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恍惚间感觉到虚空中有什么被打开了，曾经无法驱散的迷雾就像从不存在，无法进入的记忆就像从未消失。


    他在奔涌而来的记忆中抓住了一根浮木，一个线头——达米安·韦恩。


    生活就是不断的循环，失去、获得、失去……家人死亡的阴影一直缠绕着他，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阴影也越大。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孩子，但不知为何这次他完全失去了控制。


    复活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虽然他曾旗帜鲜明地反对，但现在他不顾一起地想要他的孩子回来——他想要看着达米安长大，这是很正常的情感，可他把杰森骗到了埃塞尔比亚。


    为了什么呢？


    他真的需要杰森回忆那种东西吗？


    你能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想办法让我的儿子重生！


    他真的这样说了。


    他们甚至在那打了起来。


    杰森离开后，世界安静了下来，某种东西似乎被抽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那一刻他在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是因为想要关于复活的情报，想让达米安回来，还是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他必须这么做。


    他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坚定地践行自己的意志，踏上旅途，磨练技能，穿上披风。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的思路清晰，执行果断。就像现在，他要复活达米安，所以他要让杰森站在曾经死去的地方，再回味一次那些经历。


    他必须这么做。


    尽管他不知道这到底和救达米安有什么关联，尽管他每说一句内心就痛苦一分，但他必须这么做，你的思维发出了指令，你听到你的心声：你必须这么做。


    但现在，世界安静了，心里的声音也安静了，他再也控制不住那个念头，他为什么在这？这一切是他想要的吗？是他做出的决定吗？那些声音……那是他的想法吗？


    人要如何分辨自己产生的想法是不是来源于自身？


    人要如何否认自己的大脑？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被击垮了，埃塞尔比亚是一道同时长在杰森和他心上的疤，捣烂这伤疤伤害的不仅是杰森，也让他因达米安的离开而痛苦万分的心彻底破碎。


    他的人生从不缺这些毫无道理的跌宕起伏，他怀疑过，质疑过，思考过，但那些都无法留下痕迹。一个又一个事件接踵而至，不得停歇，总有比这些疑惑更重要的目标，更紧迫的案件，更危急的形势需要解决，他马上又要踏上战场。


    但此刻，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时刻，他又一次得以思考自己的人生。


    挖苦的话语、见血的暴力，这些争斗从未离开过他的家族。


    有时是他对自己的孩子恶言相向，有时是孩子们对他极尽挖苦，他们互相逼迫对方亲手撕开自己过往的伤疤，那些伤痛的回忆从未愈合，而是成为了武器。


    他从不怀疑他们是相互爱着的，但此刻回忆起来，美好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他们拥有的是指责、谩骂、彼此攻讦，他对爱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


    但现在不是陷入懊悔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被过去绊住脚步。


    他迈开脚步，然后顿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


    他想起曾经无数次的戛然而止，想起这个问题曾被他一次又一次搁置，掩埋在无数计划之下。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追溯过往的时光，在那些惊天动地的事件之余，他只能想起无数没有细节的片段。


    有时候杰森离开了，有时候他没有，大多数时候他总会离开，怀着对他的失望和恨意永远的离开他。也有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将会有自己的新生活，摆脱他的控制的，属于孩子们自己的自由生活。


    但是现在，他们还是一家人。


    有这一点就够了，无论他们的理念有多大分歧，他们都明白对方正义的内核，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的亲人。


    现在最重要的事达米安，他——


    不、不……


    问题不是这个……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们曾如此激烈的争吵过？那么多次？


    尤其是他和杰森……似乎总是他和杰森，他们有时只是理念不和，有时又势如死敌，更多的时候，他不理解杰森的痛苦，不容忍杰森的改变，不在意杰森的感受。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现在哪有时间为以往的错误后悔呢？他已经辜负了一个孩子，不能再辜负另一个，他一定要救达米安！


    不！


    这不是他的想法，他很在意，一直都很在意，他爱他的孩子们，他知道自己控制欲过剩，但他不会……


    他不会吗？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厌恶他吗？他如此的偏执，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最终把所有人都逼走了。现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拯救自己孩子，拯救他们的兄弟……挽回这个家。


    他不会！


    他不会这么做！


    但他太自负了，总是自负到认为自己不可能做错，他曾为此付出了太多代价，脚下这片土地就留下了证明……


    不！


    他确实错过，但这次他没有，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呢？他第一时间排除了自己，问题当然不可能出在自己身上，但他的心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假装理智地思考，但无法欺骗自己，他只是无法面对那些指责，甚至连正视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在意识到自己曾经给他们带来如此多的痛苦和挣扎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一切推给不存在的未知，他已经懦弱到了这种地步。


