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六年后077

作品:《屿上盛夏

    盛玉麟话音刚落,盛宸就抱着一兜吃的,敲门进来。


    一身春风得意,正与盛玉麟铁青的怒容迎头撞上。


    “小盛总这是春游回来了?”盛玉麟笑着开口。


    苏梦细长的眼尾轻轻一抬,盛宸随即敛了眉眼,跟着盛朗各寻其位坐下。


    电话里,苏梦特意提到今晚是家庭内部议论,众人落座,眼前氛围却不亚于正式董事会。


    从绿世到盛世,盛玉麟铁腕驭局,一手将盛世大厦扶至云霄。


    苏老爷子自知自己的两个子女不是材料,临退前把40%的股份给了得意女婿,余下部分苏梦苏鹤各持一半。


    眼前三位股东齐聚,董事会成员也到了半壁,盛玉麟率先向椅背靠去……


    “数据你们都看过了。我不知道如果你们是我,在背着这么高负债的前提下见到这种流水,慌不慌。看样儿各位倒是都气定神闲,想必也各有神通,那就说说吧。”


    “怎么没人动弹?”瞧见各人都绷着下颌,盛玉麟忽的笑了,将手里报表丢去桌上,“不管盛世取得过什么成绩,始终还是家族企业,今天难得凑在一处,抛开股东身份,咱们首先是家人。一家人说话用不着规矩,畅所欲言吧。”


    “我先出去了。”


    见盛玉麟开口,苏梦微微颔首,转身欲离。


    盛玉麟喊住她,“行了,别矫情,说了是内部商议,你也坐下听。别总跟你没关系似的,听听你好儿子的高见。”他干笑一声,说完又扫视一周,“小舅子先说。”


    盛玉麟刻意亲近些,果然看到苏鹤展颜一笑,“跟着姐夫混迹商场多年,不敢说学到多少,但毕竟分管销售,就随便说说看法。”


    “嗯。”盛玉麟仰到椅背上,阖起眼。


    “三四季度销售数据的确不佳,但我也仔细看了,线下业务其实下滑得还行,客流和销售额下降得也还能接受。”


    盛玉麟双手交叉在肚子上,突然就笑:“你这是慷谁的慨呢?我问你,三四季度几个大假?放假用不用吃饭?大家都跑出来饭了,咱销售额下降你还挺得意?”


    苏鹤笑笑,“不是这意思,还是要回归到大环境上,大家都没钱,我身边几个老板,原本这个时候都奔北海道泡澡去了,今年还不是在家窝着,着实是没钱。他们都没钱,就别说现在的小年轻…”


    “你这纯属瞎子摸象。”盛玉麟坐起身,“别谈个体,我要听数据背后的原因。”


    苏鹤颔首继续,“其实下滑的大头还是在食品销售端。渠道反馈都不妙,电商数据也拉出来了,我们的产品虽好,但着实卖不太动。那几个中高端同行,有的老板直接就是明星,有的老板娶个明星,都在搞人设带货,我们光靠搭几个直播间,靠企业集中采购,效果有限。”


    他顿了顿,打量盛玉麟并无反对,又继续,“况且跟我们打对台的也不光是这些中高端品牌,食品市场现在一整个劣币驱逐良币,那些个低价产品弄得噱头挺多,直播间、电梯间,哇啦啦循环洗脑。现在人都不怕死,吃什么都是吃,这些个小牌子也成咱们对头了,都在抢占市场份额。”


    盛玉麟头疼欲裂,揉着眉心,“小舅子,你的职责不是传话,我也不是来听你抱怨的,说解决办法吧。”


    苏鹤:“首先产品肯定是没问题。生产都是小宸亲自盯着的,口碑也都不错,依我看,明年开始应该加大电商营销投入,我亲自牵头,该找明星找明星,该找达人找达人,舍不得孩子究竟套不着狼。”


    “嗯。下个谁说?”


    盛玉麟觑一眼盛朗,见其视线闲闲而落、面无表情,闷了口气,“盛宸说。”


    “行。”


    盛宸翘着二郎腿,随便摊开一只手,“要我说,就是推翻了重来。”


    盛玉麟轻笑一声,再度合上眼睛靠回椅背。


    盛宸:“绿世从前是做商务宴请发家的,盛世延续了高端路线,算是有点成功经验,但在大家没怎么见过世面那几年扶摇直上,说白了还是靠运气。事情都有周期,别怪我讲话难听,盛世靠着从前那点方法论也差不多该活到头了,再不改变,注定玩完。”


    盛宸一抬眼,撞见苏梦冷霜一样的脸。


    他倒也无所谓,锃亮的皮鞋头点动着,耳边传来盛玉麟懒散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你爸这套没用了,那你有何高见。”


    “也谈不上高见——”盛宸搁下一条腿,“大环境不好是事实,消费者选择多了也是事实,大家都不傻,脱离了需求的供给就是自我感动。这时候还不纡尊降贵,想想大家究竟为什么宁肯吃垃圾食品也不买咱们盛世的高端产品,就是一种极度的傲慢。考虑考虑别人的需求吧——”


    盛玉麟:“别他妈跟你爸谈大道理,说结论。”


