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作品:《契约神》 出城门时,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周厉拎着狐裘包裹着的黄世武的项上人头,却不急朝马车行去,想着时辰还早,便去爹娘的坟前祭拜。
几年过去,当初的坟堆早已被杂草掩盖,且长了一棵极粗壮的榕树。
雪花堆叠在树枝上,刻画出蜿蜒曲折的线条,如在雪中飞舞的长龙。
周厉跪在坟前,任凭细雪打湿发丝。
几年前那个瘦弱的少年已变了许多,身形逐渐宽阔,身躯结实有力,脸庞线条锐利。眼睛里一扫之前的慌乱惧怕,多了几分刚毅坚定。
他环顾四周的雪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被风雪掩盖,埋入沉寂,化作一片空白。
可有些东西还未改变,也从未沉默,那团永不泯灭的怒火始终在他的心中燃烧,任风吹雨打,仍倔强昂扬。
祭拜完后,周厉挑了处湖边洗刀。
靠近湖岸时,他便注意到了湖面薄冰下那轻盈游动的身姿。不知怎的,他总是能感知到她的存在,而她也总是能找到他。
虽习以为常,但他还是停下脚步欣赏似的瞧了几眼。
修长柔韧的蛇尾蜿蜒游弋,一片片闪着微光的绿鳞划过碧波,似流动的软玉。她缓缓游过,身躯微微颤动,鳞片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摆动。
周厉转移目光,不动声色地蹲下身。他敲碎一块薄冰,将砍下黄世武人头的雁翎刀浸入水中摆了几下,洗干净后又用自己的衣角细细擦拭。
水中已无她的身影,岸上却传来轻柔的踩雪声。
“你为何一直躲着我?”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周厉似充耳不闻,兀自擦着刀,待擦完刀后,才拎起人头缓缓起身。
“难道你是怪我未能救你爹娘?”
周厉转身看向她,一位披着月白色斗篷的女子站在梧桐树下,忧郁的眼神盯住他,浓密丰盈的头发懒懒披在肩上,一对红色的狐狸耳朵因落雪侵扰,轻轻摇摆抖动。
周厉避开她的眼神道:“不是,他们由我亲手埋葬,早已没了声息,我不怪你。”
“那你为何躲着我?那晚你明明看见了我。”
“我……”周厉低垂眼眸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我已不是之前的周瑞。”
“什么意思?”她有些不解,“你那天像是换了个人,面貌狰狞,很是可怕。还有,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在他的身上发现了我的鳞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要抓你!”周厉愤愤道:“不仅要抓你,还要害我!他将我逼上了绝路!”
风雪中,她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怒火。
“不过都怪我,是我不小心被他发现了你的鳞片,所以我只能假装臣服,告诉了他们你的事情。不过,我已经将他们都杀了,没人知晓你的所在之地。”
荷玉人听完他一席话,不知是感慨还是恐惧,眼前的人顿时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那个她曾经亲手救上来的周瑞,怎得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竟说杀便杀,冷酷至极!
可是……
荷玉人转念一想,他竟是为了自己不被发现而杀掉那些人,这么说,自己才是害死他们的真凶。
“我就知道我说出来你会是这副模样。”周厉一脸平淡道,他失望地盯着荷玉人的脸,一张白净秀丽、却布满惊恐,眼神躲闪疏离的脸。
荷玉人也抬眼看他,一双清眸充斥了复杂的情感,不知是同情还是愧疚。
两人在雪中沉默不语,互相揣摩着对方的神情。
“你怎么戴着面具?”
“你怎得变成女子的模样?”
二人异口同声问道,话一出,却又陷入一片寂静。
“几年前杀了那人后,有一群替天行道的前辈收留了我,他们教我武功,我便去刺杀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这面具,是我的一位兄弟所赠。”周厉语气淡然道。
“你的意思是,你手里提着的正是那些人的头颅?”荷玉人蹙眉问道。
“正是。”周厉眼神坚定地望向她,“他坏事做尽,死不足惜!我不过是为民除害。”
荷玉人眼中难掩忧色,但看他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便不好再说些什么。
周厉往地上瞥了眼,问道:“你呢?为何变成了女子的模样?”
