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臻努力让自己在平静的躯壳下喘匀呼吸。


    与盛朗的重逢，她原想含糊过去，没想到还是有被迫面对的一天。


    她低着头，捻着指尖，在纷乱的猜测里，听见盛朗继续说：


    “我想正式道歉。”


    夏以臻倏然笑了。


    盛朗与盛宸果然是亲兄弟，体面收场大概也是他们成长过程里重要的一课。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一点，把视线重新移回窗外的冷雨里。


    夏以臻尽量让声音轻盈，“不用道歉，我们都没做错什么。”


    盛朗咽了一下，垂下眼睛：“关于我的家庭，不是有意要瞒你。”


    “嗯，没关系，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我继母找过你。”


    “嗯。”


    “她大概说了些为难你的话。”


    “没有，她没为难我。”


    盛朗收回视线，盯着手背跳动的脉络，恍惚了好久才说：


    “那就好。”


    道歉似乎进行得很快。


    夏以臻揉着盛朗羊绒大衣柔软的布料，心想它应该很贵，这样的衣服拿来挡雨，拿来拖在地上当被子，换成她一定是做不到的。


    夏以臻的耳朵时刻做着准备，随时等待盛朗的下一句话，她有把握可以让他的每一句礼貌的歉意，体面落地。


    “对不起。奶奶离开时只留了你一个人。”盛朗再度开口。


    夏以臻温柔地笑笑，“别这么说，你也不想的。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所以别放在心上。”


    盛朗看着窗外的冷雨，就在这一瞬，觉得自己已经离夏以臻很远了。


    困在过去的，只有他一个。


    他很庆幸，却痛苦难耐。


    盛朗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后的歉意没有任何意义。


    但六年来，他始终不能接受和夏以臻分开时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能宽恕自己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很好的交代。


    他想说对不起是真心的…可惜夏以臻好像不需要了。


    束手无策，这是他在其他事上从未有过的感觉。


    身旁的夏以臻还像六年前那样美好。


    她笑起来的样子，带给他一种钝痛，他却很难忍住不看。


    盛朗听到夏以臻轻盈的声音：“不用道歉，很高兴能再遇见你，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为你开心。”


    “嗯。”


    盛朗点头，指骨用力攥住方向盘。他微微启齿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直到发动汽车之前，他才忍不住，最后一次为曾经开口。


    “虽然现在说没什么意义，但那一年，以臻…”


    盛朗看向她。


    “我是真心的。”


    夏以臻猛然将视线挪到一边的车窗外。


    她用力抬头，去看雨降落的方向。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滂沱，汹涌的雨水可以掩盖一切声音。


    从前有个问题她一直放不下，她无数次次回忆了那些记忆碎片试图找寻答案，以至于用了六年。


    今天她终于确认，足够了。


    夏以臻攥紧盛朗的大衣，雨果然在她的祈求里变小了，小到最终毫无声息，她才终于平静地把头扭回来，什么都没说。


    汽车在雨里缓缓启动。


    夏以臻的视野里，只有被车灯照亮的尘埃一般的细雨和恒久不安的雨刷。


    时间似乎在狭小的空间里停止了。


    唯一在动的，只有两侧呼啸而过的夜色，以及不厌其烦划过她与盛朗的、忙碌于城市间的霓虹光影。


    盛朗安静地在她身边开车。


    这样的一瞬似乎在某个时段上演过，但也已经陌生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一路无言。


    淋湿的发梢渐渐干燥。盛朗的车在夏以臻小区门口停稳时，雨也刚好下累了。


    “谢谢，就到这吧。”夏以臻将盛朗的大衣叠好，还给他，抬眼一笑，“再见。”


    “再见。”


    大衣还带着夏以臻的温度，盛朗长久地一动未动，直到听到车门关上，夏以臻已经走出很远，他才缓缓降下车窗，在黑暗里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六年，总觉得该有句再见，可说出口时，发现真他妈一点也不想要。


    盛朗无奈地笑自己，轰然，将油门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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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以臻早就接到荣熠通知，说手链已修好。


    荣熠总说都在一个城市，寄快递不如他亲自跑一趟快，夏以臻也无法，只好告诉他自己最近正在跑节目场地调度，过几天会经过他那，到时顺路上门去领，才将他按住。


    一拖拖了好几日，直到夏以臻把工作彻底结束，才终于抽出时间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小捧白色的永生花，去往Foursquare登门。


    荣熠喜欢白色，也和他展会的主题搭配。


    他眼光挑，夏以臻也不想多加心思弄巧成拙，只选了捧最简单的。


    看到夏以臻带着花来，荣熠的小员工轻巧地拍了拍老板肩头。


    荣熠回身的一瞬，严肃的神情瞬间冰融，他含笑走来，一身飘逸的现代西装刚好也是白色。


    夏以臻一脸轻松，她伸手将花递过去：“提前祝你展会顺利。”


    “这意思是…”荣熠明明喜欢，却撇撇嘴角，“意思是展会当天你不来了？”


