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臻刚塞完几个小笼包进口，就收到沈楠消息：来我办公室。


    匆匆嚼了几下，面似乎还梗在嗓子里，夏以臻已经打卡冲进电视台了。


    她走在栏目组走廊上，脚步同心跳一样纷乱。《小巷》从项目审批通过至今，可谓波折连连，没有消停的一天。


    沈楠的信息每次跳出来都带给她心头一悸，电视台本身就是一部巨大的电视剧——狗血、惊悚、伦理、爱恨纠葛。她作为其中配角，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折腾，这就是折纯腾。我说什么来着？”


    十年老摄像高大远一边对实习生陈煦发表高见，一边大喇喇背身撞上来，碰到夏以臻的一瞬他一跳：“哎呦，吓哥这一哆嗦，没给你撞坏了吧？”


    高大远弯腰打量夏以臻上下看看，格外热忱。


    夏以臻温和道了句不要紧，刚要走，被高大远拉住：“那什么，哥正好有话跟你说。”


    他说完又对陈煦道：“你忙你的去，我教你的给它吃透。别整天研究那破希区柯克变焦，咱这用不上，你老实听我的就得了。”


    小陈哦了一声，拐去设备间。


    走廊角落，高大远踢着自动售货机支吾了一会，还是抬头说：“以臻啊，你看小陈这孩子怎么样？”


    夏以臻笑笑：“当然好。师傅好，徒弟自然差不了。”


    此话真心。高大远是组里资历最老的摄像，为人吃苦耐劳又拼命，陈煦自去年分来后一直跟着高大远学习，如今也颇具雏形。


    “你这话说的。”高大远低头摸着后脑，“小陈真是挺机灵的，最近跟着咱们录了小半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嗯。”夏以臻猜不透高大远意思，只好跟着附和。


    略略沉了一会，高大远又道：“小巷这两天就要拍试播片了吧？”


    “嗯，脚本已经好了，我一会和小楠姐说一声，今天咱们就动工？”


    “不急……”高大远摆手笑笑，“脚本不复杂吧？大概几天拍完？”


    “最多三天。”


    “那挺快。”


    “嗯……”


    夏以臻看了眼沈楠办公室的方向，“小高哥，还有事吗？”


    “嗐！”高大远甩甩双手，“我其实想说，我看小陈不错，不然让小陈跟着锻炼锻炼？”


    想到陈煦也能独立作业了，夏以臻欣然：“这当然好，虽然我用不到那么多机位，但也多多益善。”


    “不是……”高大远抬起头，“你哥的意思是，小陈去，我就不去了。”


    夏以臻愣了一瞬。


    “小高哥，我们不是说好……”她话说一半，撞见沈楠从洗手间出来，皱着一双眉，面色发白。


    “站这聊什么？工作都做完了？夏以臻跟我进来。”


    沈楠语气不善，夏以臻连忙说好，被早上的小笼包和高大远的话一并噎得难受，只好在自动售货机匆忙买了瓶速溶咖啡揣上，小跑跟上去。


    “看见蒋忆涵回来了吗？”沈楠略显烦躁，撑着桌子坐下。


    “没有。她病好了？”夏以臻说着，自如地接了半杯温水给沈楠，“喝点水。你还好吧？”


    沈楠笑了，“你心是真大，蒋忆涵不光人好了，还带着新节目回来了。一会十点节目组主任开选题讨论会，别说我没提前知会你。”


    “讨论？”夏以臻皱眉，“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都准备拍摄了。”


    沈楠也对着她皱眉，“你这选题是春节晚会？不能改的？”


    “所以又要改了？”


    夏以臻觉得天旋地转。外人看来严肃的市级电视台，内部人只觉得是搞川剧变脸的草台班，她似乎看见台长的秃头吱吱哇哇转回来，又变了一副面貌。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只笨鸟，究竟有没有可能跟得上雁队日日变换的队形。


    沈楠喝了口水：“Chris耍大牌的新闻看了吗。”


    夏以臻丧着脸咕哝：“大概看了看，侮辱打压前助理…”


    她想起那些被剥掉的Chris海报，他还笑得爽朗粲然就被人丢在路边垃圾桶。


    沈楠嗯了一声，“搞的现在口碑差得很。这下好了，原先要花钱请他，现在贴钱也愿意上节目。大流量平台是不敢赌他了，倒显出我们了。”


    “……”


    “他经纪人已经和蒋忆涵联系好了，不要出场费，全力配合做这期美食旅行节目，打造亲民形象，到时候再给点钱，让前助理出来辟个谣，最好的公关不过了。这不刚好新年和春节也要来，蒋忆涵也计划和地方文旅配合，做做旅游宣传。投得钱是比你多，但人家经纪人说了，钱对他们来说不是事儿，钱的问题都帮台里搞定了，你觉得你的片子还有优势吗？”


