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三代人
作品:《折戟之路》 这一趟出去意想不到地顺利,丕州太守四十多岁,戍边武将出身,改错态度竟然非常端正!真心对治军不严万分愧疚,对韦祎的态度让韦祎受宠若惊,怪肉麻。
更不能多留了,白天随便转转,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回华阳,刚好傍晚到达,吃到了佛跳墙。
“喔,我记得,他是个好人,政见理念上算是咱们一派的。”柳爚说。
“灵均说丕州太守府对他多有刁难,都是一派的,刁难什么?”
“同一派自有相争的时候,太守有些看不上文官,更看不上靠当柳家女婿博上位的文官,所以找灵均不痛快,换成对你,态度就不同了。再者,长史年迈,往年在丕州颇有威信,能与太守争锋,结果长史一来华阳就死了,正好帮太守除掉了这位心腹大患,从此一人独大,卧榻之侧再无人觊觎,太守怎能不开心?”
韦祎担忧起来:“日后换成你做华阳郡守,他会不会刁难你啊?”
“他嘛,我往日见他算是个知晓道理的人,太平盛世时内斗当个消遣,即将大战,他不会再对内刁难的。”柳爚眯起眼来,“就算他刁难我,难不成我怕了他,州里在我这安插钉子,我就不能往他那里放暗探?把柄,不是没有。”
一阵寒意掠过脊背,我安安静静吃饭吧,她的事情用不着我瞎担心,韦祎想。
除了大乱那日亲了一口,抱了两下子之外,一直到今天,罗易都没有再行“不轨”之举。两个人好似又回到了之前的一个多月,有事说事,无事便一起随便走走,说些闲话而已。
韦祎心里奇怪,但是罗易不对自己“来硬的”也正好,再来一次就不好拒绝了。正好自己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进展太快有点吓人,慢慢来,慢慢来。
一朝回到表白前是不是太惨了点?难不成我有什么行径令她不满?
仔细反思,除了那次白天给她生炭盆把她热醒之外,没干什么坏事啊。
吃好了佛跳墙,把柳爚送回前面的正房,韦祎回去沐浴,更衣,又出来敲罗易的房门,“罗小姐,请问您安寝了吗?”
罗易无奈地打开了房门,“韦将军的嗓子若是再尖些,我就信了。”
“还没换衣裳啊,正好,我们去后园走走?”
“待我去披件外衣。”
穿了一件外套,两人一起出门去了。
走到了后园,正落叶的季节,府内丧期,后园无人打扫,地上积满了落叶,踩上去软软的,而且,因为有落叶,易燃,怕走水,索性连灯都不点了。
远看,有一盏灯笼正悬浮着飘在后园的小路上,缓缓移动,这就是正在深夜散步的韦祎和罗易。
“这两日我不在,倒霉公主可还安分?有没有不寻常的事情?”
“谈不上安分,和往日一样。不寻常的事情倒是没有,城北横街那边有一间卖上等玉石的铺子,我仔细看过,十足的好玉料,前些日子订了一支新发簪,今天做好了,我给取回来了。”
摊开手,赫然一支暗烟紫色的发簪,半透明,打磨得很圆润,簪头简单雕了半朵祥云。
双手接过,举到齐胸高,“多谢厚赠。”
“干嘛这么客气?灯笼举这么高,怕别人看不见我们在这呀。”
簪子揣起来,把灯笼放低。
可能是她看不下去我每天都戴同一根发簪,哎呀呀,我没什么东西送她,这些日子她好像送了我不少东西,乌木剑也算是她送的,越欠越多了。
挺有距离的,两人之中低低的隔着个灯笼,刚好能照亮脚下一小片路。
“想什么呢?不说话。”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在想能送你什么。”韦祎回答,“衣裳是你的,白玉簪是你送的,剑也是。”
“怎么样,被人包了一整套的感觉是不是挺好?”罗易借着微弱的灯光瞧一瞧,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意,还真是,韦祎现在的打扮和初见时一身深色,头上包着闷闷的黑幞头的样子完全不同了,顺眼多了。
“嗯,好呀,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美男子要找贵妇人当靠山,真是好。”
罗易发出一串笑声:“灯笼换手拿。等我想想,先记账。”
灯笼换到另一边,顺势往罗易那边靠近了一步,罗易顺利地把韦祎的手抓过来牵着。
“有人评你说,你这人看似好摆布,实则八风吹不动,你觉得如何?”
“谁呀,爚姐还是壹通还是钱氿啊?”
“看看,我们共同熟人太少了,这么说像是我和别人背地里议论你一样,就别问是谁了。”
谁呢?壹通不会这么讲,哪次不是他摆布我?钱氿应该不会背地里讲,那就只会是小爚姐了呗。“好,我觉得,前半句说的挺对。”
八风吹不动,我哪有?都想着要随便混一混辞官了,还是被迫升官出来办差事。
罗易也想,是啊,哪有八风吹不动,虽然认识了没多久,但这人好像很容易被改造:“你不喜欢什么,我还能看出来些,至于你喜欢什么,我就没看出来了,很少有这种人,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有什么喜欢的,方便我投你所好。”
上层社会的人,哪个没有些风雅爱好?
“偏门的?我……会杀猪,会种庄稼,会腌咸鱼,会砌墙,还会吹唢呐,但也不是喜欢,谁会喜欢杀猪?一身怪味儿。”
对于个公子哥儿来讲,是够偏门的,罗易不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滑稽。“你被猪咬这件事,是杀猪的因,还是会杀猪的果?”
