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爆雷


    回了家, 江甜果还不能休息。


    一边上课,一边在脑子里构思的举报信初具雏形,她得趁热打铁写出来。


    她先在废纸上打了一遍草稿, 反复修改直至通顺无误后, 再别扭地用左手把内容誊抄到了一张干净的纸上。


    江甜果还记得严师长之前夸她字不错的事,于是盖住大半部分,漏出几个字给林寒松看, “怎么样, 还能认出来我的字迹吗?”


    林寒松皱着眉头,凑过去仔细看, “看不出来像你的,反倒像谁家小孩子随手瞎涂的。”


    说的还是委婉了, 何止是瞎涂,字与字的结构一个个好像展翅高飞, 要去自由飞翔了。


    可以,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江甜果心满意足的合上笔盖,再从抽屉里找出来个信封, 用胶水轻轻一封口,这就算完工。


    临睡前她不忘叮嘱林寒松, “明儿早上麻烦早点喊我。”


    说完她就睡了, 今天一天用了太多脑子,精神疲惫, 累!


    ——


    一大早,江甜果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 洗了把脸,把信封放挎包里,然后从橱柜里拿出来个鸡蛋。


    她直接去到家属院的门岗室, 住在这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


    大爷的独生儿子是烈士,牺牲在了一次救灾中,他没有别的亲属,部队考虑到种种情况,给他安排到家属院的门岗值班。


    平时就负责收发信件包裹,更像个吉祥物作用。


    江甜果走过去,笑着叫了声“郭大爷”,然后惊讶地说,“以前没注意,您这儿的报纸可真不少呢!”


    郭大爷正打拳健身呢,听见有人喊,连忙收势。


    他识字不多,但看了多年门岗,倒养成了个读书看报的习惯,见着有人搭话,于是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多,市报、省报、人民日报,我样样都有。来看看不,这上头写,我国运动健儿要首次去参加亚运会,还配了运动员相片呢!”


    江甜果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看到振奋的报道和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有些哑然。在她所处的时代,别说亚运会,就连奥运会、世界大赛这些赛事,华国都是常客,而且是能拿下大多数奖项的赢家。


    而在这个时代,他们的国家,每跨出的小小一步都值得国人激动自豪。


    “真好,”她调整情绪,“我好久没看报纸了,这些都是家属院里人订的吗,我想着等会借一份看看。”


    “嗨,”郭大爷指着摆在面前,厚厚的一摞人民日报说,“哪能啊,这一沓是公家订的,一会儿就有人来取,发到各个办公室里学习用。你要想借报纸的话,有杜处长,刘团长……”


    江甜果指着第二厚的一摞问,“那这是谁订的?”


    “当然是最爱看报的严师长。他订的多,我就提前给他找出来放好了。”


    “您可真细心。”江甜果找到了目标,不动声色的悄悄往那边挪,嘴上还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找几张旧报纸,我想回去给家里厨房贴上。”


    “你不看新的啦?”


    “出门没带够钱,等下回我来找您订一个月的!”


    “行,”郭大爷没在乎这些,问她,“旧报纸我这儿有的是,你要几张?”


    “四五张吧,我不常在家做饭,能贴住一部分就行,麻烦您给找几张新的大的。”


    “成,那我给你们找几张好的。”说着他蹲下来,在墙角柜子里翻找起来。


    江甜果趁机快速移动到严师长的报纸旁,她把挎包里的信封掏出来,小心的夹在一份报纸的中间,接着再把翻动过的痕迹抹平。


    动作快,声音小,非常完美。江甜果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满分,是个干大事的好苗子!


    一切刚刚好,郭大爷找到报纸,慢吞吞扭身站起来时,江甜果正好走过去。


    “给你找了5张,够不够?嘎嘎新的报纸,又大又板正!”


    “够了够了,谢谢大爷。”江甜果一手接过报纸,另一只手掏出鸡蛋递过去。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郭大爷也没拒绝,美滋滋地收下了。


    江甜果刚走没多久,严师长身边的警务员,像往常一样来拿了报纸离开。


    严师长习惯早起先看报纸,从最上面的人民日报开始,每一行每个字都仔细看过去,然后认真领会其中传达出的思想。


    看完第一份报纸,他伸手去拿第二份时,却发现今天哪里不太一样——第三份报纸,厚了不少。


    他犹豫地展开,看到里头夹了个薄薄的信封。


    这玩意显然不是随报纸赠送的增刊别册,那是谁塞进来的?谁会用这种方法?他有什么目的?


    严师长心里闪过许多个猜测,目光沉沉地盯着信封上“严师长亲启”的几个大字,这是完全生疏的字迹。


    犹豫几分钟,他最终拆开了信封。


    里面适合信封上如出一辙的歪扭字体,内容写着,“严师长您好,我是部队家属院里一名普通的军属,我要向您反映招待所食堂存在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具体现象有以下四点……,危害有以下三点……。由此可以看出,后勤处存在缺乏对食堂的监管的诸多问题。为了军人和军属的健康考虑,请您务必重视。”


    居然说的是家属院里头食堂的事,严师长没想到会是这个,他招来警卫员询问,“干部食堂和招待所食堂是个什么情况?”


    领导身边的警卫员是个需要细心耐心和观察力的岗位,和秘书差不了多少。领导问,警卫员思路清晰地,把这些日子干部食堂和招待所食堂,明面上暗地里打擂台的事,都说了个明白。


    严师长听着,时不时点头,等他说完了问:“你觉得这两家食堂的饭菜都怎么样?”


    “干部食堂味道好,招待所食堂更便宜,丰俭由人。”警卫员说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严师长沉默片刻,指节在实木桌面上不轻不重的点了几下,“你现在去两个食堂各打份早餐回来,别透露出去说是我要的。”


    警卫员立刻拿上饭盒跑了出去。


    ——


    因为报纸的事,江甜果今天是卡点到的食堂。坐到工位上,往常人很和善的王姐,这回拉下了脸,声音也有点冷,“你今天早上迟到了。”


    江甜果在心里一挑眉,有些诧异。


    关于卡点是不是迟到的问题,从来都是看领导的态度。


    往常王姐没和任何人计较过这些,今天却如此反常,而且,比她还晚一步进食堂的同事啥事没有,唯一受害者只有自己,那就是——在针对她喽?


    江甜果眨眨眼,“好的领导,我以后会注意的。”


    不废话更不说好话。嘴上还算客气,但态度又很无所谓的样子。


    王姐本来打算再说她几句,被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一顶,一下卡在喉咙里,卡得她难受。


    她暗自磨了磨牙,没好气地说,“下不为例!”


    江甜果点头,然后就又投入进工作中去。


    今天的早上和中午,食堂都风平浪静,江甜果每次上下班路过门岗的时候,都不由得往里头看一眼,期盼着严师长能够看到那封信。要是他也不管的话……,江甜果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燥热沉闷了一天的夏日,终于在晚上迎来了爆发。在晚餐菜刚备好,卡在食堂开门前,严师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开口就说要负责人出来。


    王姐紧张的出了一额头汗,先看向来的几个人。


    这才发现,里头不仅有师长,还有后勤处的几个实权领导。什么情况?


    哪怕知道自己没犯大错,王姐也是紧张又心虚的不行。


    “首长,您来这是?”


    严师长不认识他,身旁有人机灵地介绍,“这是负责家属院干部食堂的经理。”


    严师长点头,他没提举报信的事,而是说:“今天报纸上登了,x市出现大规模的食物中毒,造成人员死亡的情况,所以我们特意来食堂突击检查。”


    “食物中毒?”王姐犹疑地重复了遍,悄悄把眼神瞄向江甜果。


    原来昨天小江说的食物中毒会死人是真的啊。


    要是她说的再清楚点,那……,王姐说不定真会往上面反映招待所食堂的情况,可惜叫她错过了个立功的好机会。


    根本容不得王姐胡思乱想,严师长见她磨叽半天,也说不出来个囫囵话,直接绕过她往窗口后的厨房去,却在门口又脚步一停。


    他转身把食堂的工作人员仔细瞅了一遍,除了两个在门口负责收银的,其他人都是穿着整齐干净的工作服,脑袋上帽子和口罩一个不少。


    “不错呀,搞得很像样。”严师长提出表扬。


    “是,您放心,我对卫生这方面一直抓的严格,在我们食堂吃饭绝对放心!”王姐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从小办公室里拿出来几个干净的口罩和帽子,分给领导们。


    几人穿戴好后,这才走进后厨。


    后厨地方不大,而且在换成套餐后,每天需要采购的蔬菜种类大大减少,这样保存条件单一,保存的效果就更好。


    “干部食堂做的挺好,继续保持。”


    严师长看了一圈,发现无论是原材料还是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于是走出来,随口让王姐把食堂的账本拿出来。


    居然还查账!


    王姐这下是真冷汗直流了。干部食堂常年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她虽然不会大贪,但有些小账目还是做的模糊,要是真查起来,那她……


    她瑟瑟发抖的把账本拿了出来,还好严师长这次来不是专门为了查账的,王姐见他速度极快的翻了几页,似乎也没看进去什么,心里放下大半。


    这口气还没喘匀呢,就听他说,“这两页的帐是谁做的?”


    严师长也没想到,随手一翻还翻出个惊喜。


    最新一页的账目上,一边写得乱七八糟,另一边却整齐又有条理。一看就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再把账本往前翻,过去的账全都是一塌糊涂的。


    这个写账目的新人,看着是个人才呀。


    完了,这下真瞒不住了。王姐知道自己的水平,现在恨不得回到两天前打醒那个想提拔江甜果的自己。让你多管闲事,现在对比强烈,有你哭的了吧。


    她不知道是该紧张自己的烂账,还是该紧张江甜果这个苗子被人发现。于是支支吾吾地说,“大多数的账都是我做的,还有一小部分……,还有一小部分是小江在我的指导下做的。”


    呼,这样说应该还行吧。


    王姐小心翼翼的看向严师长,严师长问,“谁是这位小江?”


    江甜果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严师长看向她的目光很慈祥,“原来是你,你不是晚上还顾着扫盲班的工作?”


    “是,但是食堂的活不重,同事和领导都对我很照顾,我两边能兼顾过来。”江甜果的话,给彼此都留着体面。


    王姐唇角紧张的弧度自然了些。


    严师长点头称赞,“你刚来,是临时工,还没有编制吧?现在负责哪方面的工作?”


    “最开始负责打饭,现在负责帮顾客兑换饭票,偶尔帮领导整理账目。”


    “小王啊,你很有眼光,”严师长笑着对王姐说,“小江这样的人才,要是真在这里打饭才是埋没了。”


    王姐听着两人亲切的交谈,被迫时不时应和两句,真是人都麻了。


    干部食堂没什么大毛病,而江甜果觉得的小毛病,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根本就不是毛病。所以异常顺利的通过了检查,没一会儿严师长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一走整个食堂都卸了劲。


    “吓死人了,我还是头一回离师长这么近!”


    “刚刚他问话的时候,我连气都不敢喘,差点没给自己憋过去。”


    “谁能想到首长会来咱这这食堂检查,还好小江……”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姐给打断了,“行了,你们赶紧把工作处理好,别耽误一会儿开门。”


    说的又紧又快,一看就是心里憋着气,这下子就连不明真相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这俩人之间微妙的不对了。


    王姐和江甜果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那时候俩人有多要好,现在咋就这样了?


    其实王姐心里也发闷,刚刚看见严师长的第一瞬间,她心里甚至怀疑是江甜果疯了,写举报信把这位给招来。后来听到他说报纸上的事,这才放下心里的疑惑。


    而江甜果被夸赞,更是让她的心情拧巴到了极点。毕竟她今早才给江甜果甩脸子看,甚至还计划着过两天寻她个错处,把她再调去打饭。


    结果,人家一转眼就得到了部队一把手的肯定,那她这时候再挑人家的错处,和老寿星上吊有什么区别?


    王姐还不想找死。


    她不知道自己看着江甜果的目光有多复杂,一层是对优秀下属的欣赏,另一层是自己身为食堂一号领导,绝对掌控的势在必得。


    江甜果表现好,而且她太聪明又太有主见,一个领导者在危难时刻会喜欢这样的下属,却又在危机解除后,想要更服从自己的下属。


    江甜果大概能猜出来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不过也不是很在乎。


    大学生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随时随地想摆就摆。


    王姐针对她又咋样,大不了就是再回窗口打饭,或者鱼死网破给她开了?


    反正江甜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丝毫不怕的好吧。


    ——


    在门口收银有一个好初,就是食堂关门她就能下班,不用再去打扫卫生。所以一到点,江甜果也没管王姐欲言又止的手,拎上自己的小挎包,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快走到家属院的时候,看见路上可热闹,不少婶子都从楼上下来,目标明确的往同一个地方走。


    江甜果在里头看见了钱改凤,连忙跟上去问她,“这是有啥热闹去看?”


    钱改凤冲她一挑眉,神神秘秘的说:“你家对面那个要倒霉了,这热闹看不看?”


    肯定得去!


    江甜果赶紧跟上了大部队,一路走到了招待所食堂后门。


    外头已经挤着不少人了,钱改凤拉着她左扭右扭,莫名其妙就挤到了扇窗户旁,这个位置不算最好的,但在屋内人的视野盲区,除了草有点多,稍微招蚊子咬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江甜果重重拍死一只吸血大花纹,然后找了两块砖头垫在脚下,胳膊搭在窗台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屋里的剧情应该是已经进入了高潮,严师长带着的人正在厨房里来回搜查,空地上摆满了他们搜出来的东西。


    江甜果视力好,一眼望过去,能看到有发青长芽的土豆,烂了三分之一的菜叶子,黑乎乎瞧不清的油桶,还有爬着虫子的大米。


    边上有几个嫂子,似乎是招待所食堂的常客,看见这些东西,一个没忍住差点要吐出来。


    这都是啥呀?这玩意儿是人能吃的吗?


    他们也就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吃过这么差的粮食,现在却告诉他们拿着钱买回来的,居然也是这种东西,这也太气人了!


    有人恼的要冲进去打人,被门口的警卫员给拦住了。


    “你放开我,我打死他们,我家二娃上星期吃了你家的东西,就开始上吐下泻,我还当是着凉了,原来是你害的!”


    “别说孩子了,这些东西我一个成年人都扛不住,这不,急性肠胃炎刚出院。”


    严师长把一句句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他怒不可遏,指着王璐鼻子就骂,“你负责食堂的采购,说,你是从哪找到这些食材的?”


    王璐还在垂死挣扎,“这是我们没保存好,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打算等今晚下班前收拾的,您千万别误会啊!”


    她朝后勤处处长投过去个求救的眼神,这个一力推他走上招待所食堂话事人的男人,垂下眼皮,避开了她求救的目光。


    严师长没注意到这些小动静,他质问食堂其他工作人员,“你们说,你们做饭用的是不是地上这些垃圾!”


    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这种时候站出来揭露,不仅招人恨,而且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还不如大家都一起闭嘴扛着,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反正严师长又没当场抓住他们食材下锅的证据,真要定他们的罪,也不太容易。


    “好,都不承认是吧!”这群人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真给严师长气得够呛。


    老爷子掐着腰在原地转了两圈,恶狠狠的命令,“你们给我找,把这里头能用上的东西都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收拾不了她们!”


    他一声令下,跟来的警卫员地毯式搜索起来,没一会儿就找出了不少东西。


    可惜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发霉的干辣椒,臭烘烘的鸡蛋,倒胃口极了。


    直到10分钟之后,有人找出了关键性的证据——“师长,找到她的账本了!”


    严师长连忙接过,翻开前几页还一切正常,后面的就写得乱七八糟,他得走到光线处费力辨别。


    “今日采购大米100斤,记七元,备注:泡水。


    采购鸡蛋10斤,记六元,备注:发臭。


    ……”


    每页的内容都是大差不差的这些字,他每翻过一页,周身的气温就更低下几度。


    直到看到最后忍无可忍,“啪!”把手中的账本直接甩扔了出去,胸膛剧烈起伏着,大步走到王璐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谁给你的胆子用这样的材料,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办食堂的!你这是彻头彻尾的下毒,这是谋杀!你罪该万死!”


    第52章 处罚


    严师长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懒得和王璐浪费口舌,招呼手下的警卫员过来。


    “你,直接叫个车, 去镇上派出所报案。”


    报案!


    好家伙, 这下所有人都是倒吸了口凉气。


    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部队的事叫公安,这可是头一次,严师长这回是真叫气狠了。


    王璐也吓坏了, 颤抖着身子接近严师长, 往地上一倒就要求情,“师长, 这里头有误会的,我可以解释, 你听我说……”


    “你有什么话还是对着公安同志说比较好。”严师长看都不看她,拿着账本走出了后厨。


    在外头堵着看热闹的人群, 连忙给他老人家让出一条道来, 严师长犀利的鹰眼一扫,准确捕捉到趴在窗边的江甜果。


    他对林寒松的新婚妻子, 这个有能力的女人很有印象,他伸手招呼, “小江, 你过来下。”


    “啊,我……?”江甜果一愣。


    是喊她吗?江甜果瞅了瞅身边, 没有第二个江同志站出来,那就只能是她了。


    “严师长,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江甜果小跑过去,对着他怒火未消的脸,浅浅扬起个笑。


    严师长看着她, 脸色好看了些,开口问:“你能写会算。”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不算精通。”江甜果谦虚的回答。


    “够用了,”严师长把手里的账本递过去,“给你布置个任务,把这里面里有用的东西誊抄出来,交给我。”


    “行,保证完成。”这不仅是师长赏识,还有近距离吃瓜的绝佳机会,江甜果顶着一群人羡慕的目光,堂堂正正走了进去。


    食堂里头有灯,她找了个小板凳和干净的本子,趴在小桌上誊抄起来。


    严师长给的与其说是账本,更准确些,是本记录了花销的日记。为了节省时间,前面较工整的几页,江甜果快速扫过,着重从后面杂乱的部分开始整理。


    可以看出,王璐刚接手食堂时,内心是满怀抱负的,她在本子上列下食堂该如何整改,未来如何发展,还列了满满一页菜名,每一道菜都写出了优缺点,招待所食堂开业后,还会记下每日的营收支出,最后还有复盘总结。


    曾经她也认真过。


    一切的转变发生在干部食堂推出套餐活动之后,王璐头一回没写当日的营收支出,本子上的字迹开始凌乱起来,记钱记账的内容变少,大部分是她一个人喃喃的发泄倾诉,和,诅咒。


    而其中有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格外的高,那就是——江甜果。


    “……”


    不是怎么又她?


    江甜果看着满纸满页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恶毒嫉恨,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更是淡淡的无语。


    呵呵,连她这么一个人淡如菊,善良可爱的小女孩都受不了。


    她还能受得了谁?真是没品位的东西!


    江甜果把重要的内容誊抄出来,然后把这几页内容拿去给严师长看。


    后者照例先夸了夸她字写得不错,然后对着鬼画符皱起了眉头,看了半天才大概瞧出来写了什么,严师长也无语了,没忍住问,“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住她对面了。”江甜果认真思考后回答。


    严师长没忍住,听乐了,“有这样的邻居,你辛苦了。”


    看看这上头写的啥,连人家每天穿啥样的衣服都要批判一通,瞧着真是怪吓人的。


    “还有,”江甜果把本子翻过几页,指给他看,“这上面很多地方都有反复涂抹的痕迹,王璐可能还有隐瞒的东西。”


    严师长掀起一页,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钢笔划过太多遍,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字迹了,所以,这几行字曾经写了什么?


    他走去隔壁的房间,问王璐,“你自己交代,本子上这些被涂掉的写了什么?还有你的赃款在哪里?”


    王璐坐在墙角,勾着头不说话。等待的这段时间,她心里也差不多缓过神来了,严师长报公安其实对她是件好事。


    她知道这回犯的事不小,要是在部队里,严师长不会放过她。但到了外头,凭赵继红的关系,很多事情都容易被盖过去,她起码能有条更好的路。


    既然如此,她只用扛着,等公安来就行了。


    她这副态度又是给严师长气得够呛,他招呼人把王璐的家属喊来,就不信了,今天还能让她上天去!


