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微满有些奇怪，默默将那一文钱收回荷包，心想着这钱谁给不都一样么？


    她接过两幅画，可借着烛光，越瞧着越不对劲。


    凑近细看，她与随禾的那画像上，二人都面带笑容，神态多着几分期待向往。可再看她与方少骞的这幅，画中她嘴角下垂，眸中凝着层薄雾似的怅惘，方少骞虽站在她身后，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却也似隔着重峦。


    这幅画叫她不舒服。


    她越看越觉得奇怪，方才她不是这般的神态罢？她还挺高兴的。


    正当相微满想问些什么时，画师摆摆手：“走吧走吧，我这里要打烊了。”


    走到门口时，夜风裹着画师沙哑的声音，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相微满脚步一顿，继而便走了出去。


    她的话终究是没问出口，拿着两幅画跟着方少骞出了门，她将绢布在月光下抖开，递给方少骞：“你看这幅画是不是有些不对？”


    方少骞凑过去仔细瞧瞧，却没看出哪里有异样：“哪里不对？”


    在他眼中，这画中便是方才他们的样子。


    相微满疑惑的转头看向他：“你不觉得这画中我们都……很冷漠么？”


    方少骞又凑近仔细看了看，转而茫然的看向相微满：“没有啊，与我们方才在屋内一样。”


    闻言，相微满倏然抬眸，见画中人眉眼分明笼着层霜色，可方少骞此刻眸中映着的分明是暖色笑影。


    远处梆子声穿透夜色，她已然不知是她眼瞎还是方少骞眼瞎了，干脆收起画，准备回宫时让别人瞧瞧。


    相微满猛地想起什么，有些犹豫道：“方少骞，农耕之事……”


    她知道，她进户部虽无官职，但朝堂上的人对她都颇有微词，这事毕竟是方少骞提议，那她便想问问方少骞的意见。


    方少骞自然知晓她要说什么，话音未落，方少骞已执起她微凉的手，轻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此事有我。”尾音碾碎在夜风里，一点点吹进相微满的耳中，叫她心尖颤了颤。


    方少骞认真的看着相微满，夜色中，他眸中映着天边将隐的星子，竟比这街上的灯火更灼人：“我要你名讳刻进太庙的功臣簿，名垂青史，要太庙香火为你缭绕千年。”说着他指尖拂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但这条路，得踩着豺狼的尸骨走。”


    朝堂上的那些榆木脑袋，方少骞又怎会不知？个顶个儿将自己当一回事，若分不清局势，依旧执迷不悟，那方少骞自是不会心慈手软。


    相微满惊了惊，她以为方少骞不过是想她声望更高些，竟不知方少骞想得这般高远，竟想让她进功臣簿？


    但她到底没再多说什么，既然方少骞让她别担心，那相微满便相信她。


    她粲然一笑，伸手环住方少骞的腰身，混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相微满轻声道：“我信你。”


    书肆内……


    二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许多店铺都打烊了，城南书肆阁楼的菱花窗却还漏着光亮。


    戴着斗篷的男子坐在案前，他的斗篷将他的上半张脸遮住，在一旁烛火的映衬下，恰好下半张脸隐于黑暗。


    “若想成事，必定要将方少骞先除掉，不然会坏大事。”


    中年男人倒是不以为意，他喉间滚出嗤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有何好俱？虽说他是枢密使，但到底年轻，没什么本事。”


    他虽觉得方少骞有几分本事，但到底与他这种混迹官场且行军多年的人差得甚远，哪儿会因一个方少骞就如此紧张？


    闻言，头戴斗篷的男子不悦的蹙了蹙眉，似是在不满他轻敌，忽地压低嗓音：“别小瞧了他，当初相昭不就是他这么大的年纪夺皇位的么？”


    他们虽是盟友，但他到底是不会全盘托出，方少骞的身份他自然不会说，说了便会更多麻烦，最好暗地里解决就是了。


    中年男人见他这般，斟酌片刻才打量起面前的人，语带探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问那么多，若想夺位，按我说的便是。”


    更深露重，打更人的灯笼掠过书肆匾额，二楼烛火倏灭的刹那，有黑影掠过屋脊，惊飞了栖在槐树上的夜枭。


    ……


    宫墙夹道里浮动着春雨过后的潮气，相微满踩着点，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瞧着左右没人，偷偷摸摸的溜进了冷宫之中。


