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偷车贼往事(1)
作品:《宫城县警局工作实录》 其实我觉得有些时候我们和偷车贼达成了某种默契:趁着年前来一手,也能让支队一年到头的业绩好看点——但是往往,偷车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环。
大家都知道有句老话,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但是这句老话管杀不管埋,没人关心连路费都出不起的人怎么回家。
于是每年春节前,清水前辈就会比较清闲——这段时间大多谋财,鲜少害命。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一切要从2月3日凌晨说起。
那是个难得的休息日,我无比虔诚地把手机供起来,祈求这位大爷别响,让我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待上一宿。
因为不常回家,家里的地暖迟迟没清洗,所以算不上暖和。况且独居单身汉的房间东西少得可怜,更显冷清。
但这正是我享受的环境——天知道我每天被队里那几个同期吵得有多痛苦。
裹着摇粒绒外套飞快地洗漱完,钻进被窝开始我的黄金电视剧时间。
虽说这种婆婆妈妈的八点档受众人群显然不是我,但是我实在不想在下班之后还进行任何展现丑陋人性的娱乐项目。而且这种泡沫剧,二三十集不看也不影响主线剧情,最适合我这种没时间按时追剧的人。
十点半,片尾曲准时响起。
被小天使女主角治愈的我一本满足地关掉了电视,像老年人一样把外套搭在脚上,安然睡去。
从头阅读的读者肯定都知道,我的安稳觉就是在凌晨宣布死亡的。
凌晨三点十七,我被手机的强光差点晃瞎的时候还记得这个鬼命催的时间。
电话号码是田中龙之介,我接起来就开始穿外套,说出来的话怨气冲天:
“田中龙之介,你最好有要紧事。”
“缘下,是我,”没想到声音是泽村队长,“事很要紧,快来路上说。”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怨气不怨气的了,我趿拉着鞋,一边甩上家门一边打开软件打车。
我有惊无险地跳上出租车,还没提上的鞋差点就飞出去了。队长言简意赅地把案情说完,我大冷天脊背出了一层热汗。
偷车贼报案,后备箱里装了一具已经干成木乃伊的尸体。
尸源系三年前于青城区失踪的酒保伊藤健三郎。
偷车贼在乌野报的案,车是乌野的车,人是青城的人。
队长语气冷硬像石头:“已经申请和青城支队联合办案,你回来第一件事先审人。”
小林野平,22岁,宫城县人,无业,无固定居所。16岁中专辍学后,被堂兄安排进工厂,一年后因偷窃零部件被开除,与家人失联至今。
我坐在审讯室里和这个消瘦到有些过分的年轻人面面相觑,他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你从哪弄来那辆车?”装尸体的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银色捷达,大街上开的十辆车里四五辆都长这样。
小林嘴皮子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有点不太好使,用手狠命搓了搓才开口:“那是、是辆没人要的废车……”
“你怎么知道没人要?”那车现在停在支队院里,菅原副队和嶋田科长拉了个电线挂了个灯泡在做痕迹检验。尸体在二楼法医室。
小林抖着腿,语气有点急:“我在那踩了半个月点,从来没见人开过!”
我心说你小子倒是挺讲道德,偷车还踩点。
继续问:“你怎么踩的点?”我抬头瞥了小林一眼,他唬了一跳,缩着脖子赶紧把头低下了:“那、那不就是、早上去看一回,晚上去看一回……那挡风玻璃上那么厚的灰,要是开走再回来不得抹干净么……”他嘟嘟囔囔的,一双大得有些突出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贼溜溜地转。
“那你是怎么开过来的?”
按说这位也真是个能人,没驾照没正经学过车,硬是在大冬天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把一辆后备箱里塞着一死人的车开到了警局。
进审讯室前,田中一边递文件,一边跟我咬耳朵,说这小子下车的时候腿都软了,大鼻涕糊了他一手。
小林嘴角向下,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拿车里储物格里的半瓶水冲了个玻璃……本来想直接开去装配厂,把零件拆了卖钱。半路发现后备箱里有动静,就、就下车看……”
小伙子话没说完,眼泪没拱到眼睛里,倒从鼻子里淌出来了。成田递给他两张卫生纸,我就手出来透口气。
西谷二半夜去交警大队查车牌,回来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瞧那满身风尘仆仆的样,应该也是被队长从被窝里薅出来就去干活了。发胶也没打,顺毛看着倒比平时年轻了不少。他冲我招招手,迎过来就问:“你猜这车在谁名下?”
我没多大兴致陪西谷玩游戏,从裤兜里掏出颗烟顺手指了指楼上。
西谷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耸耸肩,把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要真是不相干的人,你还在这跟我闲聊?”
“得了,”西谷拿文件夹不痛不痒地给了我一下,“你真没意思,我找队长去了。”
我抬头望天,跟这帮热爱工作的体力怪物真是没话说。
另边厢队长刚挂了总队的电话,大致给上面领导汇报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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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西谷的声音不小,但是离审讯室门口还是有点距离,所以听得不太真切。
“车是在死者名下,但是停那地方是个老旧小区,物业弃管了,监控都是摆设……”我狠狠嘬了一口烟,尼古丁让大脑活泛了一点。
这种僵尸车要么是开不了,要么是不敢开。伊藤健三郎这名字一听就应该有大郎次郎之类的兄弟,在酒吧做酒保难免不会有什么仇家相好……我漫无目的地想着。
排查社会关系不归乌野管,我三下五除二抽完了烟,把烟屁股扔进垃圾桶里,又回审讯室和小林野平耗着。
按照平常的经验,刚才小林交代得已经差不多了。
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菜鸡样,混社会四五年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头,大概就是个别人办事他放哨的边缘人物。没见过血,更没见过死人,和面目狰狞的木乃伊脸贴脸,满脑子只想着警察叔叔救我狗命。
我和成田对了个眼神,起身接了杯热水放在了小林的桌子上。他嗫嚅地说了句谢谢。
“你被工厂开除之后,和家里人也不联系,平时靠什么吃饭啊?”我翘着二郎腿,拉家常似地开口。小林搓着手指头,低头不言语。
他的羽绒服不知道是穿的时间太久还是本身质量太差,灰扑扑的毛从布料的缝隙里呲出来,坐在那像一只被燎了毛的鹌鹑。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可以跟上面申请你戴罪立功,可以少判几年。”我坐直了一些,语气也硬了不少。成田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昏暗狭小的审讯室里听着像打雷。
小林野平整个人抖了一下,连带着桌子上滚烫的水也差点泼出去。
“你可以跟我们耗,但也没用,”我依旧不愿意把他想得太坏,“你给谁打过电话,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只要我们想查,不用你开口,”我看了一眼腕表,“七点之前,我都能知道。”
审讯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半晌,小林才开口:“之前几年都在伊藤大哥那混饭吃……”
“全名!”成田手上记录没停,开口喝道。小林吓得清水鼻涕又淌了出来,拿之前用过的脏纸揩了:“我、我不知道!……他们都叫他伊藤。”
我对红白脸的角色适应良好:“长什么样,多大年纪,还记得么?”
小林野平终究是没走成,我拿着文字描述往队长办公室去。乌野没有自己的画像师,只能往上打申请。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我闻声望去,在清晨六点半的日光里,青城支队的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