    盛宸坐直身体:“我的结论就是。一,线下门店转型中端。二,食品开发做低客单价高复购产品。毕竟谁也不能天天把即食海参当饭吃,具体做什么产品,我还要再调研。”


    苏梦去瞄盛玉麟,盛玉麟面色铁青,也不置可否。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坐在最远处的盛朗,半天还是开口:“你什么看法。”


    盛玉麟不需要提到盛朗姓名,所有人便知这话是问长子的。


    六年来,两人对话次数凤毛麟角。


    除了几次危机时盛朗冒了冒头,董事会上举了举手,其余时间他很少发表意见,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他永远一副你随意我皆可的姿态。


    这么多年盛朗就一个条件——搬出去独居,盛玉麟无法,只好妥协。


    前几年,这位盛世董事长也因此疏离关系火过闹过,但无论怎么折腾,盛朗就是一脸无澜面貌,令其父时感挫败。


    以至于后来,他对盛朗开口,总不经意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尊重与讨好。


    这是别人从未有的待遇。


    盛朗斜看了一眼,摇头:“我不参与经营,没有看法,也不懂。”


    盛玉麟笑了。


    “都出去。”


    盛朗跟着所有人起身,又听见身后:“你站住。”


    盛宸眉头一皱,被苏鹤推搡出去。


    关上门时,苏鹤对苏梦小声笑道:“瞧瞧,到底是大儿子,总是不一样的。”他延展慈眉善目,安慰地拢了下亲姐姐,“不过你也别多心,我看小宸这两年长进不小,未来也不比他哥差到哪去,咱们还要靠他。”


    苏梦微微含笑,没有答话,心里却是觉得盛玉麟这几年的确变了些。


    从盛世里她不清楚,从家中便是常听见他说起曾经。


    三十年前总听他说曾经不好,而这些不好的曾经,现在反而被拿出来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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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于盛朗生母的祭日,也从之前避而不谈,到如今一到跟前就大摇大摆前去拜扫——这些年变化着实不小。


    而对盛朗和盛宸,说其是一碗水端平纯属自欺欺人。


    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岁数,令之着迷的是愧疚感,越想寻得一份安宁,越想弥补过去的伤痛。


    苏梦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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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片刻,盛玉麟开口。


    “过来近点。”


    盛朗回身走到窗边,靠着站下。


    他不愿去看盛玉麟,便侧了半个身子看窗外,一只手插着口袋,一只手搭在窗沿微微敲动。


    “现在就剩你亲爹了,还不愿意说?”


    盛玉麟缓了语气。望着盛朗已经全然成熟的身体等了一会儿,依旧是石沉大海,便掏了一支烟点上。


    “行,你不说,听着也行。”


    盛玉麟遥想着,开口,“你爸我30岁冒头接手绿世,也没比你和你弟大几岁。那会多少是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一接手,总想证明自己。”


    盛玉麟笑笑,低头嘬一口烟,闷住一会才吐出去。


    “那歌怎么唱的?冬日里的一把火,你爸那会就是一把火。甭管啥事,总想快点干,再快点,早点弄出点名堂,把菜市场沾的一身寒酸气洗干净。可那时啥也不懂啊,上来先哐哐烧上三把火,眼里半点揉不进沙子,我还记得当时老爷子就说,年轻人,太莽,不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看不懂的事,要先学着闭嘴,在一边慢慢看。看着看着,门道就看出来了,各人的底牌就亮出来了。谁和谁扎一堆儿,谁和谁捆一块儿,谁是谁的前脸,谁是谁的靠山,就都摸出来了。想干事,难的不是他妈事,难的是搞定事里的人。人就是那么一瞬一瞬的想法凑起来的,理顺了这一瞬一瞬的想法,才能借上劲儿把事做成。”


    “小宸有句话说得没错,盛世走到今天,不能说不靠运气。抢市场份额那几年,蛋糕越做越大,谁跟着你都能赚上钱,谁都愿服你叫你声大哥。可人不能一辈子运气都好,都有要跌跤、走下坡路的时候。这时呢?回身看看,还有几个愿意跟着你的,愿意帮你爬起来的?”


    盛玉麟把眼掐灭在烟灰缸里。


    “咱们一屋五个人,不过一只手,每个人的心思还都不一样。”他站起来笑笑,“这还是一家人。更别说这么大的盛世。”


    盛玉麟理了理西装,向盛朗缓步踱去,“这时候动一步,想的就不止是事怎么做,想的还得是有人能支持你把这事做了,不然都是给你捣蛋的。”


    “盛世到底是要姓盛的,姓苏活不了……儿子,明不明白爸的意思。”


    盛玉麟去拍了一下盛朗的脊梁。


    拍上去的一瞬,盛朗意外地没躲,他瞧见盛朗虽没看他,却很沉地“嗯”了一声。


    盛玉麟展颜而笑。到底是放心的。


    他又尝试着开口:“儿子,过几天爸爸六十了,回家吃饭吧。”


    盛朗终于抬眼看着他。


    “不了。还有事吗?”


    盛玉麟微微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视线跟着盛朗的身体挪到门口,被门最终截断。


    他感喟地抒了口气,摁下桌上座机:“给我叫李律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