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日记

作品:《暗恋雨至

    领完证,从民政局里出来,开车回家的路上,温书棠窝在副驾驶里,手里攥着两个红色小本,忍不住去低头翻看。

    以往拍合照时,周嘉让都不肯看镜头,永远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这还是第一次。

    临近晌午,阳光正好,碎金一般璀璨洒下,四方的红底照片上,他们浅浅笑着,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幸福。

    温书棠没由得翘起唇角,心中有块空缺慢慢被填补上。

    他们结婚了。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对着拍了张照,编辑好后晒在朋友圈里。

    上面配着两个爱心表情。

    车子平稳停进车库,他们俩去了趟超市,给家里的冰箱补了些食材。排队结好账单,路过隔壁花店,周嘉让又说要带她进去买花。

    其实每个周末,不管是不是节日,他都会习惯性地送她一束,买的次数多了,倒也有了些得心应手的经验。

    半俯下身,周嘉让在铁皮桶里挑了几支玫瑰,又搭配了同色系的桔梗和绣球。

    老板娘一边包花,一边和他们闲聊,说这束花配得好漂亮。她朝温书棠笑笑:“你男朋友眼光真好。”

    温书棠刚要接话,身旁人却先一步出声。

    “不是男朋友。”周嘉让握紧她的手,有些较真地说,“是她老公。”

    “我们结婚了。”

    似被什么击中,心脏重重一跳,温书棠睁大眼,还没完全适应这个称呼。

    顿了两秒,她才缓过神来,鼓起腮帮,脸上是藏不住的笑。

    “结婚了呀。”老板娘和他们也算熟识,听到这个消息也跟着开心,“这可是喜事,恭喜你们呀。”她从身后的橱窗中拿出个白瓷瓶,说是送给他们的新婚礼。

    道过谢后,两人牵着手离开。

    花束被抱在臂弯里,周嘉让停下脚,忽然叫她:“恬恬。”

    温书棠侧头:“嗯?”

    横跨步,他站到她面前,眉眼低垂,眸光中透着些许认真:“之前听别人说,谈恋爱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当时情况特殊。”他扯唇,笑得很是愧疚,“我都没能做到。”

    “所以,就借着今天这个日子弥补一下吧。”

    “恬恬。”周嘉让把花递出去,头顶斜斜落下的光线,将他五官衬得格外柔和,语气更甚,“新婚快乐。”

    “我爱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回家稍作休整,温书棠换上家居服,准备把花插进花瓶中。

    刚在茶几前站定,身后覆上一道体温,周嘉让环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颈窝里。

    吐息间的热气洒在颈侧,温书棠停了动作,问他怎么了。

    他抱得更紧了点,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滚了滚喉结,缓缓落下两个字。

    “老婆。”

    仿佛电流敲进耳膜,胸腔又是一阵悸动,睫毛起落的速度加快,温书棠咽咽喉咙,轻轻嗯了一声。

    周嘉让埋头蹭了蹭,像一只黏人的大型犬:“老婆。”

    他的发丝刮在皮肤上,拂开细细密密的痒,温书棠下意识想躲,但却往他怀里钻得更紧,背脊贴在他胸口上,能感受到下面起伏的心跳。

    她又应了句嗯。

    周嘉让第三次重复:“老婆。”

    “嗯,我在呢。”温书棠呼吸轻了一点,费力转过身,抬手抚上他侧脸,关切询问,“到底怎么啦?”

    “没怎么。”

    周嘉让摇头,凑到她唇边亲了亲,然后又把她抱回来:“就是想多叫叫你。”

    温书棠由他抱着,慢慢吞吞说了声哦,可嘴角扬起的弧度根本压不住,就像打翻了一碗巧克力酱,从里到外都渗着甜意。

    腻歪了好一会儿,他们俩都还有工作要处理。

    温书棠把Chloé发来的文件翻完,又处理掉邮箱里的邮件,关上电脑,外面的天已经快要黑了。她伸了个懒腰,用手敲了敲僵硬的肩颈,走出房间,周嘉让正在忙活晚饭。

    见她出来,他走过来问:“咖喱牛肉和清炒莴笋,再煲一个鸡汤,可以吗?”温书棠对吃的向来不太挑,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朝他仰起下巴:“那要我帮忙吗?”