    镇上的公安同志,和赵营长几乎是前后脚来的,两拨人一起进了食堂。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在医院值班匆匆赶来的赵继红,她悄悄隐藏在暗处,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所有人都转移到了食堂的前厅,江甜果悄悄挪了个位置,给自己找了个不碍事又视野好的地方,默默看热闹。


    王璐一进来,甚至都没看赵营长,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她,然后狠狠瞪了一眼。


    这怎么不算一种爱呢……


    江甜果牵起嘴角,还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


    接待公安的事,由严师长身边的后勤处处长负责,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为首的老公安想了想,说,“这是反革/命贪污罪。”


    江甜果是头一次听说贪污罪还有前缀的,似乎是独特的时代特色,她悄悄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冷知识。


    严师长有备而来,他让人拿出从医院调出的就诊记录,“我觉得是危害国安蓄意投毒罪。”


    毕竟受害者除了军属,还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干部。


    一个是图财,另一个是叛国,想想都知道后面的罪名更重些。


    王璐离得远听不太清,但赵营长脸色一下就白了,来的路上他稍微打听了情况,知道有点严重,但没想到会上升到这个罪名。


    危害国安,再严重些,那不就成特务了?


    要紧的是王璐还是他老婆,有个这样的妻子,他以后的仕途别说往上升了,说不定要让他原地转业!


    只是一瞬间,赵营长心里就下了决定,他要和这个女人断清关系!


    “公安同志,我能不能过去说几句话。”


    严师长默许了,只是在他经过时,冷冰冰地提醒,“这件事你同样有责任,明天写一份检讨交过来。”


    作为枕边人,赵营长难道注意不到王璐的异常吗,心存侥幸故意包庇,他的思想观念也已经出现了错误!


    赵营长点头应下,心里更是一阵发苦,他走过去,右腿骨折还没好全,只能勉强蹲下。


    他抿了抿唇,说,“王璐,咱们离婚吧。”


    “不可能。”王璐浑身一抖,想都没想就拒绝。


    “你父母那边我会给一笔钱……”


    “给钱?”她掀起一抹讥嘲的笑,“你养老婆孩子没钱,让我们跟着你吃糠咽菜的时候没钱,这会儿就有钱了?赵守成,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告诉你,你过去对我不好,现在想甩了老娘没那么容易!”


    她突然扯开嗓子喊,“领导、公安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是我的从犯!赵守成,你和我吃一个锅里的饭,睡一个被窝,能不知道我干了啥?我干的事也有你一份,你别想逃过去!”


    “你……”赵营长怒不可遏,他没想到王璐会这样疯了,胡乱攀咬。


    连忙解释道:“师长,我是因为这些日子养病,很多事情确实不清楚啊……”


    江甜果就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赵营长在短短几分钟变了数次脸,心中有些唏嘘。王璐对不起很多人,但对赵营长真是没话说,从她来食堂上班之后,不说别的,赵家各方面的生活水平是肉眼可见的提高。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这未免也斩断关系太快了吧。


    那边赵营长还在喋喋不休的解释,但无论怎么说,他确实有包庇犯的嫌疑,王璐被一副银手铐带上了警车,而赵营长也被暂时移送到了相关保卫部门。等待他们的,都会是最严格的质问和审查。


    抓走了一串人,这一场大戏终于结束,外头的群众看的云里雾里,近距离吃瓜吃了个饱的江甜果,跟在人群后头慢慢往外走,却在转角处看到了自家男人。


    “林寒松!”她喊了一声,两人都发现了彼此,一起在人潮中奋力拨开一条路,朝对方靠近。


    “你怎么过来了,也来凑热闹吗?”在嘈杂的人声里,江甜果靠近他问,她被人挤来挤去,被迫贴在了他怀里。


    “来找你,”林寒松伸出完好的胳膊揽着她,把人护在怀里,“我猜你在这,所以就来了。”


    “那你等多久了?”


    “刚来,还没来得及挤进去。”


    两人看着对方,都是在笑。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边上有几个大婶投来了不赞成的目光,江甜果大大方方地对几个眼神最直白的笑了笑,反倒给她们闹了个不好意思。


    看吧看吧,看了她又不掉块肉,看了反正心里酸的也不是她。


    林寒松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心软了下来,他笑道:“吃饭没?”


    “没有。”江甜果按了按肚子,空空的瘪瘪的,饿了。


    但还不能吃饭,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做,扫盲班每晚7:30开课,刚才看热闹太入神没注意时间,这会儿一抬手腕居然都7:25了。


    回家来不及了,江甜果索性脚步一转,直接去了小广场。


    “你别跟来了,我是去上课的。”


    “没事,我在这等一会儿,等你结束了一起回去。”走到人少的地方,再搂着也不像话,林寒松遗憾的放下了胳膊。


    “那行,”江甜果也体验了一把家属陪读的待遇,俩人一块走到小广场上,刘老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刚从招待所食堂回来?”她问。


    江甜果点头,刘老师说,“我也是,就是被挤在人后头,啥也没看着,可惜了。”


    吃瓜看热闹,在哪儿都是人的天性,连刘老师也不例外,这会儿又来了两三个嫂子,几个人脑袋对脑袋,交换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八卦。


    江甜果只说了一些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他们没听清的,至于之后在食堂内部发生的,她是一个字也没往外说。


    这也够用了,一群人围在她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人说起最后夫妻俩都被带走的事,“半个月前王璐还在我面前炫耀,说赵营长能趁机往上提一提。谁知道遇上这么个媳妇,俩人这辈子都是到头了。”


    “也是,论年龄论资历,他都够格。”


    “可算了吧,我男人跟我说,赵营长在救灾里犯了错,不撸他就是轻的。”


    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瓜,江甜果人还是懵的,她静静的等几个婶子八卦完,然后才发表意见:“好处赵营长都得了,他不冤。”


    “你说得对!”刘老师最烦,不管三七二十一有错全推到女人身上,王璐有罪,赵营长难道就单纯了?


    蛇鼠一窝,谁也别说谁。


    其他几个人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也不再只逮着王璐议论,美美隐身的赵营长也被拉出来,从头批判到尾。


    几个人又唠了一会儿闲话,手表上的时间也过去了20分钟,又来了个嫂子,问今天还上课不?


    算了算了,估计大部分学生都是吃完瓜,还要回去忙家务,今天是真腾不出空闲来了。刘老师就让她们先回去,说明天再准时上课。


    江甜果忙了一天,终于能在家里吃顿热饭了,林寒松提前把饭放在篦子上热着,这会儿拿下来还是热气腾腾的。她饿狠了,先扒了好几口饭,然后有点小得意的说了今天的经历。


    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笑。


    简单提了提王璐,其实这件事疑点重重,单说她是怎么突然调到招待所食堂,里头就有很大文章,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


    重点说严师长检查干部食堂时,自己是如何处变不惊,轻松应对。还有严师长今天夸了自己两次!


    江甜果越想越膨胀,放出豪言壮志:“也就是我当年没参军,要不然现在肯定都混成首长身旁的机要秘书了!”


    啧,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频道错了,不应该在细水长流年代文,而应该是职场升级流。


    江甜果升职记也不错,可惜,穿晚了!


    林寒松一下笑出了声,他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伸手捏她小巧的下巴,笑说:“有件事得提醒你,部队哪怕是文职,也是有体能要求的。十公里负重五公斤,晚上咱们试试?”


    江甜果眼前一黑,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


    十公里,这是什么概念,想当初她读大学时,宿舍和教学楼相距三公里,用腿往返了一个星期,她就受不了了,咬牙攒钱买了辆小电瓶车。


    十公里还是负重拉练,够要她的命了。她就这样躺着挺好的!


    “这是怎么了?”刚刚在外面光线差,凑近了才发现她胳膊上起了一片红疙瘩。


    江甜果抬手一摸,五星连珠个个都不小,为了看热闹,她也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没注意叫蚊子咬了,食堂外头的草堆里蚊子还挺毒。”


    有些东西就是,不提还没注意,一提起来,存在感就极强。江甜果这会儿觉得胳膊上的蚊子包是钻心的痒,使劲抓了抓,都挠出血印子了还不觉得缓解。


    “先来涂点肥皂水。”林寒松有经验,打湿了肥皂在几个大红疙瘩上抹了抹。


    抓心挠肝的痒缓解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想抓。


    林寒松又去医院开了管药膏回来,把涂来止痒的肥皂洗掉,药膏再涂上去。


    “我想抓。”蚊子包痒的磨人,江甜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


    “抓破了要留疤的。”林寒松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把滑腻的药膏涂开,粗糙的指腹摸过细嫩的皮肤,隔靴搔痒的一点摩擦,让她舒解了些。


    江甜果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勾住他要离开的手,无比纯良地说,“你不让我抓,那你帮我轻轻挠挠,太痒了。”


    天地良心,她最开始说的真是蚊子包痒,但不知道咋回事,那双大手就慢慢从蚊子包游移到了其他地方。


    接下来就是干柴烈火,顺理成章。


    按理说上次领回来的三个避孕套,早就该用完了,但偏偏能林寒松每天都能从小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又一个。


    箭在弦上时,江甜果突然想到这回事,连忙把人按住,扑闪着大眼睛逼问,“这是哪来的,你不会背着我偷偷洗了重复用吧……”


    林寒松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太阳穴突突的跳,红着眼拉开抽屉,难以想象里面居然藏着十来个小铁盒。


    “不是,哥们,你哪儿搞来的啊?”


    这句话不等问出口,她的小嘴就被人用力擢住,热烈地吻了上来,她控制不住从唇角溢出喘息,身子软成了一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转移注意力很好抵抗了蚊子包带来的痒意,折腾到最后,她几乎是沾床秒睡。


    林寒松帮她擦洗好,掀开凌乱的长发,看着她带着红晕的睡颜,这一刻,他心中涌起说不出道不明的满足。


    他把蚊子包上涂好药膏,揽着媳妇一起进入梦乡。


    运动过后睡眠就是香,而且两人也不是刚开荤的时候了,最近做起来也有个度,不会让她起来身上发虚。


    江甜果摸了摸胳膊上消下去不少的疙瘩,提上小包去上班,食堂的八卦还是昨天晚上王璐的事,她就听着,也没掺和他们的热闹。


    王姐倒是好几次都想跟她搭话,都被她不轻不重的堵了回去。


    ——


    江甜果下了中午班,在家休息呢,听见门响了几声,她打开门一看,是钱改凤来了。


    她把人让进来,谁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身子进来了,眼睛却舍不得从外头挪开,手也拦着门,大有就站在这从头看到尾的架势。


    得,原来是来看热闹的,因为赵营长家里来了不少士兵,进进出出的,看着架势好像是——


    “这是不是抄家呀?”钱改凤悄悄跟她咬耳朵。


    江甜果一把将她拉进来,又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把木门一下关紧。


    “不清楚,可能在搜查吧,咱部队里不兴抄家那一套。”江甜果不太关心,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


    “说的也是。”钱改凤端起茶缸,灌了一大口水,想和江甜果打听点八卦,又知道这个人嘴最严,不会轻易说。想和她吐槽王璐,但那女人总是阴侧侧的还爱炫耀,俩人也不熟。


    想了想,她说起才听到的八卦,王璐昨天连夜从派出所转到市公安局,突击审讯。


    她还是犟着不说,但食堂的其他人却个个招了,所有证据全对准她一个人。


    “这下她是真的跑不了。”钱改凤摇头晃脑的感慨。


    那头赵继红也找机会赶去了市公安局,这件案子影响大,部队和公安两个部门都盯着,她打听了情况,托了熟人悄悄进去见了一面。


    “你来了,”王璐满怀希望地看着她,“我什么都没说,你快想办法把我捞出去!”


    “我知道,”赵继红默默走到椅子前,隔着玻璃避开了她的目光,“你的事,原定死刑,在我的努力下,改成六年劳改……”


    死刑是说出来吓人的,当然,能改成六年劳改,她也费了一番心思,想想为了几十块钱搭上这么多人情,赵继红就觉得血亏。


    “我不信,你骗我。”王璐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我没骗你,”赵继红难得升起几分心虚,“这是我尽的最大能力了……”


    “你就是在骗我,你说过背后有人脉,出了事能兜住,我才敢在食堂那样干,要不然,要不然我肯定不会……”


    后悔,自从事发后,王璐心里没有一秒钟是不在后悔的,赵继红说的再好,但严师长在,她的案底铁定要背上。


    那她下半辈子怎么办,她的家人又怎么办,她们一家都要在村里抬不起头!


    可惜,赵继红根本不为所动,冷笑着反问:“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王璐不敢置信,赵继红没说过,但曾经句句暗示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证据呢?王璐,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的话?蠢货!”


    这句蠢货,她憋在心里很久了。MD,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她想象的从食堂捞油水: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王璐却演都不演,直接以坏充好,能瞒半个多月才被发现,真算她运气绝好。


    “把我供出来,你死;或者接受,六年以后你全须全尾地出来,王璐,这次你可别再做个糊涂蛋了。”


    第53章 新方案


    钱改凤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临走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她们透过窗户看出去,是好几个戴着面具背着药桶的人,来来回回走动着, 似乎在喷洒什么液体。


    “这是干嘛呢?”江甜果没见过, 好奇问了一嘴。


    钱改凤仔细瞅了瞅,不太确定的说,“是打灭蚊药的吧。过去都是一年打一回, 今年的早在六月间就打完了啊。”


    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迷茫, 钱改凤难得能显摆点什么,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科普起了啥叫除四害防疟疾。说起当年他们搞卫生运动,逮麻雀的时候, 竹竿挥动鞭炮齐鸣彩旗招展的场面,多么快活。这两年风气逐渐消了些, 但部队里还是保留着灭蚊灭鼠的传统。


    说起蚊子, 就不得不提俩人昨天下午站在草丛里被咬的那半天。江甜果后来还能进屋,钱改凤可就惨了, 为了看热闹,硬生生站那被咬了一个钟头, 这两天可是遭了老罪了。


    钱改凤使劲抓了抓胳膊上的蚊子包, 羡慕的看着哪哪都好的江甜果,“你是不是不招蚊子咬啊?听说有些人就是这种体质, 真叫人羡慕啊。”


    江甜果把胳膊抬起来,让她看清大臂下面的五星连珠, 居然还没消下去,可怜地肿了一大片,但比钱改凤已经挠破的血疙瘩好上一点。


    “你不痒吗?”


    “痒啊, 昨天晚上又痒又疼,涂了药好多了。”说着她从抽屉里把药膏拿出来,本意是想给钱改凤看看,好方便她照着买。


    谁知道这人一看见药盒,就立马摆着手说不用了,一问才知道,这一小管药膏居然卖一块钱!


    “你也真是舍得!”钱改凤语气不酸,但带着几分苦口婆心地劝说。江甜果花钱大手大脚,买东西只要喜欢,眼睛都不带眨的,她怕时间久了小林心里有意见,影响夫妻感情。


    谁知道却听她说,“林寒松买的,我才知道价钱。”


    怪不得好用呢,原来是价钱在这摆着,早知道这么贵,江甜果开始心疼昨天晚上,被她乱蹭到男人皮肤上的药膏。


    都是钱呢。


    行了,钱改凤自觉闭上了嘴,她真是多余操这两口子的心。被秀了一脸,再一摸自己胳膊上还在痒的疙瘩,心更凉了。


    江甜果看着她脸上郁闷的表情,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转身找了块干净的小铝片,挤了小半管药膏在上面,然后递过去。


    “喏,拿回去好好涂,不许再抓了喔。”


    钱改凤嘴角一抽,好声好气谢过了她,然后回了家。


    军区办公室里,林寒松和许卫国,还有几个战友一起从严师长办公室走出来,他们也看到了在楼下喷洒灭蚊药的工作人员。


    许卫国看得津津有味,拿胳膊肘戳他,“这是你今早提的?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操心闲事?”


    有人揶揄,“老许,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啊,没看见咱小林脖子都叫蚊子咬了吗?”


    空气里充满了愉悦的笑声,林寒松不搭理这群无聊的人,转身回了办公室。


    只是……,他的脚步在走向椅子时陡然一转,走到旁边对着反光的柜门仔细看了看。


    锁骨处确实有一道微妙的红痕,按了按,不痒也不肿。这哪是蚊子包呀,这明明是某人意乱情迷时盖下来的章。


    林寒松赶紧扣好了领子上的风纪扣。


    ——


    终于终于又到晚上了,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事能阻止扫盲班的开课。


    江甜果到小广场的时候,惊喜于虽然发生了大瓜,但并没有影响学生们上课的热情,今天到场的人数,比起前天基本没有减少!


    可喜可贺。


    她于是走到讲台前,还是照常先分享了几个缝纫的小窍门,但今天显而易见地,很多人的心思都不在她的话里,而是在旁边的小黑板上。


    江甜果自然也有点小期待,于是她快速导入进课堂,同时随手把小黑板翻转了过来,这一瞬间,台下纷杂的吵闹声一下子都安静了。


    江甜果顺着无数道试探小心的视线,看到了过去被擦掉,如今又填补好的答案。


    不错,她在心里暗自点头,居然全都对了。一直紧盯着她表情的台下观众,也是松了一口气。


    江甜果却不会让他们轻易混过去,学都学了,必须得加深一下印象!


    于是问,“前天老师留下任务之后,有几个同学是回去认真研究了乘法表的?”


    下面的胳膊举成了一排小树林,江甜果挑了个举得最高的起来回答。


    女人头一回被点起来回答问题,还颇为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才说:“俺昨天把这个啥表抄回去研究了一晚上,可是费了老鼻子劲,连做梦都想着这几个数。”


    其他学生一起爆出善意的笑,有人接了她的话站起来回答,也说自己同样费了心研究,都快把这一串乘法表给背下来了。


    至于为啥突然这么努力地研究,倒是没一个敢说出来真实原因。


    江甜果也不揭穿,反而笑眯眯地问,“那认真研究了大家,算明白要买几个扣子,花多少钱了吗?”


    这下子更多人踊跃举手了。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这一次提问的正确率异常高,甚至还有几个学生连带有小数点的乘法也算出来了。


    不错不错,看来学生们不是无药可救。


    江甜果接任扫盲班的课程后,就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小学数学课本。


    说实话,学习难度和后世相差甚远。


    而想要达到扫盲班的毕业条件,即拿到小学毕业证的话,这个要求就更低了,语文需要会简单的造句,掌握常见字;数学只用掌握简单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就行,连现世四年级会引入的解方程和勾股定理都不会涉及。


    只是学会加减乘除有什么难度?一个乘法表就能解决大半问题,江甜果顿时更有信心了。


    问完扣子总价,她又把黑板翻转过去,抽查了几个自告奋勇站起来的同学,随机提问乘法口诀。


    打乱顺序的提问方法显然增加了难度,刚刚还自信爆棚的几个嫂子,这下磕磕绊绊也才勉强答出来几道,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江甜果首先表扬了她们的自学能力,接着引入她最新制定的教学方案。


    首先让学生们先两两组成搭子。


    这个安排正中各位嫂子的下怀,部队大院的生活闭塞,她们闲得每天只剩和东家串串门,西家唠唠嗑,说闲话,搞小团体,暗戳戳较量都是家常便饭。


    这会儿再搞个课堂搭子,噫,正好方便把整个扫盲班的人都蛐蛐个遍。


    所有人眼里都冒着精光,兴致勃勃的挑选最好的八卦搭子。江甜果任由课堂秩序在此刻变得混乱,闹腾了好一阵,见所有人都组队成功,这才开始下一步安排。


    她说的,扫盲班里的搭子是学习搭子,一切以共同进步为目标。那么共同进步的第一课,就是一起学会乘法口诀。


    还没等下面的人问要是学不会怎么办,心狠手辣的江老师已经想出了制裁措施。


    当然是pk赛!扫盲班正常上课,三天之后举行乘法口诀小测试,而且输赢都没有奖励,现在就指定对手。


    一听说输赢没有奖励,不少人心里都觉得要不摆了算了,结果一扭头看见旁边对抗组的人,嘴角挂起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淦,空气之间火药味瞬间浓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次不是为了奖励而战,而是为以后打嘴仗时的优先嘲讽权而战!


    不努力不行了!


    江甜果这边找到了留给学生的大钩子,刘老师苦思冥想好几晚,听着江甜果的安排,看着台下学生的表情,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于是等她话音落下,立马也走上讲台,宣布接下来的语文课也是按照这个搭子组队。


    学认字,读课文,看哪一组做得好。


    不是吧,怎么又来!


    学生们短时间被双重暴击,肩膀上的担子一个又一个往下压,人都快懵了,内心里肠子都悔青了,痛骂今天晚上跑来上课的自己。


    但学习这种事情,其实在不操心的时候最难。


    来参加扫盲班的学生们都是成年人了,智商又正常,过去认个字认不对,算个数作难,怎么学也学不会,真是因为笨吗?


    还不是因为不操心!


