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契约神

    翡翠色的蛇尾在水中轻轻摆动,月光下,鳞片闪着幽幽的碧绿光芒。四只狐爪长在蛇身,狐首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他。


    “扑通”一声,周瑞腿软坐在地上,面容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还说不怕。”狐首发出年轻女子银铃般的声音。


    “不怕!”周瑞朗声道,“你是我的恩人,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恩人,今日抓得我痛死了。”她舔了舔自己的伤口抱怨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周瑞伸出手中的鳞片,满怀歉意地说道:“还给你。”


    “现在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好罢。”周瑞犹豫半晌,将鳞片收入衣襟。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唤我荷玉人罢!”


    “好!我叫周瑞!”


    “回去罢,夜寒。”荷玉人扭动蛇尾欲往水中行去。


    “等等!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若是你对遇见我之事三缄其口,自能再次相见。”说完她浸入水中,直到最后一抹碧绿消失,留下淡淡涟漪。


    周瑞攥紧怀中的鳞片,凝望着荷玉人离去的背影,直至最后一圈涟漪散去。


    接连几日的夜晚他都悄悄溜出家门,来到湖边。像是在等荷玉人出现,却并不放声呼唤。他折下芦苇叶在湖面轻轻划过,时不时挑起清波,然而荷玉人仍未露面。


    有一晚他照例坐在湖边,借月光凑近湖面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右面脸轮廓清晰可见,左面脸却与黑夜融为一体。


    倏忽间,他发现面前的那片湖底似乎有东西渐渐浮上来,越来越近。突然,那东西直冲水面,溅起巨大水花,淋了周瑞一脸。


    周瑞忙用衣服抹干脸,才看清是一条翠绿的蛇尾,顺着蛇尾望去,荷玉人正坐在岸边盯着他暗暗发笑。


    “你是在等我么?”


    周瑞点了点头。


    “你……没有朋友么?”荷玉人慵懒地躺在湖岸,蛇尾胡乱摆放,湖水不停打湿她的鳞片。


    “没有……”周瑞缓缓低下头,继而猛地抬起头,眼冒金光道:“我想和你做朋友!”


    空气凝滞了半晌,荷玉人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凡人看到我不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么?还要唤我为‘妖怪’,怎么唯独你要和我做朋友?”


    “他们唤你‘妖怪’,不过是怕你罢了,他们还怕我呢!”


    “为何怕你?”


    “因为……因为我的脸。”周瑞抬头看着荷玉人,向她展示自己的脸。


    荷玉人迈着狐爪逐渐靠近,她伸出一只爪子抵着周瑞的下巴把他的脸递近自己的眼睛。


    一双人畜无害、清澈至极的眼眸盯着她,而她那锐利圆润的眼珠则在他的脸上来回打量。


    “不过是长得别致些罢了。”荷玉人温柔松开周瑞的下巴。


    “可是他们说我是邪祟……”


    “正如你所说,他们唤我‘妖怪’是因为怕我,那么他们说你‘邪祟’也是因为怕你。”


    周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回去罢,我不能离水太久,你也不必夜夜在此候我,我近日需闭关修炼。”


    说完,荷玉人钻进水里,消失在碧波中。


    周瑞还想说些什么,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夜晚,周瑞躺在床上回想荷玉人所说的话,陷入沉思。


    如果长了一张阴阳脸能让那些人惧怕,那这张阴阳脸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起荷玉人还未答应要和自己做朋友,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在一阵懊悔中渐渐进入梦乡。


    晨光熹微,外间薄雾笼罩,一阵婉转的鸟叫声吵醒周瑞。他披上衣服来到屋外的桂花树下,此时桂花开得正盛,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这棵桂花树高大茂盛,树枝探到了屋檐上,因为树叶茂密看不清树枝里是否有鸟窝,周瑞轻手轻脚爬上了树。


    爬过围墙的高度时,周瑞瞥见屋外远处芦苇晃动,想是里面有水鸟便未在意。目光仍在树枝间搜寻,果然让他找到一个鸟窝,窝里还有几颗鸟蛋。


    周瑞把鸟蛋揣进怀里,因连日夜晚偷溜出门,此时甚感疲乏,他随意挑了个枝干伴着桂花幽香躺下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从围墙落下的脚步声惊醒周瑞,接着又是几个沉闷的脚步声。


    “谁?是你么方礼?”周瑞听见娘亲在屋内唤着,接着却传来她的惊吓声。


    周瑞拨开树枝,院子里有几个戴着面巾的大汉正四处搜寻着什么,他们衣衫破旧,手持大刀。因桂花树枝叶茂密,并未发现周瑞。


    “把你们家值钱的物件都拿出来!”一个粗犷凶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趁着院里贼寇低头翻找的空儿,周瑞悄悄垫着树枝爬上屋顶,他趴在屋顶上,掀开一块瓦片。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却让他心惊肉跳。