    “不用。”周嘉让笑着揉她脑袋,“乖乖在客厅等着就行。”

    眼睛来回眨了眨,温书棠踮起脚,在他下巴那儿亲了口,嗓音甜甜地说:“阿让,辛苦啦。”

    难得是她主动,周嘉让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手臂揽住她的背,低头吻在她唇上。白墙上倒映出两道紧密相贴的身影,辗转厮磨间,耳边回荡着暖昧又清晰的声响。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温书棠仍是招架不住他,没多久就被亲得腿软,揪着他衣领,脸颊羞红地瘫进他怀中。“好了。”周嘉让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地在额前吻了下,“先去做饭,晚点再亲。”

    躺回沙发上,温书棠拿起被冷落许久的手机。

    聊天框里积着好长一串消息。

    大部分都是看见她那条动态,过来祝她新婚快乐的。至于小部分…….

    四人小分队群聊里。

    【争做新青年:@My.@My.】【争做新青年:棠妹你行行好,管管周嘉让可以吗?】

    下面附着几张聊天截图。

    温书棠点开,是他和周嘉让两个人的对话。

    【Iris.:干嘛呢?】【争做新青年:??你被人盗号了】【Iris.:?】【争做新青年:居然主动找我聊天?感觉没啥好事。】【Iris.:[图片】【Iris.:结婚证,见过么?】【争做新青年:.…我就知道。】【争做新青年:周嘉让你是不是闲的。】【Iris.:就知道你没见过。】【Iris.:嫉妒吧。】【争做新青年:……2【争做新青年:神经病……】【Iris.:对了,以后没事就别给我发消息了,毕竟是已婚人士,空闲时间都要陪老婆的。】【争做新青年:?谁给你发消息了!不是你先来找我的吗?】【Iris.:没关系,等你以后结婚就懂了。】【争做新青年:……】【争做新青年:拉黑了,滚。】

    温书棠一边同情许亦泽,一边却又实在憋不住笑。

    周嘉让不知怎么又冒出来,接着许亦泽的话回:【你闲的,干嘛骚扰我老婆。】

    【Iris.:你自己没老婆吗?】

    【争做新青年:?大哥,到底谁骚扰谁?】

    【争做新青年:还有,三句不离老婆,周嘉让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那个开屏的花孔雀。】

    【lris.:羡慕就直说。】

    这番小学鸡似的斗嘴,最后还是由谢欢意终结。

    【学习新思想:@Iris.周嘉让你差不多得了,别老欺负我家许亦泽。】

    这话一出,许亦泽立马有了底气,连续发了三个得意挑衅的表情,仿佛在说——看见了吧,我也是有老婆护着的。

    简直是两个幼稚鬼。

    温书棠哭笑不得地暗自腹诽。

    帮他们解决完,她又——和朋友们道了谢。

    谢欢意在小窗给她发消息:【棠棠,你们俩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啊?】他们俩还没讨论这个,温书棠答不出来,着拖鞋去厨房找他。

    周嘉让刚煲好汤,用瓷碗盛了一点,帮她吹到不太烫:“尝尝,味道淡吗?”温书棠试了一小口:“刚刚好。”她捧着碗,用另一只手去拿手机,把谢欢意的问题递给他看,话语间隐隐带着几分期待:“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呀?”

    周嘉让擦干手上的水,抱她坐在一旁的岛台上,抬起头仰视着她:“宝贝。”他用那种商量的口吻:“秋天办好吗?”