    这下被迫有了学习的动力,一个个上课听得比谁都积极,甚至还有更大胆的直接追到了两个老师家里问问题。


    对于这样爱学习的学生,江甜果和刘老师自然是欣然接受,只要是愿意来问的学生,必须把他们教会为止。


    在这样多效激励的方法下,不出一周,扫盲班就有了明显成效,学生识字率大大提高,算术能力也显著进步。


    给刘老师都激动坏了,这个矜持腼腆的女人搂着江甜果抱了半天,差点给江甜果搞应激。


    反应过来,她讪讪的撒开手,又嘀嘀咕咕的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错误。


    “江老师对不起,你刚来的时候我心里有点意见,没好好配合你工作。”


    “没事,我都没感觉出来。”


    刘老师又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还有那段日子我经常去你们食堂打饭,其实是想在心里找点优越感。”


    江甜果这下是真忍不住乐了,没想到刘老师会这么老实,“那我得感谢你照顾生意。”


    “还有还有,抄了你的创意,不好意思啊。”最后一句说得格外小声,显然也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这算啥,咱们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学生们好,用不着计较这点小事。”


    “呜呜,江老师你人真好~”


    江甜果喜提好人卡,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但她低估了刘老师在某些事上的执着,就比如,她邀请江甜果第二天去她家里坐坐,有几个和她关系相熟的也会来。


    江甜果这一刻想到了很多,刘老师的丈夫是赵营长的顶头上司,团政委。先不说别的,她这么正式的邀请自己,这场聚会肯定不是简单的闲唠嗑。


    可能意味着是她打入太太团的第一步,这是个十分重要的机会。


    江甜果作为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对这样的场合难免存在些不切实际的臆想。直到林寒松回来的时候,她紧张兮兮的告诉了这个消息,然后又忙不迭的问明天去要拿什么礼物,该怎么说话才不会给他拖后腿。


    林寒松脸上的笑容越听越扩大,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你干嘛跟你说正事呢?正经一点!”


    “你怎么这么好呢?”林寒松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这是我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别整这么酸了吧唧的。”江甜果被他肉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肌,“所以我刚刚问的到底怎么说?”


    林寒松还是笑着,起身拿了个小布兜进了厨房,往里头抓了一把花生一把桂圆干。


    “拿这些去就行了,至于要说什么话……”林寒松想了想,“明天你跟钱嫂子一块去,她交好的可以多玩玩。”


    “那钱嫂子怎么……”


    江甜果想问的是为啥不见钱改凤组这种局,话一出口就明白了,刘老师爱人的身份,还有她自己的身份,决定了很多东西。


    所以,小团体无论在哪里都无所不在。


    第二天,江甜果就揣着小布兜,找上钱改凤,俩人一起结伴去了刘老师家。


    正团级干部可以住在新建好的小独院里,她们到时,院子底下的小木桌旁,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桌上摆了一些瓜子,杯子里的粗茶管够。


    江甜果跟着钱改凤一个个叫过去,来的都是正副团长的夫人们。


    她一个营长夫人在这儿,身份着实不够看,不过因为他有扫盲班老师这一层身份,又是跟着钱改凤一起来的,还是刘老师的座上宾,倒是也没人来玩她的难看。


    江甜果笑眯眯的把小布兜里的,花生和大枣拿出来给人分了分,然后又一起唠了几句闲话。


    八卦都说完了,有人谈起了正经事,“边上的学校建好了吧?”


    “前两天停的工,现在就等桌椅板凳进场,再把屋子晾晾就能用了。”


    “那是不是该着手招工了?刘老师,你这方面消息熟,可得替我们留意着。”


    刘老师自然是笑着应下,江甜果也悄悄留了个心眼,把准备学校招考提上了日程。


    茶话会唠了一会儿就散了,江甜果留下来帮刘老师扫了扫地上的垃圾。


    刘老师说,“咋样,来的人有点多,你能适应不?”


    别说适应不适应,就学校招考的消息已经值回票价,所以江甜果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她的手,“我来这除了钱嫂子也没别的朋友,谢谢刘姐带我一起玩,以后有这种事可要继续喊上我。”


    “行,多走动走动,对你们小两口都好。”刘老师自然也是笑。


    ——


    部队和公安共同督办,再加上王璐的案子不复杂,没过几天就传回来了结果,没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判了四年劳改。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赵营长也被放了出来,他回家那天,江甜果和林寒松匆匆和人擦肩而过,看着他一瘸一拐,很是狼狈颓丧。


    不过她也管不上别人家的事了,因为接下来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严师长觉得干部食堂重新一家独大不好,于是打算重新把招待所食堂做起来,在公告栏上贴了告示说要招人。


    所有岗位从食堂经理到厨师和帮工,个个都要人。


    谁都不知道,看见告示之后最先急的是王姐。她也顾不上跟江甜果这两天关系有多尴尬了。


    因为知道江甜果的水平,要是让对方去参加了招待所食堂的招工考试。那干部食堂的生意被抢走一半,都是最少的,于是连忙张罗着说要给她转正。


    但谁想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居然被江甜果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王姐还不敢置信,眼珠子瞪老大的问,“小江你刚刚说啥?我好像没听清?”


    “我说,我才来食堂个把月,资历浅,转正的是您还是先考虑别的同事们吧。”


    “你资历浅,但是能力强啊,你就别跟我谦虚了!”王姐是铁了心要把人留下,绝对不能让自己多一个竞争对手。


    江甜果真是被缠的没办法了,又不能干脆利落的说是要准备学校招考,毕竟消息现在还没公布,要是从她这泄露了出去,那肯定是得落不少埋怨。


    于是除了嘴上说自己不会去招待所食堂外,给不了王姐别的理由或者保证,反而是给对方搞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俩人真是都怪累的……


    钱改凤同样瞄准了招工的机会,事前还来咨询过江甜果的意见,问她报哪个选上的成功率高些。


    选工作和后世的高考报志愿,虽然不能类比,但看钱改凤的紧张程度也是差不多了。


    既想求稳,又想求险,问许卫国征求个意见,那人只会让她别好高骛远,当个帮工最稳妥。臭男人嘴里说不出来一句中听话,钱改凤只能跑来找好朋友商量。


    江甜果和她一起研究了招工告示,她其实很懂她的犹豫纠结,机会就在眼前,可以的话谁都不想一直做个打饭的。


    “要不你报大厨吧。”江甜果看了好半天,认真给出了建议。


    “啊……,我……”钱改凤支支吾吾,不太自信的说自己文化程度低,做饭的手艺也就一般,还有家里两个孩子等着她照顾……


    很多理由听起来都引人发笑,但江甜果认真的听着,然后一条条反驳。


    “首先,这上面没说掌勺师傅要考文化水平;其次,我觉得你做饭的手艺特别棒,不信可以多找几个人问问,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最后,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无论你是大厨还是帮工,他们其实影响不了你的选择,一切得看你自己,你想不想干要不要干?”


    “我……”江甜果一连串输出给钱改凤都说蒙了,她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下定决心,一下从凳子上窜起来,神情激动,“谢谢,我明白了,我就要当厨师!”


    说着又想起来,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到时候我好好表现,哪怕当厨师人家没看上,万一有人觉得我能干,把我捡回去做帮工也不亏。”


    “加油,”江甜果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但不是只在口头上对她摇旗助威呐喊。


    体贴小江会在钱改凤练习做大锅菜时,把自家的菜送过去一些,既方便她练习,也能顺便蹭点吃的。


    还有相比于两个闷葫芦男人,江甜果显然更能给情绪价值,她虽然不太会做饭,但舌头很灵敏,能够对菜品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还能提出相关改进。


    钱改凤还在她的建议下,哼哧哼哧骑上自行车,回去一趟娘家,收了不少八角花椒这些调料回来。


    炒干炒香后按比例混成一堆,在用大石碾子研磨成细粉,当做自己制胜的秘密法宝。


    实践培训到位,江甜果也不忘对她进行了一些理论性输出。


    其实告示栏上对考核要求写得不太清晰,江甜果只能按照前世找工作的经验,争取把钱改凤包装得人模人样。


    作为切实参与过食堂经营管理的人,江甜果最清楚大师傅要做的不仅仅是做菜那么简单。


    于是用最简单易懂的话告诉钱改凤,该如何估计食材用量,定价和利润的关系,等等不算复杂但略有枯燥的知识。如果选拔面试的时候有问答题,也不至于抓瞎。


    第54章 招工


    终于终于, 在无数人的期盼中,食堂招工考试正式开始了。


    一大早,大半个家属院的无业游民们都聚在了招待所食堂外头, 拿着简单的报名表等待入场考试。


    江甜果陪着钱改凤一起去了, 钱改凤人缘不错,刚到食堂外头就有几个相熟的问她报的是什么岗位。


    这会儿已经更改不了,钱改凤就没隐瞒, 如实说自己报的是厨师。


    “啊——”人群里不知道谁先拉长了声音, 惊讶了一声。


    “大师傅要求可高了,你肯定选不上的。”


    “是啊, 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这样瞎报, 浪费机会也太可惜了。”


    “要不去问问还能不能改,这会儿应该还来得及。”


    看似关切的话, 却越听越不对劲。


    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心态, 说直白些就是自我贬低和见不得人好。毕竟都是平平无奇的家庭妇女,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异类, 说要试试她们从未想过可望不可及的工作。


    又怕她选上,又怕她选不上。就是这么拧巴。


    钱改凤这么多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 哪能看不出这群人操的什么心思, 于是往后退了两步,离开那片小包围圈。


    “没事, 这是我认真做的选择,无论结果咋样, 我都能接受。你们别□□的心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考试吧。”


    话音落下,食堂里就出来人, 招呼着让报了帮工岗位的进去考试。


    谁能想到顿时站出来六七十号人,年龄范围上到七旬老太下到十几岁少女,只要有劳动能力的都来凑了个热闹。


    刚刚还苦口婆心劝着钱改凤的几个女人们,看着这场景一下子脸都绿了。


    不是说好的招十个帮工吗,来这么多人都能把食堂攻打下来了,搞什么啊!


    再一扭头看见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那些是报考了经理、厨师岗位的,五六个岗位加起来报考人数,还没他们这一个岗位的五分之一多。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其实要是他们经历过21世纪的国考大战就明白,限制最少的三不限岗位,往往每次都能卷出新高度。限制多的岗位,某些时候反而容易捡漏。


    这就是报考的学问了。


    钱改凤看着围在食堂门口,连考场都难的一群人,再次庆幸当初听了江甜果的话,选择了厨师。


    工作人员也没想到,只是招个帮工就来了这么多人,他们人手不够,维持秩序就花了好一会儿。又大概估摸了考试时间,于是通知报考其他岗位的下午再来。


    这对外头等着的人自然是个好消息,又多了些时间准备,而且还能趁机打听前面考试的信息,起码到时候不两眼一抹黑。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没走,他们很有秩序的隔着间隔蹲在树荫底下,然后等帮工考试的第一批人出来了,一股脑都冲上去各自抓着熟悉的人问开了。


    钱改凤同样如此,她笑眯眯的递了几个糖块过去,问:“李嫂子,你们在里头都做了啥?”


    她陪着笑脸,李嫂子看见糖,默不作声的把东西揣兜里,愿意跟她说两句。


    于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告诉她,在里面给他们一人画了个小角落,限定时间打扫干净。最后又问了问题,要怎么做好一个食堂帮工?


    想了想又提醒她,严师长也在里头。


    好家伙,钱改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要这么上强度的吗?


    一个家属院食堂的招工,居然连师长他老人家都惊动了,虽然联系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也算合理,但是钱改凤不可避免的怂了。


    江甜果一看她那副蔫巴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的啥,心里为她犯愁,只听见个名字就这样了,要是在考场上见着真人,那该是咋样?


    还能不能好好考了!


    钱改凤沉默地坐在木头板凳上,手里机械的剥着花生,不知道在想些啥。


    江甜果拍拍自己脑袋,像个专业陪考师一样,努力安抚考生的情绪,“别紧张,你之前又不是没见过严师长,他人挺好的,没啥好怕的!”


    “那不一样……”之前她的身份是家属,现在身份是下属,这能一样吗。


    想起来之前许卫国回家抱怨过严师长认真起来有多凶,连大男人都能差点叫他吓哭,别说自己一个女人了。钱改凤更发愁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江甜果:“……”


    也是听沉默了,理解,但是依旧震惊。


    想来想去,她只能安慰着说,“别想太多,考试的时候别管面前站着谁,你都当他们是大白菜!”


    “大白菜?”钱改凤不懂她怎么没头没尾,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江甜果掰着手指头,认真为她设想,“师长是颗冷脸会说话的白菜,你只用听清楚他的话就行了。后勤处处长是戴着眼镜的大白菜,你认识,但不太重要,到时候笑笑就行,其他人都是没有脸的大白菜,更没必要在意。总之,别想太多,不管是谁你就当他们都是大白菜,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那行吧……”钱改凤胡乱扒了两口饭,也没心思刷碗做别的事,就对着墙,嘴巴一会儿念白菜,一会儿喃喃的重复着江甜果这两天给她紧急输入的知识。


    江甜果看着叹了口气,真怕她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终于,下午场的第一轮,厨师考试来了。厨房灶上的岗位有面点、切配、掌勺三种,为了方便,三个岗位统一进行考核。


    钱改凤报的就是掌勺,和她竞争的还有另外三人,江甜果听了一耳朵,都是家属院里手艺好的嫂子们,还有一个大爷,瞅着上了年纪,但听说过去在国营饭店干过,经验丰富。


    反正只看手上功夫的话,钱改凤的胜算并不大。


    “别紧张,”江甜果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相信咱俩的努力,肯定能行的!”


    钱改凤深吸一口气,在裤腿上胡乱抹了抹手心渗出的汗水,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食堂。


    见她进了考场,江甜果浑身一轻,此刻的心情就像自家养了十几年的白菜,终于能送去质检,好不好行不行就看这一遭了。


    也是提前体验了一把高考生父母送考的感觉,反正就是怪奇妙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江甜果站在树荫底下,看着手表上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是在半小时后,看见自家考生走出了考场。


    她第一个迎了上去,没问别的,先把提前晾好的白开水递过去,钱改凤抱着大茶缸,咕咚咕咚喝了半缸水,清甜的水润过口腔,她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唔,舒服!你在这儿等我,辛苦了。”她诚恳的道谢,不只是为了这一天,而是因为江甜果从始至终都非常支持她、帮助她。


    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她人生难得的幸运。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干,这边树荫底下有道小风吹着,还挺舒服的。”江甜果不想让她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尽量把事情说的轻松简单。


    她悄悄瞄着旁边人的脸色,想从面部表情读出本次招工的结果。可惜钱改凤不明,有种淡淡的微妙,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郁闷,根本读不懂。


    江甜果于是伸出胳膊,亲密的将人搂住,拉近了逼问,“考试结果到底怎么样,居然不第一时间和我分享,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多少有点……”


    “有点什么?”江甜果不解。


    钱改凤咬了咬唇,内心挣扎了好几秒才说:“是我考试的时候,刚按要求炒完菜,结果严师长就走过来,还问我问题。”


    “那你怎么回答的?我有没有压对题?”江甜果好奇的追问。


    钱改凤嘴角诡异地抽了抽,脸上表情更加奇怪了,“我说……,我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白菜你好……”


    “噗!”江甜果手里端着的茶杯洒出去了大半缸水。


    钱改凤连忙接过去,换自己拿着,语气有点生无可恋:“笑吧笑吧,还好当时面前就有颗白菜,要不然我就真说不清了!还好严师长人好,没和我计较。”


    江甜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闹出这么个大乌龙,她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问:“然后呢,严师长有问你别的吗?”


    “那肯定也问了,”说起正事,钱改凤脸上的尴尬少了几分,认真的回想着,“严师长问的可笼统了,他就问我要是当上厨师该咋做?”


    “我一想,这题我熟啊,答案都不知道背过多少遍了。于是把你教我的话,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从核算成本制定菜价,还有好多好多……,记得的不记得的,我都说了,当场就给严师长听的一愣一愣。甚至都没管后面几个人,直接拍板定下了我。”


    “我是食堂的炒菜师傅,等过两天,就能正式上班了!”午后人本来就少,走到偏僻的小路,钱改凤彻底放飞自我,兴奋的大喊了几声。精神洋溢的,人都年轻了不少。


    江甜果为她高兴:“真厉害!累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值得了!”


    好事临门,钱改凤今天心情特别好,亲亲热热的凑在江甜果耳边说,“这其中有咱们小江老师一大份功劳。为了庆祝我即将有工作,今晚我做东,咱两家聚在一块吃顿饭,不许跟我客气!”


    江甜果一本正经地说,“你都叫老师了,那我吃学生顿饭有什么不行。你只管饭菜管够,吃就交给我!”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心情好,钱改凤办事也大方。下午结束考试,她连家都没顾得上回,匆匆借上自行车回了娘家。过了一俩小时上来敲响了江甜果家的房门,拉着她下去看今晚的主菜——篮子里头躺着一条五六斤重的黑鱼,还有半斤五花肉。


    江甜果细眉轻轻一挑,这下是真乐了。


    鱼虽然比鸡易得,但也是在特定时间里,临河的几个公社定期会组织青壮年抓鱼,那段时间鱼卖不上价钱。但过了抓鱼的日子,谁敢再下河捞大鱼,那就是薅社会主义羊毛,要遭批斗写检讨的。


    江甜果了解原由,就一直盼着公社集体捉鱼那天,谁想到还能提前吃上。


    钱改凤说这是她娘家上次分到的,养在水缸里一直没吃完,这么多天了,鱼都饿瘦不少。


    不过5斤多重,也够吃了。


    江甜果爱吃鱼,但不会处理鱼,她搬个小板凳和钱改凤一起蹲在厨房里,看着她丝滑的拿着菜刀杀鱼刮鳞去内脏,最后在大案板上哐哐一剁,鱼块切好,食材就准备完成了。


    炖鱼,钱改凤用的是祖传老方法,无论是成功率和熟练度,都用不着人操心。江甜果看着铁锅里咕嘟冒泡的褐色酱汁,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钱姐,你说用炖鱼的酱汁泡油饼会好吃吗?”她想吃鱼汤泡饼了。


    “那我可没试过。”钱改凤没她那么多鬼点子,想不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法。但是既然提了,钱改凤也不介意满足她,拿出盆倒上面再加上水。


    “停停停——”江甜果看她动作不太对劲,连忙喊停。


    “先烧点水,把面烫一半,这样吃着软和。”


    钱改凤照做,转头却烧了大半锅水,抬手就要往面盆里倒。江甜果赶在面粉变成浆糊之前,赶紧拦住了这位没有玩面天赋的南方人。


    既然钱改凤不行,那就只能让她这个北方人硬着头皮上了。


    江甜果在水池旁洗干净手,试图在短时间内同时唤醒脑子里的烹饪知识和北方人的做面天赋。心理建设完成,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和面揉面调油酥。


    别说,认真起来还真像模像样的,看着是比钱改凤熟练一点点。


    最后饼胚制作完成,江甜果洗干净手去上班。烙制由大师傅出手,钱改凤用无情铁手,带着饼胚在平底锅里几次来回翻转,一张千层大饼就热腾腾地出锅了。


    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不怕煮,就放在小火上一直咕嘟着,只看什么时候人齐,随时都能开饭。


    许卫国准时准点下班回来,钱改凤第一时间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又喊着他上楼去,把刚下班的小林喊下来。


    许卫国没挪屁股,只说林寒松今天下班比他早,说不定是临时有急事,他们怕是得慢慢等着。


    等着就等着,钱改凤是个蛮固执的人,计划着要一起吃饭,哪怕等到天黑,也得都整整齐齐的坐在这儿。


    大概又等了一个小时,江甜果两口子一起推门进来。钱改凤敏锐的察觉到,这俩人的气氛显而易见的又不太一样,早上见还是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晚上就成了蜜里调油的甜蜜蜜。


    也就一天时间,变化能这么大吗?


    她还没想明白,林寒松就端出来个上面盖着布的碗,问能不能借厨房一用。


    钱改凤自然是没意见,她盛菜的工夫,正好瞄见了碗里的内容,里面是一圈圈盘好用油养着的面。


    “你这是?”她看着对面人抻面的动作,颇为不解,今晚有菜有饼,也用不着自带伙食吧。


    林寒松温柔的笑了笑,“今天我媳妇过生日,给她做碗长寿面吃。”


    好嘛,钱改凤现在懂让小夫妻感情更进一步的契机是啥了。在生日的时候,有一个右臂受伤的男人身残志坚的为你抻面,这谁能不感动!


    不行,不能再看了,钱改凤转身从橱柜里拿出来颗鸡蛋,让他做长寿面用。然后端着菜匆匆走了出去,再看下去更显得自家的狗男人一无是处,要不成了!