    “跟你请个罪，很有可能。”夏以臻无奈，“最近真的太忙了。不过无论人到不到，当天我一定还会送花篮的。”


    荣熠看着手中花笑笑，“都好。”又一歪头道，“走吧，拿你的手链。”


    荣熠走在夏以臻身前，随口道：“今天陪我吃饭吗？小馄饨？”


    “不了。我晚上吃过了，刚好就是桥下那家小馄饨。”


    荣熠走到窗边，听完转身，眉毛挑得挺高。


    “夏以臻，过分了吧？”


    “别生气，正要跟你说呢。”


    夏以臻跟他同样靠在窗边，中间隔开一人距离。她见荣熠从简易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一罐美年达。


    “汽水，先凑合喝吧。”


    “谢谢。”


    夏以臻指尖踌躇片刻，去拿了那罐美年达。


    “我的新节目可以试播了，第一期，就围绕这对桥下的小馄饨夫妻。”


    荣熠没想到，将可乐送到嘴边时，瞪大眼睛：“可以啊你。他老公看上去挺凶的，嘴里叼根烟，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荣熠捏着易拉罐，学着男老板惯常的样子摆动双手，“每次路过就看见他这样来回烤肉，刷酱，撒料，接着烤……你竟然把他搞定了？”


    夏以臻被荣熠偶尔的闹腾逗笑：“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她吞下一口橘子汽水，“你看到他在三轮车副驾给他妻子绑的小坐垫了吗？明显是个柔情铁汉啊。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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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意被记录，也不怕镜头，他立刻给我盛了碗馄饨让我坐下聊，还给我烤了几串小烧烤呢。”


    夏以臻一偏头，撞上荣熠倚靠在窗边认真凝视她的眼神，她连忙抬头喝了口汽水，“没给你带饭一是不知道你吃没吃，二也实在不好连吃带拿的，人家得以为燕市电视台女主持多馋啊！只能委屈熟人了，原谅我。”


    她说完随意笑笑，认真看了一眼荣熠。


    荣熠的手指在易拉罐上捏出凹痕，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悠悠点头。


    “可以，一切都能原谅。”


    “还有个好消息你肯定没想到…”夏以臻神神秘秘。


    “关于你的？”荣熠皱了眉头。


    “不是。”夏以臻继续道，“还是关于那对夫妻的。他们就要有自己的小门头了，也在桥下不远，名字就叫桥下小馄饨。如此一来，不光开业时间赶得巧，拍摄也有场地了，如果能顺利播出，也能帮他们宣传一下新店铺。”


    “这倒不错。”荣熠点头，“这至少证明，你的节目一定能顺利上架。”


    “这是什么逻辑？”


    荣熠看向窗外，笃定道：“逻辑就是，刚刚好的安排不会无端发生，巧合的存在，注定为了某个不错的结局。”


    夏以臻倏然笑了，这个思路很可爱，但多少有种精神胜利法的感觉。


    荣熠：“不是吗？合适的时机，有时比一切努力都重要。”


    “大设计师，你可越来越高深了。”夏以臻将易拉罐碰过去，“那就借你吉言。”


    荣熠看起来很开心。他仰头又喝了一口可乐，突然认真：“对了，既然说起正事，我也有件正事跟你说。”


    “嗯，你说。”


    荣熠轻松地向屋内的一堆设计稿抬抬下巴，“你该懂我的野心。”他笑着捏扁易拉罐，“毕竟是开了头，也不能不为将来多想几步，如果这次展会顺利，Foursquare注定会在小众饰品设计领域一炮而红，明年我要拓展海外市场，招募分销代理。”


    “嗯，然后呢？”


    “然后，国内外的营销和宣传尤为重要。”荣熠的视线落在夏以臻脸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帮帮我？”


    夏以臻一愣，抬头去看荣熠的眼睛——同样是六年，他的眼神早已与在一方天地时截然两异。


    现在的荣熠同他的名字一样，正从容不迫地垂眸而立，熠熠生辉。


    夏以臻毫不怀疑他有能力可以将一切做好。


    一个人清楚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已经不简单，能摒弃外界诱惑心无旁骛地走下去更是难如登天，□□熠早在六年前就是这样一个人了。


    这个小小的Foursquare虽然沿用了一方天地的寓意，但绝不会是他的尽头。


    夏以臻笑着偏开头：“别闹，这些我可不懂。”


    “你怎么会不懂。”


    荣熠伸出一只手拦住夏以臻的视线，强迫她重新看回自己，“家味你明明做的不错。还有那部片子，不是也获奖了吗？”荣熠收回胳膊，插着口袋笑笑，“说来我可是有些崇拜你。”


    夏以臻小小退了一步，靠住窗户说：“小打小闹而已，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那么多年朋友，我有必要跟你谦虚吗？”


    “我当然清楚。”


    荣熠垂着眼睛看着夏以臻，收起笑容的一瞬，他说：“以臻，你的过去，不是只有盛朗参与过。对你的了解，我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