    “那时候天气不会太热。”手指一圈圈缠上她柔软的发,周嘉让和她讲明自己的想法,“你穿婚纱也不会太辛苦。”听完他的答案,温书棠心口发软,像被泡在温水里,她搂住他的脖子,眼眸里是细碎的光:“好。”

    “就听你的。”

    自从领证过后,不止一个人问过温书棠,结婚后的生活有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她自己是没有太大感觉的,无论婚前或是婚后,周嘉让对她都是无微不至地体贴照顾。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彼此身上肩负的责任感更重了吧。

    下班经过超市时,她会下意识思考家里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在他有什么重要日程时,她会帮忙搭配好衣服,提前一晚就熨烫平整。

    周嘉让更是不用说,除去实在不好推脱的,他基本不会到外面参加应酬,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她。就算要去,也是时时报备,从地点到人数,给她十足十的安全感。

    有次饭局,合作方的朋友喝了点酒,提起这事时口无遮拦,笑着打趣:“没想到我们周总还是个妻管严啊。”周嘉让也不恼,只是轻笑,淡声否认:“不是妻管严。”

    “我太太很好,对我也很放心,只不过——”在外谈生意时,他大多时间都绷着面孔,眼尾拢紧,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上去冷淡又蔑然。可此时此刻,想起那个正在家里等他的人,他眼中分明染上些温柔,像早春解冻后的一汪湖水:“是我更离不开她。”

    六月下旬,两人准备搬到西山庭那边的新家。

    不巧的是,那几天周嘉让很忙,几个项目都到了最关键的节点,他分身乏术,陪她吃过晚饭就要赶回公司开会。

    温书棠心疼他太辛苦,可又帮不上什么,就一个人在家收拾东西。

    整理了一个多礼拜,最后就只剩下周嘉让那间书房。

    晚上洗过澡,她用皮筋把头发绾成马尾,推门摁下墙壁上的开关。

    周嘉让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觉得这是他和她生活的地方,书架上只零星放了几本书。温书棠把书码好,仔细装进箱子里,又找来一些气袋作填充,用胶带在外面缠紧。

    等这一切打包好,她又在最上层发现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铁盒。因为放得比较隐蔽,加上她不常来书房,所以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

    温书棠搬来板凳,小心垫在脚下,伸手打算把它拿下来。

    但盒子比想象中重,她手上一个不稳,只听吧嗒一声——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零零碎碎地洒落出来。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沓机票。其中一半,往返于京北和加州,另一半,则穿梭在加州和巴黎。都是他偷偷去看她时留下的。

    眼睫簌簌颤着,即便早就知道他来看过自己,但瞧见这些,还是不免会感到难过。

    这该多辛苦啊。

    胸口像被压了块石头,闷得人喘不上气,温书棠抿了抿唇,将机票一张张收好,又去看其他东西。

    散在旁边的,是十几张快递转运单。视线扫过收件人那栏,瞳孔却陡然一滞。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sherry。

    关怡。

    如同置身迷途的人,蓦然找到了前行的道路,温书棠在这一刻终于迟钝地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年会收到两份生日礼物。又为什么,那些礼物都格外贴合自己的心意。

    根本不是什么图吉利。

    而是有人在默默牵挂着她。

    眼眶泛起薄湿,温书棠用力挤眼,才勉强把那股酸涩憋回去。但心里仍然难受。她不知道,他到底还为自己做过多少。

    再往下,是一本东野圭吾的《单恋》。

    熟悉的纯黑封面,边角处有几条不明显的划痕,正是高二那年,她带去义卖活动上的那本。

    原来是被他买走了。

    好像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最后的最后,地板上还放着一本日记。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原本暗棕的封面,几乎褪成了黄色,边侧的纸页略有卷曲,估计是被人翻动过很多次。

    温书棠并不想窥探他的隐私,可她又太好奇,他到底会在日记里写什么。

    黑白两个小人在脑中打架,一番激烈的斗争后,她还是不受控制地翻开。呼吸微微屏住,遒劲有力的字体出现在眼前,好似是拆开一副封存多年的信笺。

    【2012年9月18日】

    居然又遇见她了。

    为什么哭了?

    【2012年9月21日】

    二十九中,初三七班,温书棠。

    【2012年10月15日】

    怎么总是见不到?

