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自由……？”


    雨声淋漓，夏以臻开始觉得有点冷。


    她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沈泰的话，她很想听下去。


    沈泰笑眼瞧她，心情不错，言语间并不沉重。


    “4年时间，赚80万，作为养育费还给他爸，自此两清，断绝关系。小朗这是想过自己的人生啊——”


    沈泰赞许地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不想呢？出身选不了，但前路自择，谁都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据说这个赌约当年是认真签过父子合同的，这小子也算守口如瓶豁命拼了一把。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只道是寻常，也没必要再避讳。小夏不是外人，跟你作趣事说说，倒也无妨。”


    夏以臻快速厘了厘时间线路，遇见盛朗的那年，正好是第四年的开端。


    也就是说，那一年，盛朗正在为他想要的生活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是为自由的未来争取过的，而那个未来里，或多或少，很可能有过她，并不是苏梦说的那样——盛朗要成为第二个盛玉麟。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她从前不理解盛朗为什么对钱如此紧张，又那么玩命。


    “我不是偷懒…”


    ……


    “我不能失去存款。”


    ……


    “我存钱有用，暂时不能没钱。”


    ……


    “不出国，哪儿也不去。”


    ……


    “半年后……半年后给你摸。”


    记忆里的默剧突然有了声音。


    那些不被理解的曾经，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合理。


    每一次亲密接触时，盛朗都用某种量化过的、当时她无法理解的理由拖延。


    他只是没有说，但绝不是在玩自己。


    当年的她正年轻悸动，盛朗如果想玩，有无数次机会而她更是会欣然接受。可盛朗从来都没有。


    他不曾玩过。


    “你相信我吗？”


    “我无条件陪着你。”


    “你依赖我一次，就一次！……”


    盛朗的声音重新像潮水般汹涌滚入…


    年轻的时候太敏感，直到此刻，夏以臻才后知后觉自己不曾把耐心给过盛朗，更谈不上真正相信过他。


    当六年前她决定丢掉手机卡，就彻底对盛朗关上了门，没有给过他任何一次开口的机会。


    夏以臻心头绞痛难忍，却还想到某个最重要的问题她必须问——她想起那年春节时盛朗少有的放纵，他彼时一定赚够了80万，结局不该是这样。


    她攥着杯子，着急地探身：“沈老前辈，以盛先生的能力，应该可以赚够这些钱…他一定可以做到的吧…可是为什么…”


    “没有，结局如你所见，他没做到。”


    沈泰淡淡开口，像在玩味地讲一则老故事，“究竟是为什么没做到，那我这家伙就不得而知了，日后有机会，你可以自己采访他。”


    “总归这孩子病了大半年，病好后就出国了，再之后，就愿赌服输进了盛世董事会，跟我研艺几年，弄出了这间赔钱的小店。怎么样，小夏，还算有趣吗？所以我说，你错过了一则好故事。”


    沈泰摇摇手指笑着，瞧夏以臻已然面色发白，突然凑近道：“小夏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


    夏以臻勉强扯扯嘴角，勉力证明她很好，只是听了一则与她并不相干的、有趣的故事。


    沈泰本就不是真的担心，瞧她这样便又笑说：“那就好，好听的故事到处都是，我很期待小夏挖掘更多有趣的市井百态，做成节目，也给我这老头子的好奇心解解馋。”


    “好……”


    夏以臻自觉手脚皆麻，看窗外雨势渐大，理智下抓紧起身，“沈老，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嗯。”沈泰也跟着站起身，“雨很大，带把伞走吧。”


    小阿姨笑着把伞送来，夏以臻感激地接了，又问：“我怎么还您？”


    沈泰已经被这姑娘的清水见底弄得啼笑皆非，他忍不住打趣道：“小夏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登门了吗？”


    夏以臻脸一热，考虑片刻懂了意思，她赶紧躬身：“沈老前辈…感谢，日后一定常来常往。”


    “嗯，小夏，好好做。你是有能力的，要相信自己。既然你认我这个前辈，下次带伞登门，就留下吃顿便饭。”


    “谢谢沈老师，那我走了。”


    夏以臻在门口鞠躬，踩上高跟鞋，默然离开。


    小阿姨送别夏以臻，听见沈泰摇头笑说：“怎么样，这一前一后，曾是一对儿。着实是对哑巴鸳鸯，令人着急啊。”


    小阿姨已经多年不见沈泰干预外事，憨厚笑笑：“看来您有意撮合…”


    沈泰哼起京剧调子，“万事当生则生，当灭则灭，如果只有置之不理任其自然才是正确，又何来月老流传百世？月老都忍不住给姻缘牵线，更何况我这俗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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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雨已经密得人发愁。