    十几分钟前,江甜果回家看到林寒松在厨房悄悄准备的面胚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提起,自己都要忘了今天还是生日。或许在刻意回避,因为两个世界身份的生日是同一个,一边是冷清,另一边却是曾经的甜蜜温馨。哪怕早已接受了穿书的事实,还是会因为落差感而烦恼。


    所以她干脆不告诉任何人生日,没人知道就不用接受简单的生日祝福,和不爱吃的水煮蛋。


    虽然大家都这样,但她不想这样。


    直到今晚回家,她看到了打着绷带却在为她的生日,努力做出一碗面的林寒松,还有递过来的小布包里,一枚小巧粗糙的银锁。


    “我给你亲手打的,”林寒松淡然的说着,耳尖却漫上一股红色,“第一次不太熟练,以后,肯定能做出更好的!”


    “还有,别嫌弃寒酸,现在的大环境不适合搞一些出格的……”


    话音未落,娇小的人儿就整个撞进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腰。


    “我本来,本来都不打算过生日的,你怎么会记得……”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是我媳妇,你的一切我当然会记得,以后每个生日都有我陪着你一起过。”


    林寒松的唇角带着纵容的宠溺,回搂住她的腰,在她的唇上浅浅偷香一口,“饿不饿,我现在做饭?”


    “钱嫂子被招待所食堂录用了,叫咱们去吃饭,端着面碗一起过去吧。”


    林寒松听话地照做,他没让钱改凤帮忙,一个人努力了半天,终于在水沸腾时,抻好了面,一整根丢进锅里,再抓上一把青菜,给寿星卧一个荷包蛋,长寿面就算做好了。


    70年代的生日确实没多大讲究,但江甜果今天吃了长寿面,收到了礼物,还有交好的朋友陪在身旁,也算是满足。


    她对着面碗默默许下心愿,然后把长寿面认真吃干净。


    长寿面美味,今晚的鱼汤泡饼更是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称赞。炖鱼就不用多说了,钱改凤祖传手艺经典招牌菜。


    新奇在油饼,和鱼汤搭配堪称完美。千层小油饼裹着浓浓的酱汁,一大口塞进嘴巴里,满足和快乐简直要溢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发现了油饼的美味,居然比鱼肉还受欢迎,你一筷子我一大口,没一会儿就把两张大油饼解决完毕。


    就这还是江甜果估算了众人的饭量,特意又多做了些,谁想到大家战斗力根本不容小觑!


    吃到尽兴,许卫国还拿出来了他珍藏多年的瓶装白酒,倒在小盅里一人一杯。


    江甜果这个寿星自然逃不过,被劝着稍微沾了一小口,谁能想到小脸蛋一下就红了,乖乖坐在椅子上,跟个小木头人似的,逗一下才说句话。


    今晚吃得开心,许卫国摸摸鼓起的肚子,忍不住感慨,“这样的好日子要是天天有就好了!”


    钱改凤踹了他一脚,许卫国连忙大惊小叫地喊开了。


    “疼疼疼,媳妇你咋能这样!”


    钱改凤又是一脚,“要我提醒你,伤的不是这条腿吗?”


    “额,”许卫国挺尴尬的,他耍赖,“你是给我踢旧伤复发了……”


    钱改凤翻了个大白眼,“天天净会张着嘴等吃,赶紧收拾桌子刷碗去!”


    “我一条腿石膏没拆,另一条腿旧伤复发……”许卫国可怜巴巴又一本正经地推辞。


    钱改凤可不会再惯他的毛病了,随手往桌子一拍,气场全开:“老娘以后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不比你闲。我告诉你,许卫国!以后家务,要么咱俩一起做,要么都不做,你自己看着办!”


    “小林……”许卫国对着好兄弟使眼色,想让他帮忙劝两句,谁想到钱改凤的反应,可比俩人的眼神交流快多了。


    “还看小林呢,”钱改凤正忍着没说,偏偏被他撞到了枪口上,“没看见人家小林,哪怕胳膊骨折都能给媳妇做长寿面。在家更是家务样样承包,我问问你呢?”


    这……,好吧。有对比才有伤害,许卫国这下所有理由都被堵死了,只能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慢慢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第55章 表彰会


    江甜果有点微醺, 但晚上还有扫盲班的课等着上。林寒松扶着她回了家,把人安置在了阳台上,又倒了一杯热茶, 让她缓缓, 先慢慢醒酒。


    她就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


    林寒松没见过媳妇这么乖顺可爱的样子,心里越看越痒, 忍不住凑过去亲亲嘴巴, 亲亲额头,又亲亲脸蛋。


    江甜果喝了酒, 脑子不太利索,身子也懒懒的, 就没太搭理他,纵容的结果就是等出门上课时, 她嘴巴红红眼睛水汪汪的, 不用照镜子,就知道刚刚是干了坏事。


    江甜果赶紧拿热毛巾敷了敷脸, 把整张脸都搞得红彤彤的,好稍微掩盖些。


    就这样, 在扫盲班见着刘老师的时候, 对方还不解的问,“你这是咋了, 脸这么红?”


    恰巧一阵燥热的风吹来,江甜果装的像模像样, “晚上喝了两杯,再加上天气闷,上脸了。”


    听她这么说, 刘老师也没往别的地方想,“那你这会儿晕不晕,还能上课不?要不等会儿我先讲,你再休息休息?”


    “没事。”江甜果该晕的早晕过了,现在脑子嘎嘎清醒,谢过了刘老师的好意,两人一起走到黑板前。


    今天是定下的PK赛时间,也是检测学生这段日子学习成果的时刻。为了让小比赛稍稍有仪式感,她和刘老师还简单置办了一下。


    把讲台桌移走,找了两张长条桌放在黑板两边,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分组对抗的意思。


    老师们表情轻松,底下的学生却是个个苦大仇深。要和熟人打擂台本来就挺痛苦的,谁知道小江老师还能制定出更变态的规则来。


    首先,本次擂台赛不采用抢答,而是每组轮流回答五道题,答对多的获胜,依次再进行晋级赛。


    其次考虑到学生数量不少,100多个学生,两两一组分成了56个小组,如果同时只进行一场擂台赛,其他学生要等的时间就太久,太浪费时间了。


    所以江甜果小脑袋瓜一转,想出了让时间和效率都达到最大化的方案,那就是和教语文的刘老师强强联合。


    以黑板为界,一人一边各自考核一半学生。


    两位老师双面炙烤,绝对能把学生考的外焦里嫩,香脆可口!


    江甜果说出规则的时候,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只觉得想出这个方法的自己,完全是天才啊!


    至于学生们苦大仇深的目光,那就是小江老师恶趣味的调味剂了~


    擂台考核环节开始,江甜果的题目以乘法口诀为主,同时照顾到了学习进度跟不上的少部分人,加入了些稍有难度的加减法。这样能让每个同学都有答题机会,更有参与感。


    56组学生全部考核完毕,稍微超出了些时间,江甜果也不耽误时间,让他们先下课去。


    但pk赛过后,有人欢喜有人不服,不少学生吵嚷着,头一次要求留堂。要和刚刚的对手再次一决高下。


    你不服我也不服,空气里的火药味瞬间就变浓重了。


    两位老师就站在讲台上,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小学生斗嘴,等吵够了,江甜果站出来对今天的课堂做了结语。


    “各位同学们,老师要表扬你们所有人,全部都掌握了乘法口诀表。来,给自己鼓鼓掌!”


    江甜果率先带头拍起了手,下面跟着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她接着说,“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数学的四大基本功加减乘除,你们已经成功掌握了前三项。这代表着你们距离小学毕业证又进了一步——”


    “老师,是真的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学生们的欢呼声打断,一张张不同的脸上是相同的开心和激动。


    扫盲班上了这么久的课,越学学生们越觉得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小学毕业证,就是个远在天边的大饼,没那么容易得到。


    他们虽然听老师的话,被各种条件诱惑激励着学习,但不觉得真能凭着扫盲班学到的知识拿到小学毕业证。结果今天,老师居然说,真的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只需要他们再努力一点点就能拿到毕业证了。


    摆脱文盲身份,成功变身文化人的机会就在眼前,谁都不想放过。


    “小学毕业证长啥样?”


    “老师,那俺们啥时候能去参加考试?”


    “考试也考这个吗?”


    “别着急,”江甜果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自己说,“大家的学习能力和进步都有目共睹。老师不骗人,可以非常确认地告诉大家,只要把乘法熟练掌握,再学会一点除法,那拿到小学毕业证就绝对不是问题。前面的99步路都走了,希望最后的几步路大家也不要掉队,好吗!”


    小江老师温柔鼓励,不明所以的学生们被她画的大饼听得一愣一愣的,向学的心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了。


    为了那张触手可及的小学毕业证,现在必须得好好学习!


    等扫盲班下课,江甜果和刘老师再一起进行复盘。她们简单交流了一下,教学进度自然没有画出去的大饼那么完美,但是也不算差,就乘法口诀来说,大部分人都掌握了,时间充足又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都能说出来答案。


    接下来数学课的教学重点,是要把学生们的乘法熟练度再往上提一提,然后再引入除法。


    刘老师也觉得擂台打pk的方法,帮助学生们多认识了好些字,比以前自己哼哧哼哧讲半天的效果好太多了。


    她是真心热爱教育,也是想真心提高部队家属的文化程度,如今好不容易取得大进展,心情也是格外激动。一连夸江甜果这个点子,想得好想得妙。


    江甜果今天听了好多彩虹屁,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笑着也和刘老师进行了一波商业互夸。


    临分开的时候,刘老师想了想,忍不住提了一嘴学校的事,“小江,家属院学校招老师,也就在这两天了。到时候可能不会对外招聘,我替你留个心,但是不一定能不能成……”


    “你知道的,咱们这毕竟孩子少,开的班也少,招的人有限。你那边要是有条件的话,还是得早点活动活动关系……”


    刘老师直白又委婉的提醒,江甜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行,谢谢姐替我操这份心,我知道了。”


    从扫盲班回家,江甜果有点心事重重地,和林寒松说起了这件事。


    “你有靠谱的关系没?”刚刚经历了一番妖精打架,她呼吸还没喘匀,就冷不丁问。


    林寒松把人搂在怀里,回了一个“嗯?”


    显然不太明白,他眉眼冷峻,声音也淡淡的,一点不像落在她身上的唇和体温,烫得人仿佛要烧起来。


    江甜果其实很讨厌找关系走后门,但家属院学校老师,是她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工作,可以的话谁都不想当一辈子的打饭女工。


    她背着身子,不去看男人的脸,闷闷地说:“是家属院学校。我想去当老师,但听刘老师的意思,好像只有能力还不行,别的地方还得再努把力……”


    “她让我活动活动关系,林寒松,你有什么关系吗?”


    身后男人的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然后刚刚才偃旗息鼓的某样东西,悄无声息的顶了起来,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林寒松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些,颇有暗示意味的说,“怎么样?这个关系够硬吗?”


    “呵呵。”江甜果灵活一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今天晚上都两次了,再有第三次是绝对绝对不可能。


    “够的够的,你就是我稳稳的靠山!”她嘴上说的好听,却是赶紧往床边一滚,和他保持安全距离。别管有没有关系了,还是先保住老腰要紧!


    昨天晚上被林寒松一打岔,江甜果的找关系之路,还没开始就无法进行。她发愁了一整天该上哪去找条靠谱有用的关系,结果下班时,林寒松就带回来了好消息。


    “今天师长跟我提起了你。”他说。


    “提起我?”江甜果不敢置信,小脸懵懵的。仔细一想,严师长好像对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确实关注不少。


    她兴致勃勃地问:“严师长说我什么了?”


    林寒松一五一十的转述,“他听说了你在干部食堂和扫盲班的创新,而且都取得了很好的成果,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然后呢?”


    说了人才然后呢,别的呢?夸都夸了是不是得有点表示,最好一步到位,给她安排个正式工作吧。领导的赏识总会值钱吧!


    “没有然后了,”林寒松一句话浇灭她的幻想,随后没头没尾地安慰,“别急,你想要的会实现!”


    “真的吗,谢谢老公!”江甜果甜甜的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心里却不太当真,但反正又没啥影响,就当是给男人个奋斗目标了。


    小两口又腻歪了好一会儿,林寒松说起明天的安排,需要江甜果参与一场会议,到时候在下面当观众就行了。


    开会?江甜果第一反应是读书时,学校整日爱开得乱七八糟各种主题,但给加学分的会议。


    但家属又不用加学分,那——,她动了动脑子认真想,需要她出席的,“是表彰会吗?”


    想来想去也就这一个事,能把军人和家属拉到同一个台子上。


    “是本次救灾的表彰会。”


    “那你能上去领奖吗?”


    林寒松点头,江甜果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功臣家属,与有荣焉的同时,也谨慎起来,“那我明天要注意些什么吗?”


    林寒松伸出大拇指,捏了捏她腮边的软肉,稍微思索了下:“部队没那么多规矩,你和平常一样就行。还有是牺牲了几位战友,穿衣服稍微注意些,最好别太张扬。”


    江甜果自然还是有这点眼力见的,干脆的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问,“既然要开表彰会,那是不是抚恤烈属的工作也快完成了?”


    她想起了住隔壁的王春花,上次匆匆一别,哪怕是邻居,也许久没打过照面了。


    “那李副营长家属,就是隔壁春花嫂子,你知道啥情况不?”


    这件事林寒松自然也有关注,“她托人买了车票,表彰会和追悼会办完,就和娘家亲戚离开。”


    不是,真要走啊!虽然早就知道或许有这么一天,但江甜果真没想到,王春花会这么坚定的要离开。


    “工作人员没劝她吗?”


    “那家属院的嫂子们难道没劝她吗?”林寒松反问。


    好吧,江甜果无语,不提王春花,她主要是心疼小慧那孩子。好好的城里娃回了乡下,怕是以后有的苦吃。


    烦!


    还没等她想出来个解决方法,林寒松顺势提起了另一件事,却是犹豫的样子,说话时时不时偷瞄她的表情。


    “给牺牲战友办追悼会,一般我们得给点表示。”


    确实,人情往来是避不掉的,“大家都给多少?”


    “不知道,可能十块?”林寒松不太确定,曾经他不八卦这些东西。毕竟那时候他无家一身轻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少则三十多则一百都给过,甚至有家庭特别困难的,他还会打钱长期资助。所以为了避免尴尬,他从不打听别的战友给多少钱。


    现在就抓瞎了,给媳妇提供不了有用参考。


    “追悼会是几家?”


    “四家。”


    江甜果拿出来钱盒子,数了数余额,这个月没什么大花销,他俩的工资攒下来不少,那就是——


    “四家的话,咱们一家准备三十,少不少?”她语气犹疑。出于对烈士的敬重,条件允许的话,五十一百她也想拿,但是拿不起,三十块,四家一共一百二,给出去林寒松一个月工资,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大极限。


    “谢谢媳妇。”林寒松眼神微动,感动她的理解和支持,轻轻环抱住她,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


    第二天一早从食堂下班回来,江甜果就开始认真挑选参加表彰会要穿的衣服,不能太出格,但朴素也要好看。


    她最后选择了简单的白衬衫,配上一条纤长笔直的军绿裤子,再左右梳上两个麻花辫,对着镜子瞧了瞧,看着真是漂亮又水灵。


    林寒松中途回来接她过去,江甜果在他面前优雅的转了一个小圈,问:“咋样,今天和你这个大功臣般不般配?”


    林寒松的军装是她昨天晚上熨烫好的,仔仔细细把每一道纹路都理平整,配上他英俊棱角分明的面容,简直就是完美的理想兵哥哥。


    更不用说人家身上还有功臣buff,江甜果心里想更有配得感也是情理之中。


    林寒松淡笑着,把她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磁性的声音听得人心跳加速,他说:“你这么好看,该是我要配不上你了。”


    江甜果又是觉得肉麻,又是觉得欢喜,跟着他一起出了家门,跨过隔开家属院和军区的一道围墙。


    往日冷清的地方今天热闹多了,不少干部都是带着家属一起往小礼堂去,江甜果和林寒松金童玉女的高颜值组合,可是赚够了目光。


    一直进了小礼堂,林寒松把她安排在稍靠前一排的走廊旁坐下,他自己则走到更前排的位置。两人分开,一路上那些若有若无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这才消下去,江甜果身上的偶像包袱这才卸了些。


    真是不容易呀。


    可惜还没让她松口气,边上坐着的一圈婶子,就争分夺秒的对她进行了个大盘问。


    “你和林营长是咋认识的?”


    “结婚给了多少彩礼?”


    “结婚也一俩月了,你肚子有动静不?我这儿有个偏方可管用了,保管你生男孩。”


    “……”


    不怪嫂子们这么热情,实在是因为江甜果特殊,在家属院里也算个小名人,食堂、扫盲班都有她出风头,听说还受严师长赏识。可惜平日里人家工作忙,又怵着她扫盲班老师的身份,这群妇女同志们不敢抓着人问东问西。


    如今逮着个机会,可不得连本带利的八卦个尽兴。


    他们是问爽了,江甜果人却麻了,哪怕是过年面对七大姑八大姨,她也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盘问,她一张嘴挡不住七八张嘴,真想当场举白旗投降。


    还好钱改凤来了,女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扒拉,硬生生插进包围圈里,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身旁霸气守护:“去去去,你们这群老不要脸的,天天净会瞎操心!”


    “小江,你别往心里去,也别跟这群老娘们一般见识!”


    “你才老娘们,女人四十我是一枝花呢!”


    都不是真心要找事,被她骂了的嫂子们也不生气,一起咳咳笑着。众人也一起换了个话题,扯了些家常的闲事来唠嗑。


    江甜果忽闪忽闪的眼睛随意一扫,居然还从人堆里看见了赵营长。他拄着拐杖,表情阴鸷,身边离奇的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看来王璐的事,确实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人陆陆续续快到齐时,从前门走进来四个女人,怀里都抱着张黑白相片,手边跟着孩子,径直走到了第一排的座位席上。


    一瞬间,说闲话的声音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沉重。等到了严师长出现,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江甜果头一次参加部队的表彰会,开始有点新奇,但其实这种形式的会议差不了多少。就是领导致辞,受表彰人上台。


    不同的是今天的氛围格外沉重,听得心里闷闷的,看着捧着遗像上台的烈属们,眼睛也酸酸的。


    高台上有人泪如雨下地泣诉着,丈夫是多么多么好的人;有人支撑不住,连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更有人只是沉默着,看上去像是失了灵魂。


    江甜果闷在心里说不出话,只能在鼓掌时用力拍麻了掌心。


    家属们下台,接着是师部政委致辞,通报表扬在本次救灾任务里立功的军官。


    第一个念到的就是林寒松的名字。


    前排观众席里率先走出来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带上大红花大步走上领奖台,大马金刀的往最中间一站,眉眼冷锐,冷硬严肃的气场帅的惊人。


    江甜果刚擦干眼泪,脸上就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帅气,还有——


    刚刚政委是不是念的个人二等功?


    林寒松,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不是,哥们,你这么牛,怎么和她说起任务的时候,只会提起刚打开的罐头被洪水冲走,和背老奶奶过河掉水坑这种傻事……


    搞得江甜果也就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完成了一次任务。


    谁能想到,居然是荣获个人二等功!而且是本次救灾唯一一个个人二等功!


    这么大的喜事,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露!某种程度上,江甜果得赞叹他守口如瓶,军事素养极高!


    随后政委又宣布了三等功的名单,许卫国榜上有名,钱改凤也是抓着江甜果的手乐的不行。


    简单的表彰会结束,干部们还得继续上班,林寒松大步跑了过来,把奖的本子和茶缸都递给媳妇。


    江甜果接过东西,没看他,低头认真揉眼,试图把烙在视网膜上的英雄滤镜一键清除。


    可惜抬头再看一眼,还是觉得林寒松今天帅的格外不一样!


    完了,这是迷妹滤镜入脑啊!不过,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江甜果这么安慰自己,又好好欣赏了一下自家男人的俊厉侧脸,这才和他“秋后算账”。


    “小林同志,说说吧,我们不是最无话不谈的人吗?怎么还和我有秘密?”


    林寒松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却想趁机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没觉得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每一个参与救灾任务的人都不容易,我可能只是比他们幸运些,多做对了几个正确的选择。”


    听听,听听人家这觉悟,看看人家这从容谦虚的心态,要不是刚刚鼓掌鼓的掌心发麻了,江甜果这会儿高低的再为他拍两下。


    值得学习!