    烦。

    【2012年10月21日】

    吃饭时还要看书?

    怪不得那么瘦。

    【2012年11月5日】

    被欺负了?

    【2012年11月15日】

    帮你解决了.

    …

    温书棠猝不及防地怔住。她想起来那时,因为江伟诚的酒后骚扰,余莉在班里对她百般为难,可突然某一天,却性格大变地消停下来。

    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周嘉让帮她解决的?

    她吸了一记鼻子,继续翻到下一页。

    【2012年11月23日】

    生病了?

    【2012年11月24日】

    ……靠,真倒霉,翻墙被抓了。

    【2013年3月6日】

    怎么总是不开心?因为没朋友吗?

    那,我去陪你好不好?

    【2013年6月28日】

    中考加油。

    【2013年8月21日】

    为什么没来九中。

    说是日记,但他每一页上都只写了寥寥几笔,温书棠就这样,随着纸张的翻动,揭开了一个又一个她不曾得知的秘密。

    原来他舍分去九中是为了她。

    原来他参加运动会也是为了她。

    原来那张合照,他是故意看向自己的镜头。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想尽办法与她见面。

    再往后,两校合并,那些点点滴滴的片段她也不再陌生。

    直到—

    【2015年4月20日】对不起恬恬,我骗了你。我没有怪你,也不觉得你是拖累。只是,我必须离开,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别记恨我,我喜欢你。

    到加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嘉让没再写过日记,重新拾起这个习惯,是他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

    【2017年3月6日天气:雨】恬恬,你还好吗。我最近很听医生的话,有在好好接受治疗。好想你啊。

    【2017年3月21日天气:雨】恬恬,好久没梦到过你了。你还在怪我是吗。我想你了。

    【2017年5月28日天气:雨】恬恬,看你在微博上说,你拿了新一学期的奖学金。我就知道,我们家恬恬最厉害了。不过是不是很辛苦?好好照顾自己。

    ……

    手指在这一瞬间乍然脱力,日记本与地面砸出一声闷响。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噬咬,每一寸神经都酿开难以承受的痛意。

    自虐一般,温书棠将整本日记看完。但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什么不对。

    在加州那八年时间里,每一页日记上,左上角的天气都是雨。虽然她高中选的是理科,但她也知道,加州向来阳光充沛。

    怎么可能每天都在下雨?

    那天周嘉让回得很晚,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了。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电视机还亮着,但唯一的观众却团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连毯子都没盖,着凉了该怎么办?

    而且,不是告诉她早点去休息,不要等他吗?

    温书棠睡得并不深,他刚走过去,她就心有灵犀地醒了过来。“你回来啦。”她揉揉眼,声音里带着惺忪,“今天怎么这么晚。”

    周嘉让把她抱到腿上,让她倚在自己怀里:“新项目的方案出了点问题,一直在研究修改办法。”她理解地点点头:“好辛苦。”

    “你呢?”周嘉让捏捏她的脸,“怎么在这就睡着了?”“本来没想睡的。”温书棠给自己找借口,把责任都推给电视,“是这个剧太催眠了。”周嘉让笑了笑,想抱她回卧室,她却不肯,树袋熊一样黏在他身上。

    “怎么了?”他觉得她不太对劲。

    温书棠趴在他肩膀上,脸颊靠在锁骨那儿:“阿让,你辛苦了。”

    周嘉让以为她指的是工作,下一秒却听见她闷闷地说:“这么多年,你为我做的一切,都辛苦了。”他很快就想到铁盒里的那些东西,喉间溢出几声哑笑:“我的小秘密都被恬恬发现了啊。”

    她稍有局促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逗你呢。”周嘉让在她耳垂上安抚地亲了亲,“我人都是你的,也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空气安静了会儿,温书棠开口问:“阿让,为什么加州一直在下雨?”

    “因为——”语气霎时变得晦涩,周嘉让一字一句地答,“我每天都在想你。”

    2015年春,那场离别的雨,同时困住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