“我……我听说凡人才可修炼成仙,故废了些力气修炼成女子模样,但我的耳朵好像还是功力不够。”
“为何偏偏是女子?”
“我觉得凡人中的女子最灵动可爱,便挑了个脸皮……”说完她抬头莞尔一笑。
周厉低头不语,犹豫纠结了许久才说道:“你怪我么?”
“你既是为了护我才那样做,我怎能怪你?只是我未能帮到你,你所吃的苦我也一概不知。”
“若是能惩恶扬善,我吃的苦便不算什么。”
“对了,你说你已不是之前的周瑞,是什么意思?”
“我改了名字,周厉。”
雪在不知不觉中停歇,来时的脚印被积雪掩盖,地面重新变得平坦洁白,不留一丝痕迹。
周厉瞧了眼天色,朦胧的天空似是被盖上了一块巨大的黑布,其间透着细微的光芒。这些光芒将天空撕开大大小小的裂缝,像是什么东西即将冲破黑暗。
“我走了。”
“周厉……周厉?”荷玉人回过神来,他那句话似刚在耳边,人却早已走远。
他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黑点,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向远处绵延。从高处望去,雪白的大地似被踩出一道虚线的口子,雪下的黑泥若隐若现……
下了一夜的雪堆积在屋顶上,像是盖了层棉被。临近正午的阳光照得屋檐上的雪闪闪发光,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雪水不断凝聚、滑落,奏出奇特的乐章。
江宅院内摆放着一个箭靶,红心中已射中几支箭。
院中另一边站着位淡定从容的男子,他将箭矢搭在弦上,一手缓缓拉开弓弦。他的手稳如磐石,眼睛紧盯着前方的靶心,目光如炬。
耳边一片静谧,只时不时传来化雪的水滴声。
他的手指轻轻松开,箭矢瞬间破风而出,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支箭直击红心。
“好!公子真是箭无虚发,有如神臂呀!”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欢呼道。
“江全,你油腔滑调的本领倒是见长。”他抽出一支箭,摆出架势,紧盯红心,凝神屏气……
“远倾哥哥!”
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紧接着便是细碎而匆忙的脚步声。
原本盯着靶子的江远倾听得这句喊叫,拉弓的手忽然一松,箭矢离弦,射中红心边缘。
“兰儿?”
江远倾急忙转身,一抹飘逸的淡紫色映入眼帘,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清新婉约。
赵兰一身淡紫色披风,风风火火地急步朝江远倾走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巧烟。
“小姐你慢点,小心雪滑!”
话刚出口,赵兰已经走到江远倾面前。圆溜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雪白的牙齿衬得嘴唇十分红润。
“你怎么来了?”
“我爹听说江伯伯回来了便特来看望,我随他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
江兰看了眼箭靶,眼神中闪烁着新奇的光芒。
“我听伯母说你要参加武举?”
江远倾神色微微讶然,随即点头道:“不错。”
“远倾哥哥文武双全,不管做什么兰儿都支持你。只是……我刚刚看江伯伯的脸色似乎不对……”
“我爹虽靠一身武艺建起镖局,却在文举上对我寄予厚望。他素来期望我能够勤学苦读,金榜题名,将来如外祖父一般,成为圣上的股肱心膂,为圣上排忧解难。”
“江伯伯也是用心良苦,不愿让你同他一样辛苦。”
“我知晓,但男子汉大丈夫,参加武举为国征战、驰骋沙场,也是一桩快事。”江远倾眼神坚定道。
站在一旁的巧烟忍不住道:“公子这样想真是难能可贵,不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番心意。”
赵兰回望她一眼,也笑道:“巧烟说得对!我记得书里有句诗极妙,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上阵杀敌,一马当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江远倾浅浅地笑着,一双充满赞许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
“远倾哥哥,兰儿也想学射箭,你教教兰儿罢!”