    “小林,赶紧回去吧,严师长等着呢!”夫妻俩还没说几句话,许卫国就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寒松不得不先跟她告辞,江甜果跟着钱改凤回了家,唯一奇怪的是,开完表彰会,一路上回来遇见的嫂子都对她热络不少。


    江甜果搞不懂情况,钱改凤等进了屋才说,“小江,你家这是要双喜临门,小林要升了!”


    生了,他一个男的怎么生?不对……


    “你说的不会是升官的升吧?”


    钱改凤替她开心,“前些日子361团的副团长转业回老家,这个职位空着,就是要从他们这几个营长里往上提。小林这回立了二等功,八成就是他了。”


    “他今年25,还没过26岁生日吧,25岁的副团真是了不得!”


    第56章 升官


    要知道, 部队里头和林寒松差不多年纪的,都还在连级打转,他之前当上营长, 就已经年轻的让人惊讶, 要是再提上副团。


    钱改凤一回想,许卫国33岁才提的副团,林寒松要是真成了的话, 可是比许卫国足足年轻了7岁。


    别看只是年龄差, 但这背后可代表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江甜果谦虚的让她不要乱说,毕竟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转而提起了今早匆匆见过的王春花。


    她和钱改凤提了提这人买票要走的事,两个人都是爱操心, 商量着还是去看看。


    “叩叩——”钱改凤伸出手,在黄色的木门上轻叩了两声, 过了好半天屋里才有人走出来, 是王春花的嫂子。


    “你们来干嘛?”女人斜着一双吊梢眼,不太耐烦的样子。


    “来干嘛,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钱改凤在王家吃了好几次闭门羹,早就不耐烦这个不怀好意的亲戚, 把人往边上一推, 提高了声音喊,“春花妹子, 你在家不?我和小江来看看你!”


    又过了几分钟,小慧拽着她妈从屋里走出来了。


    王春花看见嫂子, 就知道是发生了啥事,略带歉意拉着两人要进屋坐。


    钱改凤要往里进,但江甜果看见王春花的哥哥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 赶紧扯扯她的袖子。


    钱改凤会意,反手拉住了王春花的手腕,说,“你之前给我送的咸菜,我试着也做了一回,但总觉得没你那个味,你来帮我尝尝差在哪了。”


    说着一把将人拉出了门,王春花她哥走过来要拦,江甜果不动声色的挡了一下,“大哥,我们邻居间唠点闲嗑都管,你是亲哥还是来看犯人的?”


    男人的脸色几度变幻,最终没有继续向前,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王春花和她旁边的闺女,“那你们早点回来,柱子年纪小,离不了人。”


    王春花神不守舍的跟着她们走了。


    江甜果领着她进了自己家,直到给她和孩子都倒了杯热水,王春花才愣愣的反应过来,问钱改凤,“不是说看咸菜?你在小江家做的?”


    咸菜自然是个幌子,但江甜果没想到她状态差到连这句话都听不出来,她忍不住问,“嫂子,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瞅着,不太对劲。”


    王春花胡乱抹了把脸,“没事,就是心情不好,还有忙着搬家往回寄东西,没休息好。”


    钱改凤听急了,想起刚刚看见的简陋寒酸的屋子,连忙追问,“不是,你真要走,真铁了心要走?”


    “东西都寄回去了,不走还能去哪儿呢?”王春花的话,听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江甜果反而觉得这回是来对了,说不定是劝她回心转意的最好时机。


    钱改凤接着问,“那你回去之后,日子打算咋过?”


    “部队里帮我安排了公社妇联的工作,是正式工,每个月有工资有补贴,日子总能过下去。”


    听起来好像没啥问题,钱改凤不知道该说啥,换江甜果上,她神色认真的问:“那你到时候,是住娘家还是婆家?”


    “老李那边也没什么亲戚了,我住在娘家,平时有啥事也有个帮衬。”


    小慧适时的开口,“妈,我不想回去,我真的想继续留在这……”


    “东西都寄走了,你这会儿说晚了!不回去咋着,留在这没吃没喝没铺没盖,冻死饿死?”


    哪怕是在刚刚的表彰会上,王春花都只是一直哭,也是江甜果一直以来的靠谱形象和对关心,才让王春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不自觉的把这些日子,内心的迷茫和酸楚,用这种方式倾诉出来。


    她虽然是农村女人,但李营长把她保护的很好,性格里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江甜果微不可见的轻叹了口气,想方设法的劝:“嫂子,有些话我这个外人来说不合适,但说真的,回去不一定有这里的日子过得好。不说别的,住在哥嫂家终究是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痛快,孩子也净受委屈……”


    “我哥和我感情很好,我嫂子也不是这样的人。”王春花想都没想就否认。


    钱改凤劝:“亲兄弟到了年龄还分家呢,更别说你还是个嫁出去的妹子,春花啊,有些事情可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么简单。”


    王春花不傻,自然也想过这些问题,但她被哥嫂推着往前走,没办法,也没力气思考该怎么做。


    江甜果适时的站出来,愿意为她排忧解难,她拉住了王春花的手,女人干燥温热的小手,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热量,仿佛也是给了她支撑。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也是在害怕的,那倒不如你出个小考验,就当是用结果做个定心丸,怎么样?”


    “考验?要做什么?”王春花木楞的看着她,小慧也抬起头看过来。


    两张极其相似的脸,露出差不多的表情,真是看的人心软。


    江甜果揉揉小姑娘的头,温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嫂子,你敢不敢离开后,告诉你哥嫂,抚恤金在火车上被人偷走了。”


    “你……”王春花手里的搪瓷杯极响的砸在了桌上,还好里面没有东西,只是砸了个空响。她瞪大了眼睛,老实人不敢相信能扯出这样的谎言,“我为啥要这么做?”


    她问江甜果,又好像也是在问自己。


    “我说的很明白了,用这种方法,来看看你哥嫂的真正态度,到底是为你这个人,还是为你的钱。”


    “不,你这是骗人的,我不能这么做……”王春花一下子握紧了手,垂着头不停的否定。


    江甜果不再继续劝,而是移开视线,给她充分的时间权衡。她和钱改凤领着小慧玩,给小姑娘冲了杯甜甜的糖水,拿出来糕点给她吃,还一人一边比赛着给她扎辫子。


    小慧好久没享受过这么自由快乐的环境了,甜甜的叫着姨姨,笑得开心又可爱。


    温馨的时光止于一阵敲门声,声音又重又响,伴随着一道粗犷的男声透过来,不用猜就知道是王春花的哥哥找上门来了。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这么怕?江甜果唇角溢出几丝冷笑,推开门,劈头盖脸的骂了过去,“敲敲敲,敲那么大声,你知道有多扰人不!这是在部队,不是在你乡下老家,把你那套无赖姿态收收,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男人被骂的恼火,但也知道这里头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只能压着火气往里头喊,“春花,回家吧,柱子一直在哭要找妈!”


    拿捏孩子,无疑是拿捏了亲妈的软肋,王春花“蹭”一下站起来,领着小慧和江甜果擦身而过时,她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顶着一声声不耐烦的催促,微弱但坚定的说。


    “你说的方法我会去试试,要麻烦你帮忙。”


    “放心。”江甜果用口型无声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笑着和她挥了挥手,目送她走进了那扇黄漆木的大门里。


    “你早说这方法,她的行李都多余寄回去。”钱改凤哪怕见多了各种炸裂八卦,但还是忍不住为江甜果的点子惊讶。


    在火车上丢钱,到底是咋能想出来这么绝的借口。她甚至都能想到,那会该是多么热闹炸裂的场景,就是没办法亲眼看见,还觉得有点遗憾呢。


    ——


    世界纷纷扰扰,也拦不住江甜果正常上下班,可惜林寒松今天在表彰会议上出的一通风头,强势把我们小江同学也带火了。


    毕竟这可是活的个人二等功,头一份的荣誉,还有消息灵通的比如王姐,和钱改凤一样敏锐的知道,林寒松的位置可能要向上动一动了。


    那不就是25岁的副团长,多么可怕的数字,多么可怕的年龄。


    王姐之所以心惊,还因为她男人今年都45了,当了快十年团长,眼瞅着晋升无望,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到头了。


    对林寒松这样又有能力又有背景的新星,又是眼馋又是忌惮。


    这么好的男人,当初要是说给她姑娘该多好啊,当然现在想肯定是马后炮,王姐只能抓紧眼前人,抓紧对江甜果好。


    可惜人家就是一直淡淡的,不管是过去的排挤还是现在的讨好,一个都不理,只是安安心心的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正常上下班。


    跟块石头一样无懈可击。


    真是,咋会有这样的人呢!王姐反倒给自己整出来一肚子气。


    ——


    江甜果自从王姐打算偷偷给她穿小鞋不成后,早就不太在意这位上司的想法了。


    她悠哉悠哉的回家,一推开门却看见林寒松穿着军装制服坐在桌旁,手里还拿着语录在看。仔细一瞅,好像还特意凹了个造型。


    浑身上下简直透着一个“装”字。


    江甜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嘴角,然后装作没瞅见,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去厨房洗手拿碗,然后坐下来开饭。


    林寒松拳头顶着嘴唇,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眼神悄悄瞄过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江甜果继续装傻,就当是没听见。


    林寒松好似下定决心,解开了最上面的风纪扣,锁骨上一抹红痕若隐若现。他拿起筷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升职了,副团长。”


    江甜果惊讶的看着他,可惜从衣服上看不出变化。这个时代的制服仿照红军时的样式,从元帅到小兵清一色的简朴绿军装,没有用来区别身份的肩章和军衔。


    所有人穿的都一样,但林寒松不会说谎,那就是真的,哪怕是上午钱改凤打过预防针,她也不敢相信升职会来的这么快,“真的吗?”


    忍不住确认,这也太不真实了,仿佛像场梦。


    林寒松矜持点头,表情淡然,眼神却很期待。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多像取得好成绩等待奖励的小孩。


    江甜果又是惊喜,又是替他开心,她主动把椅子拉过去,坐在他旁边,往他碗里夹多多的肉,一边夹一边夸:“那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林副团长了?林副团长真棒,我男人真棒,昨天还说做我的关系,今天就让我抱上了大腿,我好幸福,以后就跟着老公,吃香喝辣的!”


    她语气有点浮夸,眼神亮晶晶的,真诚又可爱。


    林寒松被她崇拜的目光看着,耳边又是一句接一句的心灵大保健,直给他夸的耳尖通红。


    江甜果却还觉得不够,嘴上夸奖还是太浅薄了,尤其是自家男人这副缺爱的小可怜样,她想着总得用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于是去上课的路上,就思考着该准备个什么升职礼物。


    可惜一个人独处的思考时间,在走下楼梯时就失去了。江甜果也才刚知道自家男人升职的消息,谁想到这些婶子大妈们,消息一点也不落伍。


    无比热情的凑上来套近乎拉关系,比之早上在礼堂时都更热情。


    还是刘老师及时把她解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位也拉着她亲亲热热的说,“真是我眼拙了,有你家小林在,哪还用得着走什么关系。25岁的副团长,在咱军区可是头一份的。有他在,这回老师岗位,肯定得有你一个名额!”


    “那借您吉言。”


    江甜果:“……”


    她嘴角抽了抽,被迫体验了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只觉得这个世界还是过于魔幻了。


    刘老师的话果然准,林寒松升职的第二天,她就被确认告知,内定为了家属院学校的正式老师。


    名额还是严师长定下,林寒松带回来的消息。


    江甜果:“……”


    期盼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但她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江甜果无奈的托着下巴,手指在桌上不规则的乱点,显然心情很乱。


    “怎么不开心了?”林寒松发现她这一晚上都深思不属的,似乎是因为这个老师名额?


    但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江甜果没什么形象的往他怀里一靠,也不知道咋说,只能回了句,“有点……”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是用这种方式,这么简单就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林寒松懂了,他总是会懂她心里的别扭拧巴,还有那点小小清高。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背,一点点告诉她,“你把这件事也想的太简单,太草率了。家属院学校是领导们用心规划筹办起来的。在里头读书的也都是咱大院的子弟。难道你以为,老师这么重要的岗位,真的会因为所谓的关系,让一个草包得了吗?”


    “那……,那为啥刚开完表彰会,你刚升完职,就定下了我?”


    那不还是看在关系的面子上。


    “那告诉你,我只是个幌子呢?”江甜果想听,林寒松就给她认真分析,先说老师的岗位好些人盯着,又说多少关系户都找过严师长。而江甜果,虽然在扫盲班做出了些成果,让人看到了她的教学能力,但吃亏在学历服不了众。


    严师长其实早就想给她安排去学校工作,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和机会,就这么尴尬的耽搁着。


    正好趁着自己立功,严师长顺便给下属老婆安排个正式工作,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好家伙,这里面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江甜果知道复杂,但也没想到这么弯弯绕绕,“所以,还是因为我优秀才用的我?”


    林寒松毫不犹豫的点头。


    江甜果放心了,她又问,“那你是严师长的直系?”


    “你现在才看出来?”


    “我是没往那边想!”毕竟她和严师长就打过几次照面,这段日子又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到底是承了个人情,咱们得找机会谢谢人家。”


    “过两天再说吧,现在不好太张扬。”


    想想也是这个理,江甜果就先把这事放在心里,往后推了推。


    紧锣密鼓的,办完表彰会没几天就是烈士追悼会。


    这天正好是个休息日,也方便战友们拜祭,林寒松和江甜果选在上午时候去的。小礼堂被简单装饰过,四周摆着花圈上面带着挽联,礼堂中间是四张一字排开的遗像。


    家属们大臂绑着白布条,带着孩子麻木痛苦的站在一旁。


    林寒松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然后把装着钱的信封一个个递了过去。到王春花时,江甜果动作微顿,悄悄拉过小慧低声说了些什么。


    中午吃饭时间,王春花悄摸从小礼堂走出来了。她警惕的看了看身后,又不放心的问江甜果:“妹子,你说那信用社真的靠谱?我把钱存进去,到时候不会不给我吧。”


    “嫂子,那是国家的正经单位,你尽管放一万个心,东西都带着了吗?”


    王春花紧了紧怀里的挎包。江甜果于是带着她坐上了部队里头的小轿车,抓紧时间去到镇上的信用社,帮王春花办了张存折,把李副营长的抚恤金,和她身上的大钱都存了进去,兜里只留了十几块钱临时花用。


    “存折和证件分开放,到时候哪怕丢了也好补办。”


    江甜果不放心的叮嘱,两人甚至没时间多寒暄,因为追悼会结束的第二天下午,王春花就和哥嫂动身离开了。


    江甜果去送了,不过也没说上话,对着她离开的身影喊了声“再会”。


    毫无疑问,肯定会再会的。


    候车室里王春花领着两个孩子,哥嫂则是背着她家里仅剩的行李,不放心的又检查了一遍,同时问她,“春花,你身上的钱要不还是给我拿着吧,火车上乱,你一个女人拿着不安全。”


    “是啊,钱那么多,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丢了咋整?还是让你哥先拿着,大家都放心。”


    两个人都在劝,王春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百依百顺,她身子一扭,避开了伸过来的两只大手。


    “你们放心吧,我把钱缝在包袱中间,不会有事的。”


    却是下意识摸了摸缝在腰上的存折,江甜果说的没错,在火车上比起一厚摞的钱,还是一张薄薄的存折更安全些。


    她记得江甜果说的话,没提存折的事,默默拎着包袱,带着两个孩子躺在了火车下铺上。


    她在休息,刚刚顺手塞进床铺底下的包袱,却被嫂子挪来挪去,又来回移了好几个位置。王春花没太在意,这些日子她精神紧张,身体也没休息好,困乏的不行。


    上车没多久,就搂着俩孩子睡了过去,中间似乎有人喊了喊她,她累得也不想睁眼,随手挥了挥敷衍过去。


    只是深夜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这处卧铺小车间里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几声极轻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她艰难的翻了个身,想着哥嫂都在,包袱里又除了几块钱,没别的值钱东西,就又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久违的进行了深度睡眠,王春花本可以自然醒,却在天蒙蒙亮时被人急促的喊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听见嫂子慌张的说,“出事了,咱们的包昨晚上叫人给摸了!”


    “嗯?”


    王春花揉着惺忪的睡眼,先看了看他们所在的小包间,干净整洁,包袱都在原来的地方,不像是有小毛贼闯进来的样子啊。


    “确认是贼?有丢什么东西吗?”


    “我们丢了点小东西,你快检查检查钱呀!”


    “好吧。”王春花蹲下来,感受到腰间的存折,只要它还在就行,然后随手翻了几个包袱皮,里头东西都还原样放着。


    于是就说,“我这应该没丢东西。”


    “怎么能没有呢!”她大哥急得上蹿下跳,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讲,“钱,你再找找钱是不是丢了!”


    哦,王春花这才发现,随手塞在包袱里的十几块钱不见踪影了。


    所以她确实丢钱了。


    “那咋办,现在是报警还是去找乘务员?他们能给找回来吗?”


    王家哥嫂真是快被这个迷糊妹子给气懵了,一连串的数落,“你可真是的,还不如上车时就让你哥把钱拿着,现在好了,大几千块说丢就丢。这是你男人拿命换来的,也不知道长点心!”


    第57章 开学


    王春花撑着膝盖站起来, 自言自语地说:“咱仨都丢了钱,那贼估计偷了不少人,先把失主找齐, 再报公安。”


    哥嫂想也是这个理, 于是分头去附近的几个车厢问,奇怪的是,王春花问了好些个人, 要么不搭理她, 愿意回答的都说自己没丢东西。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哥嫂从远处车厢回来, 带了个老太太,说她也是失主。


    她于是问, “婶子,你丢了多少钱?”


    大婶眼珠子转了转, 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 “我丢了一,啊, 是263块钱。”


    说得有零有整,倒真像是真的。


    王春花于是喊了乘务员, 乘务员又找来了乘警。


    检查完现场, 乘警例行询问:“你们两家丢了多少钱?”


    王春花她哥不知道具体金额,但抢着回答, “我们丢的是我妹夫的抚恤金,公安同志, 您一定得找回来呀。”


    另一个中年妇女也跟着回答,乘警的同事回来,告诉他附近车厢没有丢钱, 也没有别的线索。


    于是就着重问了这两个包厢的人,王春花说晚上听到有脚步声和包裹摩擦声,中年妇女立马跟着应和。


    “你俩住在一块儿?”有个年轻的小乘警狐疑的问。说来也奇怪,他们处理过不少火车失窃的案子,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奇怪的几位当事人。


    首先是据说丢失了几千抚恤金的女人,神情不见焦急,反而带着种诡异的淡定。还有旁边丢钱少的大婶,整个人的反应看上去也不咋走心。全场焦急恐慌最真实的两位家属,却是在问话时神情有些躲闪。


    总之这四个人看上去没一个正常的。


    乘警问不出有效信息,也找不到线索,只能临下车前让四个人留了信息,保证找到钱了一定会通知他们。


    “那要是没找到呢?”


    乘警不说话,但意思也挺明显,那就是只能自认倒霉。


    大婶又问了一句,“那要是抓着了小偷,他不承认偷了我的钱咋办,还能还给我吗?”


    这问题问的有些古怪了,王春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追问的表情,甚至比丢钱的时候要紧张几分。


    她心里升起个惊人的猜想,这大婶不会是根本没丢钱,是来凑热闹碰瓷小偷的吧。


    乘警自然也察觉了,于是义正词严地警告,“同志,报假警和作伪证都是犯法的。”


    “啊、啊,那……”这下四个人脸上同时露出微妙的尴尬。


    下了火车,王春花她哥还是心疼丢的一大笔抚恤金,巨款还没进自己兜就没了的感觉,痛的他心脏直抽:“所以,钱真找不回来了?”


    “没当场抓住,以后再想找回来就难了。”她嫂子一脸苦大仇深。


    王春花知道这个谎扯得大,心里觉得对不起哥嫂,让他们跟着白操心,于是试着宽慰他们,“组织给我安排的有工作,没有这笔钱,也能顾得上我们娘仨的生活开支,哥嫂别为我操心了。”


    “好久没回老家了,一会儿去县里供销社,给爹妈和侄子买点东西带回去了。”


    去供销社之前,她哥问:“你还有多少钱?”


    “二百多……”王春花说了个保守,但在乡下也算大钱的数字。这是她缝在内衣里的备用金。


    她哥没说话了,在供销社买了一圈,等回村的驴车时,王大哥伸手问妹子要钱。


    “把你身上的钱给我,我替你保管着,省得再丢了。”


    “春花,你这回就听你哥的吧。”王大嫂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要是再丢一回钱,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咋活呀!”


