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内仍然一片沉默。


    “怎么，小崽子，你有意见？？”姜渔有些不满，揪起男孩的耳朵。


    “没有，没有……”男孩现在看姜渔的眼神无比乖顺，显然是口是心非。


    姜渔倒是不以为然，对一个小孩来说，在经历了方才的恐怖之后，还要时刻担惊受怕自己把他丢出去祭天，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三人都没敢对姜渔的提议有异议，但显然也没人愿意付诸行动。姜渔耸耸肩，很无奈地向那具尸体走去，在完成一系列外科手术般的举动后，众人离开了卫生间。


    姜渔领着三人来到楼梯拐角拾阶而上，边走边问：“我们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这个地方需要保证我们能看到所有学生，又最好不被所有学生看到。你们也看到了“学生鬼”在杀人前根本无法被分辨，我们干脆就不再相信任何人，这样就可以彻底隐蔽我们的行踪。空旷则是因为，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时，，我们还有路可逃。”


    不得不说，刚刚卫生间那副景象，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可如果是更隐蔽的地方，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吗？比如储藏室之类的地方。”许江竹应该对姜渔有了基础的信任，用柔弱的语气表示疑问。


    姜渔目前对这个小女生还是不讨厌的，不想让她因为未知而徒增恐慌，于是耐心跟她解释情况：“这样下去，‘学生鬼’只会越来越多，幼儿园内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如果在逼仄的地方被看到，首先，我们逃跑的选择会变得很少。其次，一旦园长就在附近，那我们可以说是必死无疑。除非……”


    男孩在身后耷拉着脑袋问：“除非把我丢出去？”


    “这是对你在人家葬礼上吃薯片的不礼貌行为的惩罚。”姜渔一句不让，站停向身后的许江竹问：“你知道哪个地方符合我说的吗？”她在第一场考试中担任“监考员”，应当是四人中对幼儿园最熟悉的人。


    许江竹短暂思索一番后，便抬头说道：“天台。”


    “那就去天台。”姜渔一甩马尾，果断继续向上爬楼梯。


    远国幼儿园明显是很高档的幼儿园，教学楼足足有六层，完全是一间小学的规模。姜渔登上顶层后，找到了通往天台的门，门并没有上锁，她转动把手就开了门，当人都通过后，关门反锁。


    天台比姜渔想象中要大，光秃秃的水泥地，视野极为开阔，这里没有任何学生，只看到远处绵延不绝的高楼，上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片片阳光。


    姜渔站在天台上，更能感受到远国幼儿园地理位置的卓越之处，她极目远眺，城市四周的天际线尽收眼底。这里赫然是整座城市的最高处。


    这代表在陆伯原心中，这家幼儿园，站在一座城市的最高点吗？


    姜渔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看向陆伯原，心想着终于有时间做正事了，便走过去搭话：“你到底为什么要粘着这位姑娘？”


    姜渔指了指坐在地上擦拭着黄铜左轮的许江竹。


    问题触及到陆伯原灵魂深处，陆伯原再度变得深沉起来，他说：“我要带她走。”


    “去哪？”


    “我不知道。”陆伯原眼底浮上一丝痛苦，痛苦化为黯然，转眼又化作迷离，他说：“我只记得那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姜渔对陆伯原如今的配合程度感到满意，继续问：“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是我姐姐。”陆伯原静静地看着许江竹。


    什么？


    不是吧？


    姜渔狐疑地看着陆伯原，“确定不是恋人？前女友？”


    不怪姜渔这么想，这俩人之间没流露出一丝跟亲情有关的感觉，只有陆伯原貌似深情款款地粘着许江竹而已。而且一个姓许一个姓陆，难道是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爹姓？或者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他们姐弟俩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变态的经历啊，还是说干脆就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孤儿院姐弟？姜渔已经在心里脑补了一万字孤儿院虐待儿童的社会新闻。


    “不是。”陆伯原斩钉截铁。


    “行。”姜渔点点头，走到许江竹身边，“你是他姐姐吗？”


    “不是啊。”许江竹讶异地看向陆伯原。


    姜渔扭头：“她说不是你姐姐。”