    听完全貌，夏以臻已经清楚高大远为什么把陈煦推给她。


    蒋忆涵的设计的确很符合现今流量社会的需要，被通过的概率很大，这个时候去投奔蒋忆涵再好不过。


    况且陈煦由他一手带起，即便最终蒋忆涵的方案落水，高大远仍可以借着带徒弟的名义重回夏以臻小组。


    进退自由，聪明人都会这么做。


    夏以臻恍惚一瞬，叹口气争取，“可我们是本地生活频道，终归要服务本地民生，目标用户并不是全国年轻人，围绕流量明星做文章有那么重要吗？喜欢看流量节目大家都知道去平台，地方电视台至今还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服务不习惯新媒体的老百姓吗？如果我们一切唯平台看齐，会四不像的！”


    “你以为就你明白，台长不懂这个道理？几年前他还有头发呢！现在自媒体冲击太大，他都愁得不知怎么弄，你有办法？”


    沈楠业务出身，话闸一开像个机关枪，“现在频道精简精办是趋势，科教、财经、女性，光关停的频道已经多少了？转型转不了，□□都成了问题。”


    她用力憋了憋，还是没忍住，“夏以臻，这次实在不行，走动走动去别的栏目吧！有名堂不搞留着抱小的？别在这跟前耗着，这破地方我混了快二十年，混到四十岁都没混明白，你还想多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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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去找找你那盛总，趁你现在年轻貌美抓紧把你调去综艺或新闻，最好直接弄去央视！在这破地方混到头就是混成我这样！”


    沈楠越说越激动，将杯子往桌上一撂，靠上椅背粗粗喘着气。她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总之看着夏以臻还在天真地幻想她就来气。


    “小楠姐……”


    夏以臻的声音弱下来，她看着沈楠，没有与她再争论。


    沈楠闭上眼，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同为女性，她后悔刚刚口不择言提到盛总，“话说急了，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夏以臻去包里拿了包零食，放到沈楠面前，“你是怀孕了，情绪不稳定，但尽量不要动气。难受的话含一颗。”


    沈楠错愕地睁开眼，看到桌上搁着包话梅，冷脸瞅她：“特意买的？”


    “你刚刚是去吐了吧？我看自动售货机里有……”


    “夏以臻，你让我说你什么？”


    沈楠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好无奈笑笑，“我都吐两个月了，你是头一个看出我怀孕了的。”


    沈楠说完心里起伏，和夏以臻共事几年，这姑娘就像个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打压她，欺负她，她还是会冒出来。管她周围长了多少花，她还是那个自顾自生长的样子，又刚直又楞……连送包话梅送到领导心里去了，也不知道跟着提点要求。


    她示意夏以臻坐下，稳了稳情绪，才说：“说实话我是真挺为你急的。你性格不适合这，这年头闷头做事已经不是办法，我虽不喜欢关系户那套，但这个社会由不得自己，其实我心里挺希望你和盛宸是真的，至少你吃不了亏。”


    一瞬间，眼前已经不像办公室，沈楠也不再像顶头上司，夏以臻温和地弯了弯嘴角：“可惜真不是。”


    她也不再拘束，“小楠姐，我知道我不擅长维护关系，长得吃亏，业务能力也有短板，但未来能走多远我都认了，不行就重来。靠男人的馈赠，也是要吃苦头的，改天别人把好处抽回去了，我照样要跌跟头。还不如吃点自己稳定的亏……”


    “难得你心态好。”


    沈楠笑了，“可惜电视台也不稳定了，不然哪来那么多干私活的呢，最近都抓多少了。从前都觉得有个编制就万事大吉，就说那小宋，小陈，毕业来了咱这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一个月拿2000块钱，天天驴一样，年纪轻轻熬了两个大眼袋，就为了转正拿上铁饭碗。可转正了又怎么呢？最多就是你这样，再混两年，就是我这样，没完没了。这年头已经没有稳定可言了，就看谁胆子大，这一点上，我们都该学学蒋忆涵，这病假请的。”她摸摸肚子摇头苦笑，“颇具艺高人胆大的斗士精神。”


    电话响起，沈楠接起来夹在肩膀上，塞了颗话梅进嘴。


    她嗯了几声撂下电话：“走吧，开会。是好是孬都要面对，一会把你跟我说的那套组织组织在会上也说说，咱这节目主任老派又绥靖，步子不敢扯大了，好好说说兴许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