    王春花妥协了,哥嫂拿到钱安生了,回家她却傻眼了。


    她被连人带行李带进了娘家的西边小屋,这里在她小时候是个柴房,这几年手头宽裕,简单修缮了下,倒是不漏风了。就是窗子不大屋里黑黢黢的,还有挨着厨房,一做饭油烟争着往里窜。


    王春花想想这些年往娘家寄的钱,还有哥嫂们在几个小时前好言好语地承诺,觉得自己有资格换个房间,“我想住回我原先的屋子。”


    “那不行,小豪认床,换了他要睡不着的,你一个当姑的难道还要跟小孩争?”


    不止哥嫂,就连爹妈也在说她的不懂事,王春花忍了一晚,但住惯了小楼房的她,哪能受得了这种环境。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她哥摊牌:“我睡不惯这屋子,你把钱给我,我去住公社安排的宿舍。”


    “我给咱爹妈了。”她哥这么说。


    问爹妈,爹妈就说她这么多年不回来,那点钱就算是她的孝敬。


    王春花气得脑袋发懵,她男人那边没啥亲戚,所以结婚这些年,都是拿她的亲人当血亲看待,虽然不能在身边照顾,但给钱却是从来没含糊。


    她爹去年摔断腿住院,前年嫂子生孩子剖腹产,大前年家里要修房子,该出的该出的钱她一分没少,结果就换回来这个待遇。


    她此时心里只有庆幸,还好抚恤金没交出去,还好钱还在自己兜里……


    王春花心冷了,想着和孩子吃顿早饭,然后直接去公社报到。


    谁能想到,她嫂子一直猫着腰蹲在厨房外,悄悄盯着她的动静,看见王春花从橱柜里拿出来个鸡蛋,一下从外头窜进来,劈手夺过,阴阳怪气的说开了。


    “妹子,你好端端的人吃鸡蛋做啥?”


    “咋滴,你吃我的鸡蛋就少了?你住我家的时候,要吃啥,我说过个不字没有?”


    王大嫂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尴尬,随即又说出自己的歪理,“那哪能一样,你是城里人,买东西啥的都方便,俺乡下人得个鸡蛋又不容易,这是攒着要给爹妈补身体,或者是拿去换钱的,不能乱吃。”


    王春花失望地盯着嫂子,不仅是因为她的做派,还有对她的家人。她们在厨房吵的声音不小,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说句话。


    一个鸡蛋能有几分钱,她居然是都不配吃。


    王春花已经懒得再说些什么了,在口袋里翻翻,找出仅剩的三毛钱,“我给你钱,让我们娘仨吃顿安稳饭行不行?”


    “你跟嫂子这样是做啥,”话是这么说着,王大嫂从善如流地把钱装进了自己兜里,“那你记得少用点柴火,还有,”她凑过来问,“你钱不是都没了,这又是哪来的?”


    “兜里最后剩的,以后再也没有了!”王春花看都不看她,自顾自给孩子打热水洗脸。


    “那你往后的工资?”


    “我还没上班,哪来的工资?”


    “那也不能白住,往后发了工资,起码得拿出一半来交家用!”她嫂子如意小算盘打得挺美,但向来百依百顺的和善小姑子,头一回狠狠呛她。


    “一半交家用,还让我住烂房子,吃个鸡蛋另收钱。哥,你也别在外头听了,出来我有话当面说。”


    她哥从厨房后窗沿站起来走进屋,也不知道是偷偷听了多久。


    “你要说啥,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说。一个寡妇带着俩小娃,男人拿命拼回来的抚恤金叫你丢完了。要不是娘家收留,你能有地方住有饭吃?”王大哥满脸讥讽,现在想想即将到手又溜走的抚恤金,还是气的肝疼。


    “我也不和你计较多的,往后每个月往家里交20块钱生活费,管你们娘仨吃住。”


    “20块钱,你真是想钱想疯了!”王春花气极反笑。


    王大哥却觉得能稳稳拿捏这个没钱没势的妹子,“不交也行,天大地大你爱上哪上哪,我看你带着俩拖油瓶,能找到啥好去处,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让哥给你出头!”


    说完气势汹汹的走了,王春花站在厨房里好半天没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妈你别哭……”小慧轻轻扯扯她的袖子,看亲妈这么难受心疼的不行。


    弟弟经历了这些,也懵懂的知道些情况,委屈的说,“妈,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回家,回咱们自己家。”


    “我不喜欢这个婶子,我喜欢江婶婶,喜欢钱婶婶,咱们回去好不好啊。”


    王春花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两个孩子搂进了怀里,好久好久都没说话。


    ——


    江甜果在确认获得老师工作后,就从食堂辞了工,王姐利落的当场结清了工资,又过了两天,她闺女何玲玲突然敲响了江甜果家的门。


    “你结婚这么久,我都没来看你。”何玲玲手里拿了个小盒子,笑眯眯的递过去。


    “来我家还这么见外。”江甜果对这个小姑娘挺有好感,想推辞,谁知道被她反推了过来,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手里,“这可不是我准备的,是我妈。”


    “王姐?她这是……”搞不懂什么意思。


    何玲玲搞怪的吐了吐舌,一点没有吐槽亲妈的尴尬,“她心里别扭,想来给你说好话,自己又不好意思。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老毛病。”


    怎么还是因为这件事,江甜果看王姐都别扭快半个月了,居然心里还梗着。


    “东西你拿回去吧,我真没往心里去。”就是不打算深交,以后只有淡淡的同事情。


    “那不行,我是领了命来的,你要是不收下,我妈就得找我的事。”何玲玲这小姑娘也挺固执,两人一个比一个犟,没办法,最后江甜果先败下阵来。


    “你等等。”


    接受礼物不等于同意和好,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在当场回赠礼物时,就该点到为止的明白彼此的心意。


    江甜果从屋子里,找出一根全新的钢笔,这是当初她买来替换用的,还好没来得及拆。


    也不需要装饰,直接带着盒子一起拿出去,递给何玲玲,“帮我拿回去交给王姐,就说我很喜欢她的礼物。”


    骗人,转身就出来的工夫,怕是连盒子都没打开。对方不死心的再问了一句,“那你……”


    “以后常来往。”江甜果说了声客套话。


    何玲玲于是就不再多言,喝完茶水就回去了。


    ——


    在家休息了几天,一转眼就到了开学前的准备工作,从家属院到学校比去食堂稍微远了一点,稍微得多走几步路。


    不过这不会影响江甜果的好心情。过了生日,进了农历8月,夏日的暑热稍稍退去一些,空气里的风都透着几丝凉意。


    她轻快的哼着歌,走进了学校。这是由一栋三层小楼,和几间小平房组成的新学校。家属院学校按照现在的学制,计划开设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则是市里有住宿不开班。


    又因为家属院里孩子不多,学生最多的一个年级也就40来号人,所以为了省事,每个年级只开设一个班。那就是7个年级7个班。


    再因为不少家长反映初升高是关键阶段,不好让孩子再换学校换老师,于是初中二年级就暂时不开课,等到明年初中一年级的孩子升上去了,才有初二班出来。


    还没开学,今天能见到的是各位同事。江甜果来的早,但屋里已经有几个人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唠嗑。


    六个班,配了十二个老师,有两个兼任了校长和教导主任,语文数学是主科,自然科学和劳动是辅修。


    老师都是家属院里的军属,她大部分都不太认得,是刘老师挥了挥手把她叫过去。


    她旁边坐着个眼熟的女人,“郭姐。”江甜果笑着叫了声,这位是林寒松如今的顶头上司,361团的正团长夫人。


    她们在刘老师的太太茶话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三个人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聊了一会儿话就渐渐说开了,气氛轻松了些。


    又等了十来分钟,老师们都到齐了,众人端正坐好,进入正式的会议。


    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分科分班。


    校长姓孙,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容严肃头发花白,“有没有老师愿意自荐教哪个年级?”


    下面沉默了会儿,有一道爽利的女声响起,“孙姨,我就是来混日子充数的,你给我安排个最简单的吧,省得让我带坏祖国的花朵们。”


    校长严肃绷紧的脸,因为女孩的一句话微微破功,她笑得无奈:“那你教自然科学吧,一周也没几节课。”


    “行,谢谢孙姨。”女孩脆生生的应下,又自我介绍说,“我叫严真,你们叫我小严就行。”


    又姓严,校长又是这个态度,江甜果猜她应该是严师长的近亲。严真找好自己的定位就不再发言了,孙校长继续分。


    “郭老师,你带五年级的数学。”


    “为了检查新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应对小升初,五年级的几次考试,是全市统一出卷,你上点心,咱们学校的头一次亮相,不能太难看。”


    “放心吧,校长。”郭老师可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教一群五年级的小孩子觉得不在话下。


    “李老师带三四年级的数学。”另一个女人应下。


    “刘老师带一年级的语文,还有你……”


    她看了看江甜果,明明不认识也懒得去翻名单,江甜果于是自我介绍:“我姓江。”


    “哦,小江啊,我看看你学历小学肄业是吧?”


    “小江只是家里没条件,其实她文化水平不低,还是咱部队扫盲班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替她挽尊。


    孙校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扶着眼镜研究了会,“那这样吧,你先负责一年级的数学课,和你原先的工作对口,应该不难吧?”


    “好的,我这边没有问题。”


    孙校长又看了看众人,“我知道你们里面很多人,来这工作更多是图个清闲体面,但教书这件事容不得糊弄,既然来了就给我好好教。开学一个月后我会举行月考,教学质量太差的老师,管你们是谁的亲戚谁的老婆,自己拎着包袱滚蛋!”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着重在江甜果身上顿了顿,警告意味明显,可惜江甜果根本没被吓着,反而大大方方的朝她笑了笑。


    孙校长转身离开时,又是江甜果追了出去。


    “你有事?”女人听见脚步声,狐疑地转身。


    “孙校长,我觉得用开学一个月后的月考成绩,来评测老师的教学能力会不够充分。”


    “那你的想法是?”孙校长来了兴趣。


    “最好还是在开学时进行摸底考试,这样有对照,才能看出学生和老师的水平。”


    “想的还不少。”孙校长意味不明的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江甜果笑了笑,就当是她在夸自己了。


    一年级并不好带,因为从入学学生来看,一年级这个范围定得相当广泛,最小的四岁多快五岁,是家里的宝贝蛋,大的有七八岁,是从小养在乡下,没来得及上学的皮猴子。


    一看到这样的学生配置,没被分到一年级的老师心里偷偷乐,反正让他们面对这么复杂的班级,还真不一定能搞定。


    和江甜果搭班的刘老师,再次找回了在扫盲班时,两人抱头痛哭同病相怜的感觉。


    比不爱学习的大人更可怕的,只有不爱学习的一屋子小屁孩,还是会吱哇乱叫的那种。


    “我家那俩皮猴子就已经够烦的,没想到我来上班还要面对一屋子皮猴,不行了,我一想脑瓜子都是嗡的。”


    江甜果还算想得开,能反过来安慰她:“咱没必要提前焦虑。放宽心,能送来上小学的肯定是能听懂大人话的小孩,到时候想想办法,总能管住的。”


    “江老师!”刘老师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神期待,“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江甜果:“……”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家长们带着小萝卜头来学校报到,刘老师自告奋勇接了报名的工作,作为交换,开学第一课是由江甜果来上。


    虽然甩锅甩得开心,但刘老师也是有战友情的好老师,开学第一课,她怕江甜果镇不住场子,主动提出要来后边帮她压阵。


    一年级小学生不用开学摸底测试,所以在其他年级都在考试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上课和维持秩序。


    学生们头一天上课,还不懂上学的概念,只知道有个大屋子,还有小朋友们陪着,可以在这儿玩耍。


    屋子里乱成了菜市场,小屁孩们从座位上跑下来到处跑,叫嚷打闹着,乱得不行。


    刘老师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可惜收效甚微,直到江甜果走进来,先用两下清脆的击掌声,吸引了学生的注意。


    “同学们,现在上课了,我们安静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好不好?”


    她走到他们中间,一个个牵起手,把学生们领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在食堂上班的时候,不方便也不适合打扮,江甜果大部分时间穿着短袖长裤,规整又死板。但来当老师,同事们个个时髦,有脸上擦着粉的,还有严师长的小闺女,更是烫了个短短的小卷毛。


    江甜果不会搞得太出格,但更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土包子,她从衣柜里找出了压箱底的漂亮裙子,又把头发稍微打理了下。


    之前梳了太久的双麻花辫,头发形成了记忆,弯弯地卷曲着,简单编了一下,披散在肩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柔又美丽的亲和气质。


    被漂亮大姐姐温柔的牵起手,闻着她身上香香的皂角味,一群小屁孩脸蛋红红,老实的被按回了座位上。


    江甜果弯了弯眼,“同学们,现在是上课时间,要听老师的话,等下课了,你们再打闹好不好呀?”


    “好、好的,老师,我们会好好听课的!”一个个小脑袋齐齐点头,看上去还挺萌。


    混世魔王居然几分钟之间就转性了,刘老师看的瞠目结舌!


    第58章 崴脚


    有人觉得一年级不好带, 但江甜果却觉得在白纸上涂画,比修改一幅画要简单的多。


    第一节 课,她先做自我介绍, 没什么架子的说, “同学们好呀,我是教你们算术的小江老师。”


    学生们就跟着叫小江老师。


    她接着说:“初次见面,有没有哪位同学想让小江老师先认识你的呢?”


    有几个活泼的孩子直接站了起来, 争着要做自我介绍。


    江甜果让他们一个个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这里是学校是课堂,是讲究秩序的地方, 老师先说第一条纪律,上课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老师同意了才能说话。”


    “现在,有谁要做自我介绍的吗?”


    台下有举手的, 也有我行我素, 再次站起来直接回答的。


    举手的小小一只,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主动站起来的,是小学生里稀奇的大个子, 吐字清晰语速快, 说话时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想压住乖乖仔的声音。


    连珠炮般的话说完, 大个子得意的怀抱住胸,等待漂亮老师的表扬。


    谁想到小江老师根本不给他眼神, 而是细心又耐心地,听着小结巴慢吞吞地说完,并且还时不时点点头夸奖, 最后还给了小结巴一朵小红花奖励!


    反观大个子,老师根本没搭理他,自然是什么都没得到。于是他气得直跺脚,委屈又不服的吵开了:


    “小江老师,我答的比他好,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夸我,我也想要小红花!”


    江甜果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眉头微微皱紧看上去冷了些。


    对待一年级的小学生,最重要的是强调纪律意识,好言相劝听不进去,那她也有别的招式和办法。


    果不其然,大个子对老师的变脸还是怕的,叽叽喳喳的小嘴声音渐渐弱了。


    江甜果等他彻底沉默,才说:“还记得老师刚刚说了什么吗?”


    大个子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复述,“上课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很聪明,但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做呢?要是你举手了,那现在被老师表扬,得小红花的就会是你了啊。”


    “但是我也回答出来了呀!我做对了,你应该表扬我的!”大个子不服,想耍赖。


    “不对哦,”对能听懂话的孩子,要把道理一点点掰扯清楚,江甜果耐心解释,“老师刚刚要求的是举手和回答问题,就像你张嘴和吃饭,不张嘴能吃到饭吗?”


    大个子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所以在课堂上,不举手能回答问题吗?”


    这下听懂了,他慢慢点了点头。


    江甜果于是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到座位上,然后站起来看向所有学生。


    “有没有同学知道,老师刚刚提到了什么纪律?”


    这次大个子率先举手了,得到允许后才发言。


    “回答问题要先举手。”


    江甜果给了他一朵小红花,同时进行补充,“没错,不仅是回答问题,只要是在课堂上和老师沟通的,比如上厕所,都要先举手再发言。”


    “这位同学答得很好,还有人要发言吗?”


    得到了老师的夸奖和心心念念的小红花,大个子郁闷了半天的小脸,终于多云转晴。


    下一个学生举手回答,“上课时间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能和同桌打闹,要安静。”


    “要听老师的话。”


    “……”


    举手回答正确的学生们都能得到小江老师亲手赠送的小红花一枚,贴在脑门上是专属的荣誉。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最在意的就是别人有自己没有,为了能获得荣誉,下面等着回答的小手举成了一排排。


    答案也在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转。


    什么“上课时间不能去厕所”,“不能和同桌打架”,“不能扯前桌小辫子”,“不能往桌子上抹鼻嘎……”


    事无巨细,江甜果想到的没想到的,在小红花的激励下一条条全说出来了。


    她和刘老师对视一眼,两人都哭笑不得,憋着笑,挨个往回答的小朋友脑门上贴小红花。


    现在得到小红花时这么欢快,以后上课时可千万别哭才好呢!


    强调完纪律之后,小红花发放环节结束,江甜果继续让他们轮流自我介绍,必须要说清楚名字和爱好,其他的自由发挥。


    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同学开始,有的孩子比较内向说不了两句,有的则是能长篇大论夸夸其谈。


    但小江老师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面对内向的孩子,她会引导他们多说些内容;面对话多的,她也会耐心倾听,适当为他们精简。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在自我介绍后,收获两三句来自小江老师的真情实感地夸赞。


    这对很多孩子来说都是新奇又独特的体验,是第一次有人具体走心的夸赞,而不是笼统的一句好孩子代替过去。小江老师可真是他们的知音呀~


    就这样,本来就因为长得漂亮,获得好感的小江老师,又因为自我介绍,再次获得了孩子们的喜欢。


    刘老师站在后门处听着,心里颇有感慨。这堂课之前,她也曾多次设想过,自己作为老师正式的第一堂课,该用如何生动活泼的语言打开课堂,让学生们从自由散漫进入到学习的状态。


    江甜果给了她一个新的答案,那就是首先树立纪律意识。


    有了规矩有了认同,这才是正常课堂的前提。江甜果帮她也省了一回事。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快下课时,教导主任从后门推门进来,她其实隔着玻璃观察了半天。惊讶于,一年级的课堂秩序居然出奇好。


    要知道她刚从隔壁二年级考场过来,那班里有几个特殊的学生,闹起来连老师都安抚不了,只能先暂时让他们离开考场。


    本来以为一年级的情况只会更糟糕,谁想到,这群孩子们反而被管得服服帖帖,乖巧老实的比四五年级的学生们都有纪律。


    “你们还挺有办法的。”她小声和刘老师说。


    “这是江老师的主意,我就在旁边看着。”没必要争抢,人家的教学理念不服不行,“大人小孩都能管好,要我说,让江老师教一年级真是屈才了。”


    刘老师和教导主任也算熟,趁机发发牢骚。


    不谦虚的说,她和江甜果绝对是所有老师里教学经验和能力最强的,然而却被发配来教一年级,干吃力难讨好的活,她心里不忿好久了。


    教导主任无奈的笑笑,不好拆校长的台。正好这会儿打铃,其他年级的考试结束了,江甜果于是也让自己的学生下课休息。


    “就在一楼活动,不要乱跑更不要跑出去,一会儿听到铃声就回教室,知道了吗?”


    学生们乖乖点头,撒了欢的跑出去。


    教导主任看着走过来的江甜果问:“第一堂课做自我介绍,下一节该正式上课了吧,你要讲什么?”


    她以为江甜果会用嘴巴介绍,谁想到人家从讲台上拿下来个本子递了过来,教导主任打开一看,先被娟秀规整的字迹晃了一下,这笔好字,可真喜欢漂亮。


    然后再看清内容后,就更是舍不得放手,因为这个教案着实有些东西。


    每一节课的教学进度、教学方法都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哪怕是门外汉拿着也能看个大差不差。


    更别提她和孙校长这些日子一直发愁着,除了考试还有什么方法能检测老师的教学水平,总不能天天抽查着听课。这种格式的教案意外是个好东西,要是所有老师都写起来……


    教导主任当即就借走了本子,揣着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给你看个好东西。”


    孙校长将信将疑的翻开,简单扫了一眼就作势推走,“一年级数学,拿来给我看干嘛?”


    “你咋对人家小江那么大意见,吃枪药了?”


    “她找你抱怨了?”


    “不用人家说,我也看得出来。”


    教导主任把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懒得评价她分班那天对人的态度,还想咋着,要撵人才是态度不好吗?


    “我就这样,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关系户塞进来,我什么态度对她都是应该的。”想起赵继红在自己耳边说过有关江甜果的传言,孙校长心里泛起一阵恶感,连带着看桌上的本子都不顺眼。


    “我忙着呢,你赶紧拿走。”


    “你好好看,这绝对是好东西。”教导主任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孙校长这才看在她的面子,戴上老花镜认真的看了看,结果一看清内容后,眼睛同样离不开了。


    作为师范生,并且在中学实习过几个月,江甜果被写不完的教案折磨过,所以在没人管的地方,她尽情放飞自我。不必要的格式,扔!车轱辘的套话,删!其他内容能简写就简写,能不写就不写。


    所以一节课备好的内容整理出来,小本子松松的写了一页,写的人省时省力,看的人一目了然,这才是适合中国宝宝的好教案。


    “写的是有点意思。”孙校长矜持的点评。


    “这是有点意思?”教导主任毫不留情的揭人老底,“换你你能写出来吗?”