    “我听到了。”陆伯原别过头。


    姜渔品出陆伯原在平静的语气夹杂了一点点不爽，但她选择不管不顾，继续追问：“你作何感想？”


    “等我带她走，走到那个地方，她会想起来的。”陆伯原语气坚定。


    嗯，看来这就是任务了。


    或许，带许江竹去到陆伯原口中的那个地方，是陆伯原的一种“自救”方法。


    如果许江竹是此时被异化了的“精神锚点”，那么被异化的点，就是许江竹所处的“位置”？想重构正确的“精神锚点”，就是将许江竹带到陆伯原认为的，一个正确的地方？


    这样看来倒是合理的，毕竟这个地方已经足够不正常了，没人应该生活在这种地方。


    那，正确的地方在哪里？


    看来关隘还是在陆伯原身上。


    姜渔心里有底，正要提问时，楼下传来了一声窗户碎掉的声音，声音很近，几乎就在众人正下方。


    男孩离天台边缘最近，低声说了句：“是那个手上会发光的哥哥。”


    万事通？


    姜渔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那是一个在陆伯原心中蛮有本事的人，他出事了？姜渔也到天台边缘趴下，向下看去，楼下是教学楼的后院，不远处便是幼儿园的栅栏。万事通正倒在教学楼与栅栏中间的草坪上，他浑身是血，小臂处仍然闪烁着细微的电芒。


    万事通望着天空，双眼放空。


    生死关头，他怎么还陷入沉思了？


    姜渔不禁疑惑起来，只见两米多高的园长也从窗户跨了出来，站在万事通面前。


    “不可能的……”万事通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半坐在地上，他盯着园长，眼神中迸发着凌厉的细小闪电光芒，“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你这种怪物。”


    园长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头，开始向万事通走去。


    “你不可能比我更快。不可能。你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万事通忽然笑了，姜渔从他的表情上再次感受到了在“乖乖吃饭”环节时，他那种悠然自得自认为掌控一切的情绪。


    这个人的狂妄已经到了极点，时至如今还不肯认清自己的实力，在这种幻境废墟里已经全然无用了，完全无法接受现实。


    姜渔有点觉得这个人在现实中恐怕也与此时一模一样，锋芒毕露，以至于陆伯原能如此具体、如此深刻地还原出他在幻境废墟中的样子。


    正当姜渔琢磨时，万事通的话引得她不得不侧目——


    “如果你不该存在，我却存在，只有一个可能。”随着园长越走越近，万事通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减，反而更盛，“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所以可以肯定你与我的任何执念都没有关系。何况，我想，我落到这种境况里，要面对的东西，肯定也不是你这种弱得要死的东西。”


    “我活得很好。”万事通举起了手，电芒聚集缠绕，竟刺向自己的头颅，“我不在这里，对么？我只是在某个倒霉蛋的幻境废墟里。”


    那一束旋绕炸裂的金黄色电芒并没有让万事通如愿杀死自己，而是随风消散。只是园长也没有抓走他，当万事通说出这些话之后，他的肉身开始逐渐分解成灰色的粉末，随风飘散了。


    万事通看了下自己正在消散的手臂，嘲弄地看向沉默的园长，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这些见过我的蝼蚁，真是让人烦恼。如果现实里的我知道是谁让我陷入这么难堪的幻境里的话，我一定，一定，一定会杀了他。”


    伴随着万事通的话语，众人立即感受到整栋楼都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一时间灰雾满天，哀嚎声响起又远去。天台上，几个人身形不稳也滚作一团，在一阵兵荒马乱后，震动渐渐平息，姜渔终于稳住身子起身，她眺望出去，教学楼的另一边赫然已经荡然无存！


    非但如此，当她走到天台边缘时，心跳几乎漏了几拍：眼前，非但是教学楼的一半荡然无存，就连土地也不再有，从天台边缘望下去，是片片的薄云，与薄云下如蚂蚁大小的村庄——


    这是一座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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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因为万事通身为幻体意识到这里是幻境废墟的缘故，引发了幻境的崩塌！