“好。”江远倾不假思索地答道,“江全,去将靶上的箭都取下罢。”
“是,公子。”
江全走到箭靶前,吃力地将箭皆数取下。江远倾从他手中抽出一支箭,递给赵兰。
“首先要站直身子,左手握弓,右手握弦。稳住呼吸,瞄准靶心……”
赵兰稳住身体,拉开弓弦,一脸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靶子。
她安静时虽不及笑时灵动可人,眉眼却稳稳定住,有如水墨画般清新淡雅,掀起的披风让她比平日里多了分英姿飒爽。
箭靶传来一声闷响,江远倾却觉得自己的心中一颤———眼前展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那笑脸如同一朵瞬间绽放的花朵,粉嫩娇艳,生机勃勃,肆意盎然。
她深深地吸引住他的目光,不知不觉那枝花朵便悄无声息地、毫无遮掩地,甚至略带些“专横”地扎根在他的心里……
“远倾哥哥,我射中啦!”她欢呼雀跃地指着箭靶向他示意。
江远倾还未转头查看箭靶,便颔首道:“嗯,射得好。”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在屋顶上,屋檐上的雪已化了不少,露出砖瓦原本古朴的色彩。虽有日光照耀,荫蔽处仍旧寒冷刺骨。
江远倾与赵兰又射了几支箭后,便有丫鬟来传话,让二人去正厅入席与江家老爷夫人及赵家老爷一齐用饭。
席间,桌上不时端来珍馐美馔,香气四溢。桌旁站着好几位服侍的丫鬟,有传菜的,有倒酒的。江风山与赵老爷喝酒畅谈,谈笑不断,正厅内洋溢着温暖热闹的气息。
提及江远倾时,赵老爷流露出一脸欣赏的神态,对这位未来女婿赞不绝口。
“江兄,令郎生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听闻文武俱佳,真是教导有方啊!”
“贤弟谬赞,他不过是读了几本书,只考了个举人,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江风山捋捋胡须,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饮罢,却只是用衣袖擦擦胡须,添酒夹菜,不看江远倾一眼。
“江兄过谦,依贤弟看,远倾日后必成大器,功成名就只在旦夕之间。”
“借你吉言,望他日后不辜负你才是。”江风山瞥了眼江远倾,清了清嗓子。
江远倾忙端酒杯起身,向赵老爷行了个礼:“多谢伯父夸奖,远倾定当发奋图强,不负所望。”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好!”赵老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等你取得功名,我便将兰儿嫁于你。”
赵兰坐在一旁,难掩羞涩道:“爹爹,兰儿还坐在这里呢。”
赵老爷听罢哈哈大笑起来:“是爹爹疏忽了。”
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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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也放声大笑,原就因风吹日晒而变得古铜色的脸,此时一片酱红。
江远倾小心瞥了眼父亲,他脸上的不悦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尽兴的笑容。
宴席渐入尾声,江风山与赵老爷相互寒暄了几句,便起身送行。谈话间,赵兰悄悄塞给江远倾一团手帕包裹着的物件,并小声说道:“待我走后你再打开。”
江远倾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发现后便松了口气,将那团物件收进袖里。
目送赵家父女上马车远去后,江风山转身脸色阴沉,轻声对江远倾说道:“来我书房。”
还未待江远倾应声,他便负手兀自离去。江远倾低头默然,跟了上去。
书房内,江风山表情严肃地坐在书案前,脸上布满阴云,与席间轻松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江远倾不敢怠慢,进了书房便将门关好,随即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跪着做什么?”
“孩儿有错。”
“错在哪里?”
江远倾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父亲,却正好与江风山的一双怒目撞上,便急忙低下头。
“错在放弃文举,选择武举……”
“我之前与你说的你都忘了么?我让你参加文举是为了什么?你说!”
