过斑驳的后门玻璃,找到那道清瘦又认真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贪婪,明明只是想看一眼,但经常一个小时过去,依然也舍不得离开。

    就如外界传言那般,六中的管理制度非常松散。

    温书棠被分到那个班级,是整个年级里最差最乱的一个,尽管她总是安安静静的,每天都在埋头学习,除了成绩单上的排名外,存在感几乎低到透明。

    饶是这样,她仍旧会被那些坏学生针对。

    周一,周考的成绩出来了。

    一早的晨会上,班主任在讲台上站了十分钟,教室里还是没能完全消停下来。

    好不容易维持好纪律,班主任推了把眼镜,开始总结这次考试:“咱们班温书棠同学,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名。”“不仅总分第一,各学科也是第一名。”

    “同样都在班级里坐着,同样都是这么上课,为什么人家能考第一,而有些同学连格都及不了?”

    “还不是你们自己不肯上心么!”

    “平时都多和人家学着点,问问人家有什么学习方法,互相交流交流。”

    后排几个最不学好的已经不耐烦了,怪腔怪调地打断:“知道了。”

    “老师,我们一定会好好和温同学多加交流的。”

    班主任没听出他们的话外音,反而欣慰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对温书棠来说,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下课铃刚响,就有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生来到她课桌旁,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学霸,能把你的数学卷子借我看看吗?”温书棠点点头,从桌角的数学书里找出来:“给。”

    可等下节课回来后,卷子已经被人撕成几块,皱皱巴巴地用胶带粘着。“对不起啊学霸。”话虽这么说,可她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搬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撕坏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睫毛轻轻颤了颤,温书棠没有接话。

    又过了一节课。

    另一个寸头男生带着英语卷过来,指着完形填空问:“学霸,能帮我讲一下吗?”

    温书棠放下手里的笔:“你哪里不会?”

    他吊儿郎当地说:“全都不会。”

    “…

    按照自己平时的解题方法和思路,温书棠完完整整给他讲了一遍:“听懂了吗?”

    他摇头:“没有。”

    …

    温书棠只好换了种更容易理解的角度,耐着性子又过了一遍:“这次呢?”

    仍是摇头:“没懂。”

    “这样吧。”温书棠想了想,认真给出建议,“你回去先把这单元的单词和课文复习一下,其实大部分知识点都是书上的,等弄完这些,你再把文章过一下,应该就能看懂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痛点,那人脸色忽然就差了下去:“什么意思啊你。”

    “嫌我太笨,不愿意给我讲是吧。”

    温书棠连忙摆手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已经不管不顾地给她扣上这顶帽子,故意大声嚷嚷:“果然啊,人学霸根本就瞧不起我们这种差生。”

    再后来,愈演愈烈。

    除去言语上阴阳怪气,他们还会故意捉弄她。

    温书棠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又会变成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明明都抱着最大的善意,去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可为什么他们却要变本加厉地伤害她。

    难道她生而就这样遭人厌烦吗。

    那也是她第一次翘课。铃声响起很久了,温书棠没有回班级,而是坐在楼梯间的走廊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委屈和难过一齐蔓上心头。

    她环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走廊里回荡。

    ……

    这天是九中的安全教育日,消防演练结束后,学校给他们提前放了学。

    许亦泽勾着周嘉让肩膀:“我妈做了你喜欢的清蒸鱼,让你跟我一起回去吃饭呢。”

    周嘉让拎着书包:“帮我谢谢阿姨,但今晚有事去不了。”

    六中的位置很偏。

    出租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轻车熟路地从墙根翻进去,周嘉让进入左侧那栋教学楼。

    楼下的光荣榜又换了新的,第一那个位置上的人却没有动,他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忍不住用手机拍下来。

    顺着楼梯向上,走到二楼拐角处的时候,却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往上走了几步,视线里出现一个单薄的身影。

    周嘉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毕竟她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脑勺。

    可他还是无比肯定。

    这就是温书棠。

    她估计是没听见自己的脚步,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因为过于克制,肩膀簌簌抖着,但还是压抑不住哭声。

    细细碎碎的抽噎钻进耳朵,心脏上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咬。

    她怎么了?

    怎么又哭了?

    温书棠沉浸在浓重的悲伤里,突然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给。”

    脊背一瞬间绷紧。

    她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更不想被熟识的人认出来,于是继续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个人能快点离开。

    万幸的是,等她整理好情绪,试着抬起头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只是脚边多了一包纸。

    是那个人给的吗?

    小巧的纸巾拿在手里,她无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陌生人。

    那天回去之后,周嘉让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她蜷缩着掉眼泪的背影。

    掀开被子,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心头蓄着说不出的烦躁。

    他这姑娘,怎么到哪都会被人欺负啊。

    算了。还能怎么办。他过去陪着她吧。反正一开始来九中就是为了她,既然她不在这,自己好像也没有非要留下去的必要。

    隔天,他敲响了闫振平的办公室。

    “主任,我想咨询一下,如果申请转学的话,大概要办哪些手续。”

    闫振平差点把菊花茶喷出来,以为他是想要转回附中,连忙阻拦:“嘉让啊,这半年在九中不是挺好的吗。”

    “我承认,我们的名声可能没有附中那么响,那既然你当初选择了我们,肯定有我们的优点,你说是吧?”

    周嘉让知道他理解错了意思,打断:“主任,我想转到六中。”

    闫振平:“.….

    “……

    …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闫振平又灌了一口茶,然后才反问:“你要转去哪?六中?”

    周嘉让点头:“对。”

    闫振平此时终于能体会到,附中那些领导是什么心情,一口老血差点气出来:“周嘉让你受什么刺激了?好端端的往六中转干什么?他们学校在整个漓江都排倒数!”周嘉让也不解释,只是重复:“我想转。”

    “转什么转!”闫振平一巴掌拍在桌上,也顾不上什么保密条款,直接透露出来,“下学期六中就要合并过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在九中待着。”周嘉让抬眸:“合并过来?”

    闫振平把剩下那瓶茶全喝完了,终于把心里的火压回去:“还没对外公布,但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周嘉让立马换了副表情:“谢谢主任。”

    “那我先不转了。”

    闫振平:“.….

    八月底,新学期开学日。有些人煞费苦心,兜兜转转,终于换来了期盼已久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