    姜渔侧头看向同样走过来向下望去的陆伯原，认真说：“你知道他的话是对你说的吗？”


    “我不懂他说的什么。”陆伯原回身，看着姜渔，语气也很认真地说，“但你们都很怪。”


    “明白的。你被抓住了精神锚点，所以是不能理解这些真相的。”姜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陆伯原的肩膀，切回之前的话题，“还是赶紧说一说你要带许学姐走去哪里吧？你总得有个方向吧？否则我们迟早会掉下去摔死的。”


    陆伯原：“外面。”


    许江竹：“外面。”


    姜渔眉毛一挑，目光在异口同声的陆伯原与许江竹之间跳跃。


    姜渔先向陆伯原问道：“外面哪里？”


    陆伯原眼底又浮上了痛苦——姜渔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你为什么说外面？”她指着许江竹示意对方开口。


    “我想到园长最开始说的规则了。”许江竹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说：“你们还记得吗？”


    姜渔点点头：“限时三个小时，不被发现，就算通过考试。这是全部规则。”


    “嗯……所以，他没说一定要躲在幼儿园里！”许江竹眼圈还红着，却在此刻被希望点亮了。


    姜渔哑口无言。


    说起来，确实如此。只不过，许江竹在当时离开得早，而姜渔等人在走廊里还是听到了后续学生们与园长的对话。当时，姜渔听到有人问了躲藏地点的规则，园长也回答了可以躲在幼儿园的任何地方。


    姜渔下意识地记住了这条消息，却反而被这条信息困住了。现在看来，当园长介绍完“全部规则”后，开始的提问环节，只是在戏弄学生们，等待着哪个倒霉鬼问出那一句“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后突然开始杀戮，而在这个问题之前的所有问题，根本是在瞎扯而已。


    全部规则，就是全部规则。多出来的任何细节，都是随口一编。


    许江竹虽然胆子不大，但脑袋还是转得快的。至少比幻境主体强，姜渔拍了一下额头以示懊恼，随后怒视陆伯原一眼，废物！最后才向许江竹投去认可的目光，放轻了语气：“你说得很对。”


    “不仅如此。”见收到了姜渔的肯定，许江竹眼中光芒更盛，摆手让大家去她身边，“你们看，下面操场上的图案，是一只眼睛，‘乖乖吃饭’的教室里，有熊的画，熊也有眼睛。我们藏着的卫生间，天花板上的灯也有很多小孩，小孩也有眼睛，而且——”


    许江竹指向天台上随风飘扬的旗帜图案：“旗帜上面的图案也是一只眼睛！或许园长并不是只靠着生下的‘学生鬼’来找人，而是这一切眼睛都在帮他找人！”


    “亲姐啊。”姜渔看到那面旗帜正对着自己这边几个人的眼睛图案，人都傻了，“聪明是挺聪明的，但你早点说啊？”


    这不是早被发现了么？


    姜渔再次向下看去，园长正抓着药罐子向操场走去，连忙招呼众人说：“能下去吗！”


    见陆伯原与许江竹点头后，姜渔立即搂住男孩，翻身下跃，踩在六楼的空调外机上，几番下跳之后，稳稳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啧，“少吃点薯片吧，早知道你这么胖就应该早点把你喂给园长。”姜渔忍不住吐槽，小男孩默默缩了缩脖子。


    陆伯原与许江竹也相继落地。姜渔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台，这么高的位置，他们能毫发无损地跳下来，应该跟陆伯原的潜意识有关吧。他太想保护许江竹了。


    “走！”


    不再耽搁时间，姜渔低声下令，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翻过栅栏，一路向下穿越绿荫公园，开始向城市中狂奔！


    短短几分钟后，几个人就来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身处在繁华的高楼大厦之间。


    然而，还没等众人把气喘匀时，姜渔偶然抬头之际，头发发麻的感觉瞬间如电流般传遍了全身，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怖——


    只见身边的所有高楼大厦，上面的每一扇玻璃，每一扇窗户，都变成了一只只硕大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街区中央的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