    夏以臻撑开伞刚走出沈泰别墅，风就把她的大衣，像吹一片叶子般吹得飘摇。


    一场秋雨一场寒，燕市的冬天已经在不远处蠢蠢欲动。


    沈泰一席话令夏以臻心里并不好过。


    她不清楚该怎么总结现在的难受，偏要说，算是有点惭愧。


    对于当前的结果，她早已安然接受，但如果时间退回去一次，她一定会愿意收起自己面对盛玉麟夫妇时的自卑与赌气，拿出一点点耐心，等盛朗病好，好好沟通一次。


    虽然结局不会改变，但至少对得起当年的真心。


    但说这些已经迟了。


    夏以臻顾不上雨中的狼狈，一边撑伞，一边草草捂住大衣领口。


    她打开手机想叫车，手指却在屏幕上陷入一种无意识的停留。


    夏以臻用了很久才把目的地输入完毕，却一直无人应答，直到她游魂似的走到路口，才猛的被一声短促的骑车鸣笛惊醒。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这条被浇透的空旷马路上，这辆车显得和她同样格格不入。


    车灯将雨的痕迹照亮，玻璃像被蒙了雾，看不清车里人的样子，只有雨刷在不安地摇摆，


    夏以臻抬起伞，倏然看见车门开了。


    一只皮鞋迈出来，随后盛朗利落地下车。


    她浑身一凛，看到盛朗并没与她打招呼，只是迅速从后座拿了大衣，便向马路这边跑来。


    “先上车。”


    盛朗将大衣披在夏以臻身上，接过伞，轻轻拢了她一下。


    他还穿着白日见到的那件黑色高领针织和西装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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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稳内敛，只不过眼前被雨打湿了，少了点下午所见时的泰然。


    盛朗的头发睫毛都在滴水，伞檐落下的水流，在往他肩头浇。


    “进来。”


    夏以臻下意识拉他进伞里，随即拢住盛朗的大衣，在雨中跑起来。


    积水被慌乱的脚步踏碎，短短的几步路夏以臻一直在抖，直到被盛朗撑着伞送进副驾，她才瞬间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


    车里开了空调，座椅也提前加热过。


    夏以臻半抬着眼，扫见盛朗修挺的身体从车前一晃而过，雨刷在他身后以某种规律的高频摇摆，完美与她的心跳相融。


    门开的一瞬夏以臻不受控地打了个冷战。


    很快，盛朗在她身边坐稳。


    车门合上的同时，车里被宁静充斥，纷乱似乎被留在另一个世界。


    夏以臻的发稍滴着水，她看着水滴凝结，摇晃，最后坠落，碎在盛朗大衣的袖口上。


    空调的热气蒸得人脸热，局促的空间里，只有被夏以臻压抑着的很浅的呼吸声，在不安地作响。


    余光里，盛朗将湿透的西装脱掉，又扶着自己的椅背，侧身从后座抽了几张纸。


    “简单擦擦。”


    “好。”


    夏以臻蹭了蹭发梢的雨，眼底掠过盛朗去调空调风向的手指。


    盛朗的手似乎也像他这个人一样成熟了，指骨粗了一点，硬朗了些，少了不少旧日常见的新鲜烫伤。


    “还冷吗？”盛朗问。


    “不冷了，谢谢。”


    夏以臻沉了一瞬，才想起该把盛朗的大衣脱下来。


    她其实还有点抖，一边被热气烤得难受一边在抖，她小幅度转动身体，脱下大衣后，用纸巾沾了沾落在这件质感很好的大衣上的雨珠。


    “希望没淋坏。”她笑着说。


    “别动，盖一会。”盛朗眉头压得很低，他按住大衣。


    面料在夏以臻腿上发出柔软的窸窣，她没拒绝，车里再度陷入温热的沉默。


    在此遇见盛朗绝不会是巧合，夏以臻心知肚明，但她也只能当巧合来面对。


    她在心里考虑要不要故作轻松地说句“在这遇见你真巧”，便听到盛朗开口。


    “我在等你。”


    盛朗的确是有意在此等待的。


    他有话想和夏以臻说，但刻意早早离开沈泰家。


    盛朗清楚夏以臻携礼上门无非是求助或感谢——如果是求助，得知自己存在，以夏以臻的性格便一定不会开口。


    他半分也不想赌，所以早早在车里等到现在。


    只不过没想到下雨了。


    夏以臻紧绷着肩膀，无意识捻动着盛朗大衣的衣领。


    她抬眼看到盛朗同样在搓动一只金属打火机，于是礼貌开口。


    “你想抽烟的话，我可以的。”


    她看到盛朗愣了一瞬，随即松了手：“没有。抱歉。”


    “没关系。”


    盛朗空出手，只好搭在方向盘上。


    他的眼睛始终望着被雨刷反复擦干的小块区域。


    夏以臻把视线收回到自己的指尖，她觉得睫毛很沉，身体也在微微抖动，车里只有雨刷来回扫过的机械声响。


    盛朗匆匆沉了片刻，就在夏以臻全无准备时又说：


    “我有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