    “我怎么就不能了?”孙校长作势就要拿出来个大厚本。


    “得得得,我就是来问你,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该在咱们学校推广学习?你清楚,分来的老师没几个是正儿八经教过学的,教书不是想当然的事情,不能由着乱来。我想着,咱们不如按照江老师的例子给老师们布置作业,到时候定期收上来批改,既能把握教学进度,还能监督老师的教学方法,一举几得。”


    孙校长放下教案,拿起钢笔,认真思考后,“按你说的办吧。”


    孙校长同意了,教导主任的动作极快,当天下午考完试,在大办公室批改试卷前,就把江甜果的教案拿出来传阅。


    眼高于顶的高中生老师们,拿着小学肄业人写出来的一年级教案,人傻了。


    “主任,再怎么着我们也不用向她学习吧。”


    教导主任一挑眉毛,不容拒绝的说,“你们不仅得向她学习,以后还得照着这个格式写。都好好看好好学,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们第一堂课的教案。”


    不是……


    ——


    最后一节课,江甜果不教太复杂的,在黑板上写下了十以内的加法。


    用的是学生自愿回答的方式,遇到有难度的,比如4+6,她就在黑板上画简笔画,带着学生们一个个数。


    从梨子画到苹果,一排两排都是甜甜的果子。


    底下孩子七嘴八舌,跟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往下数“12345……”


    “好想吃啊,想吃水果了……”不知道哪个小馋猫,发出一声喟叹,引得整间教室一起笑了起来。


    恰时铃声响起,江甜果让他们收拾书包放学回家去了。


    林寒松立在门口等人,小朋友们好奇,抓着他嘻嘻哈哈的问,“叔叔你是来接人的吗,为什么你不用在校门口等?”


    江甜果看到了他,隔着一群小萝卜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对上了视线。


    林寒松笑得有些得意,“知道为什么我不用去外面等吗?”小朋友们歪着脑袋,非常好奇。


    然后就看见他牵起了小江老师的手,炫耀的晃晃,“因为我不是家长啊。”


    “……”


    对着小朋友秀恩爱,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大人唉!


    ——


    “怎么这会儿来了?”要知道学校四点放学,往常林寒松这个点可下不了班。


    “接了个外出的任务,下班早。”


    “闷在这院里好久了,咱们出去转转?”每天睁开眼就是在家属院里打转,江甜果有点待不住了。


    这会儿倒觉出一年级的好来了,其他年级的老师放学了得留在这加班加点,把今天考的卷子改出来。一年级不参加考试,自然也没有这个烦恼,上完课就能清闲地走人。


    想要去附近的公社转转,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其次是两条腿。


    但偏偏今天不巧,他们只借来了一辆,那谁带谁就变成了个问题。


    江甜果是会骑自行车的,但是二八大杠车身的设计不太适合女性身体构造,她平时自己骑着就够别扭的,再带个男人……


    俩人试了一下,车轮坚强的往前滚动了几米,林寒松自己从后座起来了。


    “不行不行,我根本蹬不动!要不……”江甜果眼珠一转,“你来带我吧。”


    “不行。”谁知道,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想都没想到拒绝,“会摔。”


    “哪会。”上次林寒松一条胳膊打着石膏,还能把三床被子带回来,肯定有这个实力的。


    “不行,万一摔到怎么办?”林寒松还是拒绝。


    江甜果看他,林寒松坦荡的任由她看,不松动也不妥协。


    “算了,”江甜果放弃。


    意识到林寒松可以一个人骑车带重物,却不会带上他,他可以自己受伤,却不愿意她有受伤的可能,真是个沉默却总不愿意直说的闷葫芦。


    两人转而出了部队大院,稍微往远处走了两里地,这边上有几座小山,还有小河穿过,只是散心的话,在这边玩玩也还不错。


    自从上次被毒蚊子咬狗,江甜果这回长了记性,是穿着长袖长裤去的,所有裸露的皮肤还都厚厚的涂了一层治蚊子包的药。


    主打一个未雨绸缪。


    她本来是想着往山上去走走看看,但没有经过开发的山林,上山的路陡峭。


    而且今年雨水多,山上的芒草疯长,密密匝匝齐腰那么高,绿泱泱和海一样,往深处去怕是还有蛇。


    安全起见,江甜果不往山里走,就在山脚下小河边,拿着小锄头背着小背篓,吭哧吭哧地开始挖野菜。


    挖野菜好啊,既考验眼力又考验体力,而且还能有满满的收获——埋头苦干了好半天,小小背篓盖了个底。


    就这点成果,还被林寒松倒出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个能吃,……这个是刺菜,煮熟切碎刺也软不下去,吃不了,还有这个……”他从散乱的叶子里捡出来几片扁长形的,教她认,“这叫天南星,有毒不能吃。”


    “这些散着的叶子就都不要了,混了好些种也不好挑。”


    “好。”江甜果乖巧听话,只是自己本来就没装多少的小背篓,被挑拣出来大半,现在连底也盖不住了。


    林寒松看她有点失落,于是拿过小锄头,手脚麻利的挖出好几颗野菜来,这下小背篓就装了半筐,江甜果开心了。


    天色渐渐晚了,临走时,林寒松去看了看刚刚布置的陷阱,居然还真抓到了只蠢兔子。


    就是不知道是这人突然觉醒了狩猎技能,还是碰上了守株待兔。江甜果觉得是后者。


    毕竟这地方,公社的人嫌远懒得来,部队里头的又避嫌不敢来。动物见人少,还不太聪明,让他们捡了个漏。


    这一趟出来的挺值,有菜又有肉,江甜果乐极生悲,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踩进了个坑里,一下崴着了。


    林寒松赶紧放下篓子,蹲下身将她的裤腿小心挽起。


    脚踝微微肿了起来,他在骨头的地方轻轻按了下,人没太大反应。


    那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要是林寒松自己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多看一眼,忍着疼等个三五天慢慢就好了。


    但那点淤肿在暗淡的天色下格外刺眼,林寒松不想让她再受疼。


    “上来,我抱你回去。”说着在她面前半弯下腰。


    江甜果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使唤骨折病人的程度。她勉强扶着地站了起来,尝试着往前走,但伤脚疼得要命,只能虚虚踩着,没走两步,却差一点又要摔倒,连累另一只完好的脚。


    这下她不敢再逞强了,老老实实等着老公抱。


    林寒松骨架高而宽,身上的肌肉均匀结实,整个人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半蹲着绷出单衣底下结实的肌肉,沟壑起伏。


    江甜果尽量不压到他另一边的肩膀,小心地搂上了脖子。


    男人挺身直起腰板,哪怕受着伤,单手抱着人也是轻轻松松。


    “走了。”他先弯腰把筐子提起来交给江甜果拎着,然后右手往上托了托,托起了两团挺翘的柔软弧度。


    林寒松常年摸枪,掌心粗粝,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很有存在感地硌着细嫩的腿肉。


    江甜果有些尴尬地悄悄挪了挪屁股,却被他环的更紧。


    借着一点浅薄的天光,两个人的耳尖都滴到血红。装在筐子里的兔子适时的蹬动一下,就像他们一起乱了拍的心跳。


    林寒松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一直快到家属院门口,要见着人了,江甜果这才从他的背上下来,扶着他的胳膊一跳一跳蹦回了家。


    谁想到这尴尬的样子,正好被钱改凤看了个正着,她先是关心,问咋成这样了。


    江甜果说是崴着脚了,不过还好,没伤着骨头,只用休养两天。


    钱改凤一下乐了,从屋里找了红花油和药酒,笑说他们夫妻俩一个伤着胳膊,一个伤着脚,某种意义上也是天造地设。


    江甜果恼地瞪她,怀里揣着俩玻璃瓶,把乱蹬腿的兔子拎着耳朵从筐里拿出来,“喏,可不能让你白笑,罚你把兔子皮收拾好给我送来,做不好有你好看的!”


    “哟,也就你金贵还不让人笑了。”钱改凤夸张的撇起唇角,手诚实的接过兔子。帮忙收拾皮,能白得兔子肉,这么好的买卖,不干的才是傻子。


    林寒松在应对外伤方面有一番心得。钱改凤叮嘱了要赶紧擦红花油,他却反其道而行,先把两瓶药好好收了起来,然后用凉水打湿了毛巾冷敷。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江甜果被冰得一激灵,小腿往后缩。


    第59章 考试


    “红花油和药酒都是舒缓经络用的, 现在用只会让血管扩张,肿得更厉害。”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江甜果将信将疑地让他继续弄。


    冰敷不需要什么技巧, 除了刚开始受不了冷, 皮肤轻微的不适外,时间久了也慢慢能忍受。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没有冰袋,只能用凉水一遍遍打湿毛巾, 借着自来水的凉度, 来回反复冰敷。


    临睡前,江甜果找了根绳子, 把毛巾绑在脚踝上,试了试, 半夜会散开的概率是百分百,但没办法了, 只能暂时这么着。


    她向来睡眠好, 却是不知道,在灯光熄灭, 夜深人静时,有个男人会在她脚踝毛巾变热时准时醒来, 轻手轻脚地帮她重新打湿毛巾, 一晚上反反复复做了不下六遍。


    等江甜果第二天醒来时,毛巾还是好好的缠在脚踝上, 解开一看,昨日鼓起的肿胀也消下去好些。虽然行动还是略微滞涩闷痛, 不过倒不像昨日那样,连下脚都疼的困难。


    她吃完了林寒松打回来的饭菜,收拾好准备出门上班, 正好和往这边来的钱改凤对上了眼。


    “小林可真稀罕你,一大早就找过来交代,让我送你去上班,就怕你崴着脚不好走。”说着咂咂嘴,笑意正浓。


    江甜果被瞧的不好意思,她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倒也不用崴了脚就叫人处处担心照顾着。


    只是被这样对待,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泡软了,酸酸麻麻的。


    钱改凤来的还真是及时雨,要不然让她深一脚浅一脚,到学校还真有点费事。


    钱改凤把她送到门口,又问:“行了,你几点下课,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江甜果就带一个班,搭班的刘老师还是老熟人,所以俩人早就商量好,把课集中着,一人轮流上半天,这样工作和休息的时间都是整块的。


    这果然是个好办法,江甜果上完上午的三节数学课,就可以回家躺着了。


    午饭是钱改凤帮忙打回来的,下午还有人陪着唠嗑,洗漱好有林寒松帮她看脚。


    江甜果把白净的脚丫子往他膝盖上一放,“今晚还要冰敷吗?”


    “可以涂红花油了。”


    高大的男人微微低下头,把药水在掌心捂热,下手前提醒她,“可能会有些痛。”


    “没关系……!”江甜果前半句还在打包票,后半句吸凉气,“嘶……”


    她皱起一张小脸,眼泪水汪汪的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怜又可爱。


    江甜果小声抱怨,“你力气太大了!”


    这酸爽痛麻的感觉。大手带着药油,和粗粝的茧子一起揉上来反复摩擦,刮得那一小片皮肤涩涩的生疼。


    林寒松被她这么一说,大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关节尴尬的摩挲,再次揉上来时,换成了掌心和指根发力,这样就不会再磨的痛了。


    真的好听话。


    江甜果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头顶,只觉得他百依百顺的模样,真的好像只忠诚聪明的大型犬。


    她只顾着自己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脚踝上的大手慢慢停了。


    林寒松去洗了手,关上灯,微微覆在她身上,“揉好了,要睡吧。”


    他的声音是惑人的暗哑,带着暧昧,江甜果一下就听出来了,他说的睡是个动词。


    她放松的迎了上去,听话又忠诚的狗狗应该得到奖励。


    残留着药油气味的大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唇送到了他的唇边,唇舌碰撞的一瞬间,他们能听到彼此响亮的心跳。


    林寒松的吻技愈发好了,唇舌交缠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好不容易放开唇舌,火热的唇转而向下,保守的睡衣被解开了领扣,扯歪拉到一边。


    一下下的啄吻,从裸露出来的肩头延绵到脆弱的脖颈,有些痒。细嫩的颈肉被含住嘬弄,又有湿热的舌覆上去舔舐,短暂的温柔让她从方才的激吻中得以喘息,却又在下一瞬发出一声惊呼。


    无论做了多少次,她总是会对突如其来的进入感觉不适。


    外头的夜越发静了,连蛐蛐声都微弱的快要听不见,江甜果不知道时间,只知道自己快要困的不行了,拿脚踹人。


    “咱能不能节制一点,第一明天还要上班,第二你就不怕磨破皮了?”


    铁杵磨成针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听到这声又软又娇还带着点微哑的质问,男人差点没笑出来,“我知道你上午没班,还有,不让我试试,怎么好验证究竟能磨成什么……”


    江甜果还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回答,气得抬脚就要踹他。


    结果反而被他捉住了白嫩的脚丫,在他刚刚珍而重之揉捏过的脚踝,印下了一个吻。


    “你……”


    完了完了,狗男人的xp好像越来越奇怪了,江甜果被这一下亲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寒松脑袋挤在她颈边,胡乱拱着,药酒的味道愈发浓烈了,“最后一次了,媳妇,我难受。”


    江甜果躺平了。


    ——


    还好第二天不用早起上班,江甜果心安理得的赖了好一会儿床。无所事事了一上午,她下午去上班的时候就不小心早到了一会,学生还没到齐,她就先去教师大办公室里坐着。


    她以为可以岁月静好的,端着搪瓷缸悠闲喝茶,谁想到却被人阴阳怪气的点名开炮。


    说话的女人姓冯,教五年级语文,一张鹅蛋脸,皮肤有些黄,五官倒还算耐看,偏偏她又往脸上涂了不合适的粉,白的有些古怪了。


    冯老师说,“这不是咱学校里头的大人才江老师吗,什么课还劳烦您亲自上啊?”


    “那要不然呢,不是我来上,难道是学生给我上?也不是不行。”江甜果不懂她为何突发恶疾,但不妨碍她顶回去。


    “切,”女人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会在领导面前显眼皮,显得你能耐了。”


    “我的能耐不用显,有眼睛的人自然会看到。”


    “油嘴滑舌!”说不过开始急了。


    江甜果大脑运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和这位大姐的交集,那就只能是因为前天拿走的教案了。


    瞧,有人因为写不出来破防了。


    于是她直接开大,“你教案上的内容,要是能和嘴巴里的闲话一样丰富就好了。”


    好,好毒的刀!


    冯老师气得变形,她怎么知道自己写不出来,啊不对,她怎么能这么拐着弯骂她!


    气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她想反击,但一时组织不好语言,江甜果懒得和她浪费口舌,端着茶缸去热水房接水。


    说是热水房,其实就是门卫室,看门大爷守着个炉子,招呼着时刻有热水。


    江甜果往自己的茶缸里倒了半杯,一转身却发现教五年级数学的郭老师,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帮我也倒点。”


    江甜果往她的茶缸里也倒了半杯,俩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唠上了磕。


    说起自己带的五年级,郭老师真是满肚子的苦水,哑着嗓子说,“你别搭理那姓冯的,我跟她搭班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上班前吹的高中成绩多好多好,一张嘴讲课,那水平,不说我,学生都听不进去。”


    “也算她脸皮够厚,磕磕巴巴地硬是站那讲完了一节课,这点咱得佩服。就是你搞出来那个教案,快给她折磨疯了,这两天她到处想借人的抄,可惜根本抄不了,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一坨。”郭老师幸灾乐祸,“我觉着教导主任有点不太满意她了。”


    “当老师还是得有真功夫才行。”江甜果替她总结。


    “那倒也不对,”郭老师摇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学生要是一群榆木疙瘩,老师再有本事也不行。眼瞅着明年就要升初中了,结果摸底考试卷子改出来,真是没眼看。我是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回一年级重修一遍。”


    “不会那么差吧,可能是假期长,学生们还没收过来心。”江甜果总是擅长安慰人。


    “但愿如此,昨天正式上课也是给我烦得够够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压不过这群皮猴子。”


    “学生吵,咱不能扯着嗓子和他们对着吵,要想办法用更有效的方法去管。我家里有点胖大海,明天给你带点,做老师的得保护好嗓子,这一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全。”


    郭老师咳了咳,“胖大海不行,我家里有个笤帚杆,明天拿来,我就不信镇不住他们!”


    郭老师想得理所当然,毕竟这年代没有家校矛盾,更没有教育理念的争执。对于难管的学生,家长在家是个打,送到学校,老师也是个打,都是这么打过来的,自然也没觉得不对劲。


    关于这方面,江甜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提醒她笤帚杆粗,别给学生打出来个好歹,不行还是换根细的吧


    郭老师无所谓的摆摆手,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脚步沉重的上了楼。


    和烦躁的五年级郭老师相比,带一年级的小江老师,越发觉得班里学生像小天使。


    毕竟这群小可怜们已经成为小红花的奴隶了,每天为了为数不多的小红花被迫内卷。


    连刘老师都不得不佩服江甜果的鬼点子多,因为小红花不稀奇,三年级以下的老师都拿这招哄孩子。


    但在别的班只把它当作外观奖励时,江甜果却把小红花引入了货币体系。就比如,可以用积攒的小红花和老师兑换铅笔、练习本,进阶的兑换有小组长,一周班长。


    能想出这种方法的,真的是好坏的成年人,把可怜的小学生们玩得团团转。


    但是方法确实有效,反正她和刘老师共同复盘,一致觉得学生们比开学第一天听话乖巧了好多。


    甚至,江甜果还开启了梦幻联动,四天后的扫盲班考核,凡是有家长通过的,孩子能领取到10枚小红花。


    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即可无痛实现当班长的梦想。


    这一招就更是妙得刘老师拍案叫绝。


    首先是班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积极地跑来问扫盲班考核是怎么回事,回去了又和家长科普,家长被孩子们或是撒娇耍赖的胁迫着,被迫在扫盲班里好好读书。


    就这样,小江老师只用一朵小红花,就实现了家属院联动学习潮,家里家外都是满满学习氛围。


    管一个班都这样了,不敢想象,要是让她管一个学校,怕是能卷的所有人原地上大学。


    江甜果在刘老师心里的形象,已经从教学天才变成了邪恶的教学天才。


    恐怖如斯,简直恐怖如斯!


    ——


    下班的时候,钱改凤端着一碗兔子肉上门了,“兔子皮得到明天才能鞣好,先尝尝兔子肉。”


    是类似冷吃兔的做法,兔肉和干辣椒花椒一起小火炒到干香,江甜果捏了一小块放在嘴巴,肉质紧实,香料味很突出,无论下酒下饭都特别合适。


    “太会做饭了!想着以后能在招待所食堂能天天吃钱姐炒的菜,我就开心。”江甜果小嘴巴和抹了蜜一样,说的真诚又甜。


    钱改凤却是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呢,这么久都没通知,且有的等呢。”


    江甜果只能安慰她好事多磨,同时提醒她好好复习,应对马上要到的扫盲班考核。


    四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由于通过考试的会授予小学毕业证书,所以经过协商,本次试卷由市教育局出题,包括批改和监考,也都是由那边的工作人员来进行。最终两门成绩都超过及格线的,才有资格拿到小学毕业证。


    可以说是相当严格,有强度的一次考试了。


    因为江甜果这段日子,在学校和家属院招了不少人恨,所以让她大出风头的扫盲班,自然就成为了许多人关注的对象。


    趁她不在,同事们在办公室里大声议论起来。


    “唉,你们觉得这回考试能有几个人拿到小学毕业证?”


    “一群乡下妇女自娱自乐,你不会还真当回事,以为他们真能成什么气候了吧?”