    一个贼寇将刀架在玉娘的脖子上,她头发散乱,头上的首饰皆被贼寇抢了去。


    “还有什么?都交出来!”贼寇将刀抵近威胁道,与此同时另一名贼寇从柜子里翻出一支簪子递给架刀的贼寇。


    “这个簪子你不能拿走!”玉娘突然厉声喊道,她上前要夺,不料贼寇一脚将她踹在地上。


    玉娘仍未放弃,在地上挣扎着朝那贼寇爬去。方才架刀的贼寇此时满意地看了眼簪子,将它塞进衣襟。


    随后他拎着大刀,缓步朝玉娘走去……


    “玉娘!”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方礼驮柴回家,一进门却看到玉娘趴在地上,家中多了好几个持刀的贼寇。


    站在玉娘身边的贼寇抬起大刀,直直地扎进玉娘的胸口,顿时鲜血四溅。贼寇将刀拔出,玉娘便浑身瘫软地趴在地上。


    周方礼快步跑到玉娘身边,却是为时已晚。他抱起玉娘,看着她胸前涌出的血液,心如刀割,哭声凄厉颤抖。


    他看向围过来的贼寇,猛然起身,抽出后背的砍刀,径直砍向一名贼寇的脖子。


    那贼寇未反应过来,欲抬刀抵挡却已来不及,脖子上被砍出一道口子,鲜血横流,没过一会便躺在地上断了气。


    刚刚架刀的贼寇头子趁周方礼手挥砍刀,露出腹部的的空当儿,抬刀扎进他的胸腔。


    周方礼顿时失去了力气,手里的刀滑落,他疼痛难忍,双手握住那把刺进胸口的刀。


    那贼寇一脚踹在他身上,借力将刀拔出,周方礼仰面倒地。


    趴在屋顶目睹全过程的周瑞吓得全身僵硬,却不敢哭出声来。


    玉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液穿透她的衣裳在地面蔓延开来。周瑞侧目看向周方礼,立时心中一紧。


    周方礼仰面躺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盯在屋顶那张阴阳脸上。


    贼寇拿完所有值钱的物件,出门朝着下一户人家行去。


    周瑞沿原路下了屋顶,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桂花香和浓烈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干呕。


    他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走到玉娘身边,却不敢翻开她的脸查探。


    “娘……”泪水划过脸颊,滴进血里。


    昨夜还与他说笑的母亲,此时却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悲痛如潮水般涌入,分成无数痛苦的支流,在他的体内奔腾咆哮,四散蔓延,顷刻间将他内心的堤坝冲垮,充斥每一寸肌肤。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胸腔内充满无法言明的苦涩。他想张口呼吸,吸进的却只有血腥味。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祸害……”


    周方礼躺在地上语气微弱道,他的眼睛噙满泪水,布满血丝。


    “你个天杀的煞星!索命的厉鬼……”


    他眼中的凶光让周瑞不寒而栗,眼前的父亲似成了陌路人。


    突然,周方礼挣扎起身拿起地上的刀向周瑞胸口扎去。


    “我要杀了你这个祸害!”


    周瑞吓得连连后退,用手臂护住胸口。


    刀尖刺破衣裳,扎进周瑞的手臂,周瑞疼得叫了一声。


    可这一刺用尽了周方礼全部的力气,刀只是划破了周瑞的手臂,便掉在地上。周方礼趴在周瑞身上,眼睛圆睁,断了气……


    村子里不时传来哭嚎声和器皿碎地的声音,这伙贼寇将整个村子洗劫一空,烧杀抢掠。直至夜晚,周瑞才敢出来。


    他跌跌撞撞行至湖边,低声唤了荷玉人许久,才想起她已闭关修炼。


    他折返至家门前时,远远地瞧见李千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的脖子上有一处刀伤……


    思量许久,周瑞找来一辆板车,用尽全身力气来回了两趟将玉娘和周方礼拖到板车上。又带上一个铁锄头,独自拽着板车往后山行去。所经之处的野草,断断续续沾上血液。


    后山上,一个年幼的孩子神情恍惚地挥动手中的铁锄头,刨出两个大坑。


    将爹娘葬好后,他坐在坟前低头不语。


    寒风在山间呜咽,枯草摩挲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冰轮高悬,月华如练,猫头鹰在树上发出怪叫,回荡在山间。


    突然,附近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周瑞警惕地抬头查看,见是一个中年男子也拉着板车往山上走来。


    他的左臂刚刚被砍,只用右臂吃力地拉着板车,板车上三具尸体,有老有少。


    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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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瑞时他吃了一惊,看到他面前两处坟堆,那男子叹了口气,随后自己拿起铁锹挑了个地方铲起土来。