    “怎么像做贼似的？”相微满正悄悄关门，身后一道声音冷不丁贴着后颈炸开，相微满膝弯一软，吓得瞬间站直了身子。


    一转头看见是伏太妃，她险些跳出胸膛的心才稍稍放了回去，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吓我一跳……”她声音都打着飘。


    伏太妃有些无语的瞧她一眼：“就你这胆子当初还敢偷溜进冷宫，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接着她又道，“进来就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进来偷窃的。”


    真不知当初爬那么高的梯子是哪里来的胆子，从前她还以为相微满胆子有多大，接触下来没想到胆子就这般小。


    相微满为自己狡辩：“您这般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是谁都会被吓到罢？”


    伏太妃走路也不出个声，她正小心关门，哪里能注意后面？什么她跟做贼似的……她那是担心她溜进冷宫被发现，故而小心些，这叫谨慎，才不是她小。


    伏太妃也不跟她掰扯，目光注意到相微满手中拿着的东西，问道：“这拿的是什么？”


    闻言，相微满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画，拿起摊开在伏太妃面前，笑道：“想着您也好些年没看见方少骞了，正巧前些天和他画了画像，所以今日带来给您瞧瞧他。”


    若论起来，伏太妃还是方少骞的姑母，方家灭门后，方少骞便是伏太妃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想来也应是想念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她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还是盯着那画像细细瞧起来。


    半晌，她才出声：“真是……没半分像他父母亲。”说着便抬步回了屋内。


    闻言，相微满愣愣的看了一眼画像，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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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上去，满是疑惑：“啊？没半分像？”


    她知会有孩童不像父母，但连半分像都没有么？难不成是像方少骞的祖父母？


    伏太妃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画像，淡淡的抿了口茶：“没有，他父母亲虽算不上丑，但容貌也算不得上乘，就像他们都是厚唇，哪儿生出他这么个薄唇？”说着她不禁挑挑眉，“上次见他还是他五岁时，那时黑得像块炭似的，身体不好便每日流着鼻涕，没想到如今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她上次见方少骞已然是很久远的事了，但总不至于全忘了，那时的方少骞看着便相貌平平，几年前听闻方少骞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俊俏，她还以为是这些年实在没什么生得好的，连方少骞都算得上俊俏了。


    可如今一看，还真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许多闺中小姐想嫁他。


    相微满抿了抿唇，怔怔的望着画中薄唇：“许是……方少骞像他姨母，舅父，或是什么的。”


    但……她仔细瞧过方少骞，方少骞习武，常在烈日下练剑，甚至手上都是薄茧，但那张脸却没黑多少，至少比其他习武之人要白上许多，他这种，定然是天生就白的，小时候黑的像炭，可能么……


    方少骞长得，简直与伏太妃口中的稚童判若两人。


    伏太妃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觉得方少骞像我，还是像惠嫔？方家男儿都是阔额方颐，他那些舅父叔父长得更不用说，一个赛一个的丑。”


    相微满摇摇头。


    伏太妃虽貌美，但若当真说方少骞与她有几分像……至多也就一两分，或是说，貌美之人大多都差不多，就连相微满与伏太妃非亲非故，也会与她有两三分像。


    那相微满就奇怪了，方少骞一不像父母，二不像亲戚，那这是像了谁？


    “惠嫔倒是柳叶眉。”伏太妃执起一旁的菱花镜，“可你看看——”镜面掠过画中人的桃花眼，“这双招子，倒是像。”


    她轻笑一声：“罢了，许是女娲捏他时多用了些玉膏。”她将冷透的茶泼进青瓷渣斗，褐色茶汤在月光下泛着光，“倒是你……”


    她轻飘飘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相微满正盯着漏斗里褐色的茶渍发怔，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一起……也算，她和方少骞是在一起了，也不算，请旨赐婚被拒了。


    不等相微满说话，伏太妃便好似已经猜到了，笑了声问道：“请旨赐婚被驳了？”


    想来也是了，她在宫中消息还算灵通，早早便听闻济帝想将相思许给方少骞，却迟迟没动作，可如今相微满和方少骞两情相悦，济帝却不允。


    人人都说济帝没给方少骞和相思赐下婚约是因方少骞不愿，故而济帝便并未强求。但别人不知济帝是如何心思，伏太妃怎会不知？济帝不过是既要又要，既想将最宠爱的女儿嫁给全京最最好之人，又怕东窗事发，故而一拖再拖。


    想到这儿，伏太妃不禁轻嗤一声，眸中的嫌恶丝毫不掩：“呵，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