    “满打满算,他们才上了不到俩月的课,能过就有鬼了。”


    他们正议论着,刘老师和江甜果恰好推门进来,不知道俩人有没有听见,反正脸色如常,让人看得牙痒痒。


    扫盲班考试的地点就定在家属院学校的教室里,一大早考生就在外头等着了,嘈杂的讲话声昭示着她们内心的焦虑。


    “呼,俺还是头一回参加这么正式的考试。”


    “要是拿着卷子一道题也答不出来,会不会太丢两位老师的脸了。”


    “俺可是跟闺女立下军令状的,肯定得考过给她拿回去小红花。”


    “我也是,那小子绝食逼我,我要是考不过,回家要闹翻天。”


    正担心着,江甜果和刘老师也来了考场,事无巨细的把昨天交代过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两位老师的关心和祝福,考生们走进了考场。


    试卷被市里的老师解封发下,孙校长和教导主任留了一张一起研究。


    “数学有应用题,语文有300字作文,这张试卷难度算中等偏上了。”


    “是不简单,希望学生们好好考吧,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孙校长心里却不这么希望,因为江甜果接手的扫盲班,其实是家属院举办的第二届了。


    第一届扫盲班办得更早,大约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牵头人正是孙校长。那时候她志得意满,以为能在教育行业大展一番拳脚,结果却被扫盲班反教做人。


    除了刚开始的两天还算热闹,接下来越往后人越少,过了没半个月,扫盲班里愣是连一个人都没了。


    可差点没给她气出来个好歹,因此她对江甜果的不满还夹着这层缘故。同样都是扫盲班,凭啥她半个月就灰头土脸地收场,江甜果却是能教到结课,把这么多学生送进考场。


    到现在孙校长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运气问题,是她运气不好,而江甜果运气太好。正好让她赶上了严师长和小学毕业证的大饼,她那时候哪有这个条件。


    但虚假的繁荣,最终必定会在考试面前显露无影,孙校长看着试卷在心里默默估量了个数据,来考试的六七十号人里,最后拿到小学毕业证的能有10个,就算是江甜果运气逆天和教学有方了。


    她等着看结果。


    江甜果同样也拿到了本次的试卷,简单扫了一眼,她就知道这次是稳了。


    数学卷子如她预料的一样,加减乘除都有涉及,计算量不小,而最后一道压轴的20分应用大题,更是格外有难度,好多个条件拧巴着,语文学得稍差一点,说不定连题目都读不懂。


    但这偏偏是一道生活类应用题,对小学生来说可能很有难度,但扫盲班学生来说,理解题目简直是易如反掌。


    再加上小江老师考试前交代过了,有些题目哪怕是不会写不出来,也绝对不能空着,尤其是应用题,写个解,把题目里的条件加加减减丢上去,指不定哪个就压中得分点了。


    反正学生们都听进去了,孙校长巡视的时候就发现,考场秩序异常的好,虽然考生们大部分连握笔姿势都很别扭,但都在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摆烂不答的。


    真是乖得叫人恼火。


    两场考试结束,家长们等在外头的贴心小棉袄,哒哒哒跑了过来,一见面就是问。


    “妈,你拿着小学毕业证了吗,我要找老师换小红花去!”


    “哪有这么快!”


    家长们看着孩子殷切的眼神,和身旁的难兄难弟一起苦笑。


    看见小江老师,他们又纷纷围了上去。


    “老师,这回题难不难呀?”


    “我算的最后一题答案是41,对不对?”


    “江老师,扫盲班下一届啥时候继续开,我觉得这次有点悬,下次考试还能赶上拿毕业证不?”


    有些问题江甜果也不知道怎么回,只能让他们先回家去等消息,等出了成绩再研究新的章程。


    这边考完试,那边市里就组织着马不停蹄开始改。


    领导一拍脑袋,底下牛马遭殃。好不容易等到星期日,结果还得被抓来改卷子,牛马老师心凉了半截,又听说是扫盲班的考卷,心彻底凉透了。


    不是,扫盲班,他们能把字写明白吗,就来考试了?


    反正就是离谱,翻开装订好的试卷,再一看,字迹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言难尽,不过虽然写的不好,但能看出来是在认真写,一笔一画,尽力保证清晰。


    老师喜欢态度端正的学生,所以阅卷老师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愿意认真看看。


    一下午的时间批改好,把成绩登记造册,再把两门课都超过60分的挑出来。最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实际参考人数共63人,最终达到合格要求的,居然足有35人。


    也就是35人都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一半多的合格率,简直优秀得吓人。


    “这真是扫盲班能考出来的成绩?”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同事回答他,“在部队里头考的,你觉得谁敢造假?”


    那确实哈。


    ——


    消息传回来,孙校长第一时间知道,向来冷静的她,头一回失态的问,“这是真的,你们没有统计错吗?”


    来送信人把试卷档案袋递给她,孙老师不信邪的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所有卷子都重审了一遍。


    可惜并没有出现她想要的结果,居然通过考试的学生,成绩都没有问题!


    那也就意味着,两个月的时间,江甜果和刘老师不仅动员了大多数学生坚持参加扫盲班课程,而且还取得了相当优秀的合格率。


    这……


    头一次,孙校长对自己的教学能力产生了质疑,对江甜果产生了好奇。


    她去楼下的办公室,从其他老师手里拿到了那本被传阅了数次的教案原稿,用研究的态度仔细精读,但却是仍旧找不到结果。


    最后她从名册里找到一个和自己关系比较近的女人,去了她家上门拜访。


    “你来问江老师?”


    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谁还不清楚孙校长往日的清高,再瞅瞅她这幅强装淡然却窝火的样子,估计是小江老师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她,让这人心里不爽了。


    于是老邻居大大方方地把小江老师从头到尾夸了一遍,从她的教学能力,教学方法,还有用各种方式调动他们上课的积极性。


    直把她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好老师,孙校长的脸色也听得一会青一会儿白,精彩极了。最后离开的背影,看着比来时沮丧不少。


    老邻居颇为微妙的转身,对自家儿子说,“你想要的小红花,妈马上要给你挣来了!”


    第60章 回家


    江甜果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知道了扫盲班的成绩。


    教导主任一脸喜色的报喜,“不错呀,来考试的有一大半都拿到了毕业证, 你和刘老师可真有本事!”


    对一个老师来说, 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播下的种子结出了果。而35个的通过人数,确实让江甜果小小地惊喜了一下, 居然比预料的更好!


    她拿着成绩表, 反反复复得看了好几遍,等到放学就赶紧去找刘老师报喜。


    两人围坐在一起, 先是反反复复地把通过名单欣赏了好几遍,然后开始商量着怎么通知到学生。


    刘老师提出来两种方案:“我们可以挨家挨户一个个通知, 或者是等今晚上课的时候统一表扬?”


    “不行,”江甜果思考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觉得这两种方式, 虽然能通知到位,但的传播范围太有限。


    有句古话叫富贵不还乡, 如锦衣夜行。


    她的学生们为了拿到小学毕业证,吃了很多苦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包括她和刘老师, 也是从上任开始就一天都没有松懈过。


    所以, 宣传好成绩,不仅仅是为了学生, 也有她要证明自己的一点小私心。


    都做得这么好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咋了?


    于是, 踩着家属院里大部分人下班前的几分钟,江甜果和刘老师拿着粉笔和抹布,去了门口的公告板。


    先把黑板擦亮堂, 然后由字最好的小江老师,写下第一行抬头。


    有几个妇女围过来看热闹,一看写下的是——扫盲班通过考试取得小学毕业证人员名单。


    稍微啰嗦了些,但能让人第一遍读懂就行。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好些议论的声音。啥通过考试?不是这成绩出的这么快吗!他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一时间,人群里问“老师我考过了没?”的声音络绎不绝。


    偏偏江甜果和刘老师非要卖这个关子,俩人都不回话,各自拿了粉笔,一人占据黑板一边,开始写下第一个名字。


    都是在扫盲班里学了不少知识的人了,不说考试结果,但该认的常见字都认识不少,如今想在大院里找个大字不识的,还真有难度。因此他们看黑板上的名单毫无压力,一边看一边还要讨论。


    “第一个是李盼弟不?”


    “是是是,你们快去个人给她叫来,这可是在扫盲班里头的第一名呢!”


    话是这么说,但看热闹的谁想动,没见着老师马上要写下个名字了吗?最后还是有几个人使唤了自家孩子,让他们去给哪哪哪楼的李婶子喊来。


    小孩子们撒了欢的跑走,这下子消息传的更远了,又多了好些人从屋里走出来,一起围到了小小的黑板边。人头挨着人头,虽然往前挤,但都默契的给老师留了片地方。


    真是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呢……


    江甜果和刘老师一起被挤在人堆里,后脑勺顶着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催促着,这场面,莫名让她有了种成为选秀导师,公布出道位的离谱错觉。


    就比如此刻她落笔下第一个“王”字,不下五个人捂着嘴巴发出惊呼声,然后又在看见全名时失落叹气,一顿一挫,这气氛组,真是把互动感拉满了。


    而唯一通过的王姓同学,也及时收到了大家的夸奖和关注,一道道欣赏的视线投过去,伴随着夸赞。


    “小王还奶着娃娃呢,居然也考过了,真是有本事,不服不行!”


    “是啊是啊,小王就是聪明,平时说话办事都能看出来人家的利落劲。”


    几乎每个榜上有名的学生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她们的神情也从最开始被夸奖的内向羞涩,变得享受起来。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止是来参加扫盲班的学生,还有各家的婆婆奶奶,甚至不少男人也跟着一起看热闹。


    越聚越多的人流,把简单的成绩宣布,推上了更高的位置。关注度先是让两位老师被多次肯定,然后为上榜的学生们,赢得到了自信和讨论,最后激励本次落榜的学生,再接再厉。


    一箭三雕,这样公布成绩的方式,来的好,麻烦多来点!


    35个名字写完,江甜果和刘老师功成身退,各回各家。


    只是没想到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家门就被接二连三地敲响。


    一张张羞涩质朴的脸出现,她们手里拿着自家晒的干菜,腌的霉豆腐,或者是几颗应季的果子……,不值钱但心意满满。江甜果第一反应是推拒,但却被学生们更热情的反推回来。


    拿到小学毕业证,她们心里也是感慨良多,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和小江老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路的心路历程。


    想想只觉得不可思议,最开始是因为严师长,勉强去充个人头,然后却被江甜果惊艳。同样都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继续上学,而她却从未中断学习,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狠狠打了刻板嘲讽文盲的人的脸。


    当时他们就觉得,原来有文化能不受欺负,抬头挺胸的感觉真好,就这么被激起了学习兴趣。


    可惜遗憾的是,扫盲班中途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停课。这一歇,就是歇了一个多星期,直接给把培养出来的学习积极性全部浇灭。


    吃了一点学习的苦,又起了玩心,想再重新找回状态就难了。这种时候,又是小江老师,想出来各种方法把他们拉回课堂,各种手段让他们把知识学进去。


    当时只觉得痛苦,现在尝到胜利的果实,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又加倍感谢领路人。


    他们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负责耐心的好老师。再一想,自家孩子也能被这样的好老师带,心里就更知足了。


    林寒松下班晚,没见着傍晚的大场面,看见木桌上农产品开会,纳闷的问,“你去赶大集了?”


    “这可是我的学生们送来的,哪能和大集上的一样!”小江老师格外珍惜学生的情谊,林寒松想摸都不允许,一定要让他洗了手再来碰。


    林寒松听话的去了厨房,边洗手边问,“你们考试出成绩了?”


    “那当然,”江甜果伸出手指,等他出来时,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已知参考人数63人,猜猜我有多少个学生拿到了毕业证?”


    这是经典的猜数字游戏,林寒松替她高兴,顺着猜下去,“31?”


    “少了!”江甜果摇头,眯着眼睛格外得意。


    “这么厉害?”第一个猜半数,是数字游戏的惯用技巧,但林寒松真的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


    “那当然,区区小学课程,区区厌学大人,轻松拿捏好吧。继续猜!”


    “40?”林寒松根据实际情况,又猜了个数字。


    “高了高了。”


    “35?”他再猜。


    这下对了,“可以嘛,三次就猜对了。”


    “是咱们心有灵犀。”


    小夫妻对着互夸,心里都甜滋滋的,蜜里调油地吃过了晚饭,这一回门又响了,江甜果以为是来找自己的,过去开了门,结果外头站着个意外的人物。


    “赵营长?”她十分惊讶,毕竟自从王璐和表彰会的事过去,赵营长和两个混世魔王的孩子,就消失在了家属院的视线里。


    就连江甜果这个邻居,都不时常能见着他,也就有几次见着他家的两个小孩,躲着人偷偷摸摸从食堂打了饭回来。


    躲了这么久的人,今天怎么会主动上门?江甜果看着他满脸的胡渣和颓丧,心中不解。


    “我找林寒松……”他干巴巴的说,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不等江甜果转身喊,林寒松已经听到动静,带着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了。


    看到他,赵营长的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是轻松,又似乎带了点嫉恨。


    “出去说两句话?”


    林寒松带上门和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直走到楼顶的天台上,谁也没先开口,林寒松就看着不远处将要彻底落下的夕阳,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突然找上门又把他喊到天台上的原因。


    “来一根?”侧边递过来一根烟,邀请他。


    林寒松礼貌接过,却是夹在了耳后。


    “怎么,林营长,啊不对,林副团长,看不上我的烟,嫌弃不好?”赵营长说着,擦了根火柴递到他手边。


    “媳妇不喜欢闻烟味。”林寒松避开。


    赵营长似乎是笑了下,讪讪放下了手,他低下头嘴巴里叼着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久到一支烟都燃尽了,他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要退伍转业回家了。”


    林寒松扭头看他,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路顺风,回去好好过日子。”


    赵营长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敲开林家的门,或许是要为他这么久以来暗戳戳的比较和幽怨,做个了断。


    所以他略带挣扎地开口,“你没赢过我?要不是因为王璐,你也绝对坐不上副团长的位置。林寒松,你也真是命好。”


    命好到出生就是红色世家大院子弟,命好的明明是他近在咫尺的升职,却也能被人用这种方式给截胡了。赵营长觉得自己能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讲话,足够算得上涵养好。


    谁想到,林寒松在话音落下后,往边上退了两步,认真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


    赵营长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他莫名有了种被人整个看穿的尴尬。


    “你退伍这个决定做得挺对。再呆下去,部队也不适合你了。”林寒松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适合他了?


    是指他因为没恢复好,留了暗疾的腿,还是在领导那挂了名号的坏名声?


    林寒松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留赵营长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心里先是恼火愤怒,直到一阵凉风吹来,似乎煽灭了些什么。


    赵营长猛然开始回想,回想起多年前初参军的自己,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差,来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虽然穷但也活得坦荡。


    但后来日子过好了,他却开始变了,就像他明知三任妻子的痛苦却视而不见。明知王璐带回来的东西来路不正,同样视而不见。


    他以为不知情就无罪,孰装作不知不知情就是切实的帮凶。


    他是害死第一任妻子的帮凶,逼走第二任妻子的恶人,葬送第三任妻子的从犯,他早就配不上军人这个称呼了。


    赵营长又在楼上站了好久,夜幕降临,蚊子倾巢而出,咬得人又痛又痒。


    他回去,看见大儿子正踩着小凳子,站在水龙头下洗碗,小儿子则是笨拙地擦着桌子。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收拾好了家务,然后开始打包要寄回家的东西。


    王璐的事件虽然没给他留上案底,但恶果却已经反噬。


    参照以往的例子,他转业后起码能安排到当地市里的派出所混个所长当当,但这次给她安排的职位却只是公社派出所的普通公安。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


    林寒松从天台回去的时候,江甜果还在一件件翻看学生们送来的东西,喜欢得不行。


    钱改凤自然也来过,拿了几个鸡蛋,还有帮她鞣制好的兔皮。


    干活利落的人真是样样都做得好,钱改凤不仅把兔肉做得好吃,兔皮也完整地剥了下来,再用特殊的方法处理好,皮毛柔软不掉毛,可以用来缝制使用了。


    这只兔子不大,所以围脖想不了,满打满算也就是做两个护膝,或者是两个手套。


    江甜果好好比划了比划,最后决定把福气留给狗男人,给林寒松做一对护膝出来。


    她招呼男人过来,让他把裤腿挽起来,拿着卷尺量出来几个尺寸,又把兔皮放在膝盖上试了试大小。


    “你留着做点自己能用得到的。”林寒松说着要把腿移开。


    江甜果霸道地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你的,还是给你升职的贺礼。咳,虽然说的有点晚了,你收到可能还会更晚,但是你现在可以先心领。”


    林寒松低眸看着膝盖上柔软的皮子,点头,“我喜欢,很适合很舒服,谢谢你。”


    很好,很给面子,一步到位的送礼极速版。


    第二天江甜果去上班,昨天晚上她在家属院门口宣布成绩的时候,阵仗可不小。


    时刻关注着她的几位老师,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听到惊人的通过率后,更是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更吓人的是向来对江甜果不假辞色的孙校长,今天居然还罕见的点名表扬了人家。


    虽然俩人脸上都没有啥多余的表情,好像孙校长是不得已地例行夸奖,但这已经代表很多东西了。再往深处想想,扫盲班是严师长牵头办的,江甜果做的这么好,肯定也得他的心,这下子更是吓人。


    再想想昨天好像还嘲讽人家,被正主听见,有脸皮薄的今天都不敢往办公室凑,其他人也都是低着头各干各的事。


    江甜果倒是对他们的所有行为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不在意。同事就是同事,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谐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就没必要跟幼儿园一样幼稚,一会儿跟你好,一会儿跟她好,一会儿又闹掰。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情绪价值,真没必要。


    所以,江甜果乐得享受如今在学校里,社交关系简单的闲适时光,真爽啊。


    工作轻松省事心情舒畅,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周时间,住对门的赵营长就把东西收拾完搬走了,他的离开比王春花还要匆忙安静,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


    还是有一天钱改凤上门不经意提起,江甜果才回想起,好像某一天开始再没听见过对门传来动静。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王春花,据她离开也过半个月了,一直也没个消息真是急死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天下午,江甜果就见着了风尘仆仆的王春花和两个孩子。


    “春花嫂子,你回来了!”她惊喜地迎上去,帮她接过手里的两个大提兜,女人连忙腾出手把门锁打开。


    也就隔了半个月,屋子里已经聚起来一层薄灰,微微有些呛人。


    江甜果主动回屋里拿了块抹布过来,“嫂子,我帮着你一起收拾吧?”


    王春花没拒绝,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努力,简单的先把屋子大致清扫了一遍。


    这时候王春花才开口,神色复杂,“你就不问我为啥回来?”


    “不问,嫂子能回来我就高兴。”江甜果笑了笑,真心为她高兴。其实是压根用不着问,王春花离开的时候,打扮的虽然简朴,但衣服干净没有补丁,两个孩子脸上也都有肉。


    离开半个月,三人一致变成了逃荒的难民,身上衣服脏兮兮的,神情憔悴脸色发黄,看着就过得不好,江甜果于是就没问,不想揭人伤疤。


    王春花却迫切的想找人倾诉倾诉,拉着江甜果,喉头哽咽几次,复杂的思绪全化成了一声叹息。


    江甜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王春花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


    其实是很俗套的故事,当闺女过得好时,她全心全意向家里付出,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而当闺女过得不好时,反倒是用心对待的亲人,捅出了最疼的一刀。


    王春花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老家跑出来的。最开始她想去公社租间房子住,结果亲哥和嫂子轮流来闹,扰得邻居都不安宁,没办法只能退租。


    偏偏又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叫她偷听到当初在火车上,她哥嫂是贼喊捉贼的恶人,藏在包袱里丢掉的十几块钱是他们干的!


    王春花当时就气血上涌,没想到俩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算计亲妹子的钱就算了,居然还要当个贼,而且还对着公安报假警!


    为了钱能算计到这种程度,这着实是吓人。她不想在家里继续待了,再呆下去,她和俩孩子搞不好都得被玩死。


    于是王春花生平第一次,毫不顾忌的闹开了,她闹来了大队长!


    对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因着王春花烈士遗属的身份,处置的时多有偏颇,让哥嫂家倒赔了些钱。结果当天,她爹娘就一个接一个都重病了,逼着要让她拿钱去治病。


    王春花于是意识到,继续留在老家,她的父母和哥嫂有一千种方法能把她吸干抹净,她必须得逃了!


    于是带着孩子连夜离开,买了最近的火车票,疲累得一路周转,终于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部队家属院。


    “等明天我去把工作落实了,以后就再也不走了,我就在这守着娃娃们长大。”看着累倒在床上的两个孩子,王春花眼里闪过暖意。


    她当时把东西寄回去的干净,如今回来,屋里除了几样搬不走的大家具,别的啥都没有。


    江甜果给她拿了几样新的日常生活用品,王春花不再拒绝,照单收下,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感慨。


    “小江,你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不服不行。”


    要是没有江甜果给她出主意,把钱存进银行,还有让她先不着急定下老家的工作,现在她哪会有这么多条退路。


    多亏了江甜果,还好有江甜果。


    只有经历过的才懂,在摇摆选择的时刻,能有个明白人站出来,顶着压力为她指明方向选好退路,有多么难得。


    江甜果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