    不！


    该死！他没有这么想！


    ……是因为达米安吗，他已经失去了父母，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他再也经受不住了……


    达米安……一定要快点，跨过那条线太久，他就永远回不来了……


    不！


    这不是我的想法！我没有在想这个！


    达米安还那么小，但他那么勇敢，我是他的父亲，是我亲手把他引上这条路，只有我能拯救他。


    不！


    他还在等我，我的孩子……


    不……


    ……


    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他只是否认所有从脑子里冒出的念头。


    他找了一片平缓的地面坐下，进入冥想，他把通讯工具都丢了，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扰他。


    但这很快就要把他逼疯了，人要怎么否认自己的大脑？


    他应该离开了，他要回哥谭，已经耽误了太久，哥谭需要他。


    不……


    ……


    他应该先回到哥谭再继续这些实验，他现在根本无法支援哥谭，一旦发生暴乱他无法赶回去。


    不……


    ……


    ……


    神谕要气坏了，蝙蝠侠脱岗三天，他要怎么解释？


    ……


    他应该喝点水的，不然就会因为这可笑的理由死在沙漠里，死因……叛逆？


    ……


    ……下雨了？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真的下雨了，这个地方几个月不一定有一滴雨，但现在下雨了。


    呵……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不知道要抵抗的是什么，但很明显那个东西不想他死。


    于是他走向沙漠的深处，没有喝进一口水，雨也一直没停，他就只是一直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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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一直走着……


    ……


    他真的要死了，就因为这种可笑的怀疑……


    他想要反抗所有想法，他又怎么知道反抗的想法是自己的呢？


    也许他只是被控制了，这次蝙蝠侠的意志也无法抵抗，他失败了。


    ……哼


    他应该留一个通讯器在身上的……


    ……


    他即将得偿所愿，他马上要和达米安团聚了……


    他真是个懦夫，知道无法复活他，居然选择了这种方法……


    ……


    迪克会怎么想？会对他很失望吧……


    提姆一定不会相信，他会用上一辈子找这个不存在的凶手吧……


    ……


    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出来，有几句话被说对了，他很想再见见达米安，也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再见阿尔弗雷德一面。


    他已经动不了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死了，死亡就是这种轻易的东西。


    他是蝙蝠侠，那又怎样呢，这就是蝙蝠侠之死。


    ……


    ……


    ……


    世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但他却从未看到过这么多，看得这么清晰。


    他看到自己的这一生，无数不同的故事交织的过去，与各不相同大相径庭的未来，有些是漫画书页，有些是电影画面，还有些是文字小说。


    这才是他，一个由其他人定义的存在。


    他越升越高，看到自己倒在沙漠上的画面最终定格成了一副远景，留在漫画的最后一页，这就是他的结局了，一个独自在沙漠自杀的蝙蝠侠。


    然后他看到这一页被撕掉了，纸页在空中变成了碎片，纷纷向他涌来，包裹着他，把他从虚无的高空拽回书页。


    无需任何说明，他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结局不够精彩，没人想看一个莫名其妙发疯自杀的蝙蝠侠。


    他看到自己极速下坠，脚下不再是摊开的书页，而是无垠的沙漠，蝙蝠机正在靠近，他马上就要和杰森重复一次那段对话。


    “不！”


    他挣扎，撕扯这些碎片，但是没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沙漠的夜空，回到虚假的现实。


    ——啪


    一声轻响，他手上一紧，那是一条小小的胳膊，即使有着长年训练的痕迹，看起来也是孩子的手——


    “达米安……”


    “父亲。”


    孩子坚定地拥抱上来，碎片无法分开他们，但达米安不属于那片沙漠。


    碎片混乱地摇摆着，他们脚下的书页也快速翻动起来，无数画面消失，又有无数画面出现，最终世界定格在了他永远不会遗忘的地方——达米安死前的事件，一切都静止了，只等他们的降临。


    不！


    他挣扎着，但这有什么用呢，这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力量。


    他们即将坠落，这次……还有人可以拉住他吗？


    他无助地看着遮蔽了世界的碎片，看到那之后一个紧紧跟随，用尽全力也无法靠近的身影……


    “阿福！”


    他不顾一切地挥动着手臂，达米安和他一起，向着阿尔弗雷德游去。


    “阿尔弗雷德！”


    他们最终抱在一起，老人紧紧地拥抱着他们，他也从没抱的这么紧过，也从未如此无力过。


    书页狂乱的翻动着，无数画面被撕裂，又错乱的拼接在一起，然后又被撕裂。


    消失的画面越来越多，新增的画面却越来越少，最终，他们脚下的书页变成了空白，随着他们落下，街道渐渐从远方延伸到脚下，黑云和月亮从四周围上天顶，世界又闭合了。


    他落在哥谭刮着寒风的街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