“外祖父在朝中孤立无援,参加文举是为了将来与刘党势力抗衡,为圣上排忧解难,为国家斩除奸邪。”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下外贼侵扰,边疆百姓苦不堪言,孩儿想……想成为武官,收复失地……”
“糊涂!武官怎比得文官?你以为你通过武举便能得偿所愿?朝中结党营私,刘党势力庞大,即便你通过武举,也是任人摆布!当务之急是去皇上身边,不得君心,何谈带兵打仗?”
“可是,边疆的百姓谁来管?镇守边关的将领与刘党关系密切,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你也知晓边关有刘党的爪牙,你以为他们能大发善心,将功劳拱手相让于你么?没有圣上撑腰,只怕你还未上阵杀敌,便已死于内斗!”
江远倾闭口不言,却胸脯起伏,一副忍气吞声、不服气的模样。
江风山见他不言不语,便语气缓和道:“爹爹知道你是一片赤诚之心,可是体恤民心,不如深得君心。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得了圣上宠信,何愁没有带兵打仗的机会?”
江远倾渐渐平息情绪,低头道:“孩儿知道了。”
“我知晓你母亲的苦心,她不想让你同岳父一样,陷于无休止的内斗。可若世人皆是知难而退、趋利避害之类,那这世间便彻底无药可救。”
“孩儿明白,今后定会反躬自省,心无旁骛准备下次的考试。”
江风山轻轻颔首,愁眉舒展,脸上神情缓和了些。
“可是爹爹,您真的要去护送万寿节礼么?刘承贤突然举荐您,怕是不安好心。”
“我知此行是刘承贤有意为之,可若抗旨,你外祖父在朝中的处境便会越发艰难,且助长了他们结党营私之风。故此行,爹非去不可,别无他选。”
“刘承贤定会从中作梗,爹爹您这一路恐生诸多变数。”江远倾担忧道。
“爹心里有数,到时叫上镖局里所有身手敏捷的镖头随我一同前去护送皇纲。再说,这可是宁王献给圣上的万寿节礼,他刘承贤哪怕再为非作歹,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宁王也不会饶了他!”
“希望如此,爹爹您此行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现下对你而言最要紧的是下次的考试,你可要好生准备,不容有失。”江风山语重心长道。
“孩儿定遵从爹爹教诲。”
江风山看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下一软:“起来罢。”
“谢爹爹。”江远倾不忘行礼,起身时腿上一阵酸软。天冷地寒,膝盖似跪在冰上,只觉透骨奇寒。
“对了,你与赵兰进展如何?”江风山端起茶杯,轻轻吹口气,抿了口茶水。
“她似乎对孩儿情深意重,但孩儿仍维持着不即不离的关系。”
“很好。”江风山喝完茶,将茶杯小心置于书案上,抬头却看到江远倾蹙着眉头,“想什么呢?”
“爹爹,赵家与我们江家已经定了娃娃亲,为何您还让孩儿提防?难道是对赵伯父还心存戒心么?”
“定了亲事又如何?各取所需罢了。赵家也算是官宦世家,在朝中虽不及刘党,却也有一定的地位。我们两家联姻,不过是看中了彼此的势力。世人来往间无非是为了一个利字,在利益面前,还谈有多少真心么?若不是你外祖父的缘故,他赵家会多看我们江家一眼么?”
江远倾低垂眼眸,捏紧了袖口。
“你切记,凡事不可感情用事,要以大局为重。”
“是,爹爹。”
“该说的爹都说完了,你出去罢。”
话罢,江远倾向父亲行了个礼,推门而出,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一进房间,他悄悄关上门窗,从袖子里拿出赵兰塞给他的物件。揭开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个粉色香囊,香囊前后各绣了“福”字与“寿”字。针脚细腻流畅,二字周围皆绣了几朵紫色兰花,色彩淡雅清丽,栩栩如生。
江远倾将香囊捏在手心,深邃的眼眸被一层愁雾掩盖,心中有万般思绪纠缠不休。
此时日光西斜,窗外不断传来北风呼啸的声响,风吹窗棂,发出“吱嘎吱嘎”的杂音。房中静坐之人却置若罔闻,只出神地盯着一处地方,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