    周瑞站起身拿了铁锄头一声不吭地朝他走去,帮他刨土。两人在深秋的山间沉默不语,只听得铲土刨土的声音混杂着,被风吹远……


    几日后。


    城门开,一群人争先恐后入城。这些人狼狈不堪,他们的面容或愁苦,或狰狞,活像一个个冤魂饿鬼。


    城门上悬挂一牌匾,上写“风灵”。那牌匾虽历经风雨侵蚀,却仍能窥见其往日之辉煌。


    一位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街边,伸出黑漆漆的手端着碗往地上不断敲击,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天地无情,阡陌间空荒凉,人间有义,乞食碗堆满粮。各位施主行行好,施财舍粮名声高……”乞丐嘴里反复哼着,目光投向街上来往的人群。


    远处街上脚步匆匆走来一群人,手里捧着旧碗破罐。他们头发散乱,衣衫破旧,有的衣服上还沾染了大片的血渍,眼神里尽是疲倦和哀伤。


    乞丐注意到他们中的有些人受了伤,或跛脚拄拐,或头上绑了一圈布带,布带上有血液渗出。


    这些人像是刚从虎口脱险,一副副丢魂失魄的模样。


    一位白发乞丐也随人群走来,拍了拍坐地乞丐:“还愣着做甚?东边江家施粥赈济,还不快起来随我去。”


    坐地乞丐一脸疑惑地问道:“这些人从哪里来?”


    “城外有流寇犯乱,劫掠了几个村子,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都进城讨饭了。快,随我去!”


    说罢二人相互搀扶,往东边行去。


    顺着人群行了半晌,二人终于看见搭起的粥棚,棚上挂着一面旗帜,上写“江氏粥棚”。


    排队的灾民难民摩肩接踵,一条长龙似的队伍绵延不绝,将粥棚堵得密不透风,看不清棚里是否在施粥,两位乞丐只得老老实实排在队尾。


    这时一阵浓郁的米粥香气在人群中飘荡,似张开嘴,米粥就滑进了肚里,排队的人们内心无不蠢蠢欲动。


    “前辈,烦问这江家什么来头?”一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与排在自己前面的白发乞丐搭话。


    “你是外来的流民么?”白发乞丐问道。


    胡须男子长叹一声点点头:“天降饥年,颗粒无收,只得携一家老小易地避难。途径此地听闻江家布施粥饭,不知是什么来头,日后有了活路也好言谢。”


    白发乞丐听了他的遭遇眉头微蹙:“你初来乍到,不知实属正常。江家老爷江风山,是当今朝廷重臣杨重明的贵婿,习得一身好武艺。原是杨重明携千金为岳母祝寿时,请的在路上保驾护航的镖师,不料路遇匪徒,杨重明的千金被掳了去。江风山胆识过人,凭借一身绝世武艺,单枪匹马从匪徒手里救得千金。杨千金对江风山芳心暗许,杨重明便将女儿许配于他,成就一则佳话。”


    周遭的人听完无不佩服点头。


    白发乞丐继续说道:“自此以后,江风山便名声大噪,有了杨家做靠山,镖局生意如火如荼,甚至连官家饷银都邀他前去相护,穷山恶水里的土匪恶霸见到江氏镖旗无一敢冒头作乱。不过江风山虽飞黄腾达,腰缠万贯,却毫无富贵人家做派,为人仗义,博施济众……”


    白发乞丐抬手指了指粥棚的方向,“这不,乐善好施,常搭粥棚救济灾民,是难得的大好人呐!”


    “好!”胡须男子心中升起一股仰慕之情,连连称赞。


    谈话间,人群前传来清朗洪亮的钟声。


    “铛……铛……铛……”


    钟声还未结束,人群便躁动了起来。


    众人垫起脚跟,翘首以盼,如潮水般向前拥挤。队伍里甚至有人因插队而推搡争吵了起来,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这时,一位少年郎登上施粥的桌子,他看上去十六七岁,身穿浅色蓝袍,相貌温文尔雅、气宇不凡。


    他俯视人潮,先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继而朗声道:


    “诸位!请听晚辈一言!领粮者众多,若因队伍散漫,而使粥棚倾倒、粥罐破损,则不佳矣。队伍两侧有官兵兄弟维持秩序,破坏秩序、阻拦施粥者当即拿下!粟米丰盈,请诸位依序前来领取!”


    说罢,少年郎又作了个揖,跳下桌开始施粥。


    他的声音略稚嫩却毫无惧意,语气斩钉截铁、刚柔并济。


    原先引起骚乱的人听罢乖乖闭嘴,几个官兵进入人群,将插队的人赶至队尾,重新排队。


    人群中顿时安静下来,悄无声息。


    “这位少年是?”胡须男子忍不住问道。


    白发乞丐捋了捋胡须,笑脸盈盈道:“这是江家之子,江远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