这个问题很有逻辑性啊,韦祎暗自分析,得出结论,“是果不是因。”若是因为被猪咬了才去学杀猪,报复心也太强了。
“我也会弹古琴。”加一句解释,师父教这些孩子琴棋书画总得会一样吧,有备无患,以后会用上的。
韦祎弹的古琴,师父评价:像是背课文。音律和技法都没错,就是没有高雅意境。
罗晏也存在这个问题,他选的学画,画技过关,总感觉不太高雅,画一个树丛都会让人觉得树丛后面有人正在弄些风情勾当。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某种天赋高手,所以,他在不高雅的作画之路上疾驰而去,誓不回头。
“你有什么喜欢的?透露点内部消息给我,好让我有准备回礼的方向。”
“我……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韦祎也发现,罗易一向为了目的而做事,这一路上没有看见她特别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至于喜欢浅色的衣裳嘛,对她来讲,在外面不方便洗衣服的时候,就穿深色。
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柳爚成为代郡守的事情。
“这可是大事,我听说的时候,比看到我们镖局夺魁还开心。”罗易说。
当时那会儿,韦祎真没看出来罗易有特别高兴。
“开心就要让人看出来啊?”罗易立刻反问。
“自我朝始皇帝打天下时,就有计划要男女同科考,同选官,共有对等的家业继承权。”在宫里的时候看了不少档案,有些事情很值得记住,“只是当时要废蓄奴制度,已经惹得天下哗然,再推男女同选官,反对的声音就太大了,有些保守派风传他想要推行男女同官是被妫姓封国的女国主迷惑了心智,众口铄金,强如始皇帝也招架不住。”
“是吗?”
“嗯,到先帝时,先帝比始皇帝更保守,他想,废奴尚且不稳,中原都没有彻底统一,再去动内部秩序之根本,不可行,所以阻拦了我外祖母在官位上恢复女子身份。”
韦祎没说,先帝甚至想把柳凿收进后宫呢,先帝想的是,这么有才华的女子,虽然生得不美,但生孩子一定天资聪颖,当母亲也很会教导。
呵,恶心。
再后来,假身份的柳虞失踪,柳凿恢复女子身之后在太学开设女学堂,收官宦人家的女孩去学习,颇教导出几位有志气的才女。
有什么用呢?到了年纪要么选进宫中,要么就嫁为人妇,巩固家族利益。
先帝年迈之后,在宫中设立过一个协理政务的女官角色,柳凿很高兴,鼓励几位官宦人家的小姐考进去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劳什子女官和后宫嫔妃没有区别,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再纳宫妃,借着这个女官的借口找些年轻有才的女孩侍候那个皇位上的老头子而已。
柳凿甚为愧疚,因此告老,辞去了太学老师的工作,游历天下去了。
到了这段时间,柳卞这一代成长起来,逐渐扶持了如今的皇帝登上宝座。
太学里的女班如今还存在,转化成了宫廷礼仪教养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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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皇帝和柳卞等人多次想要再改继承制,反对的声音仍然多。近日机缘巧合,令柳爚当华阳郡的代郡守,又是一次新的尝试,柳爚也很乐意成为这次尝试的先锋。
“民间反对男女同继承的理由不过是,男人能干农活,能服兵役。其实各国的屯田军,多为男子训练,女军属种田。大齐国内更有成熟的农牛、农马繁殖技术,农活虽然辛苦,但唯有男子能种田是无稽之谈。”
几十年前,有个齐国的农官发明了一种稻谷脱壳机,用牛像拉磨一样拉动,就能带动机关,让稻谷脱壳,再不用人力摔打,若是加上几个齿轮机关,小孩子的力量都能拉得动。因此,又有进步派的政客提出推进新继承制。
“我猜,结果并不好。”罗易说出了答案。
“是啊,此话一出,民间竟然开始抹黑这种稻谷脱壳的机关,什么有违天地常理,要遭天谴之类的,不仅没能推广开来,发明这种机关的农官不堪抹黑,投河了。嗐,在宫里值夜班的时候怕困倦,就拿几本档案看,看了保准七窍生烟绝对睡不着。”
当时皇帝挺幸灾乐祸,哈!朕小时候看了就生气得很,又多一个人一起!
“我现在也七窍生烟了。”罗易撇嘴。
“哎呀,抱歉,这月亮下落叶前的,怎么又说这些事情。”
“无妨,无妨,就算不说,这些事情也存在不是?”
若说罗晏对于世界的认识来源于满世界溜达亲身体验,混过制作禁药的深山村落,跑去当过海盗。韦祎对世界的认识多来源于七窍生烟地看档案。
“只是,我也听人说,有些人是因为自己很安全,才觉得继承制之类的东西无关紧要,试着想一想,我若是,嗯,像罗曏那样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恐怕也要害怕唯一剩下的继承权被其他人抢占吧。”
这个例子并不好,但是共同熟人太少,只能拿罗曏来举例子。
“呵,罗曏什么都不行,他怎么不行,他会杀人会坐牢呢。”罗易又撇嘴。
“那个,这件事,我好像也行啊。”韦祎小声说。
罗易没有不开心,黑暗里露出八颗白牙笑起来,摸黑戳了一下韦祎,也不知道戳到哪里了:“嘿,行?什么行啊?嗯?”
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疾驰而去。“嗯……该行的都行。”
“等什么时候证实了再说。”
现在,说的绝对不是杀人这件事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罗易突然停住:“子隽,表演个铁板桥。”
“啊?刚沐浴,才不要往地上倒。”这是什么要求,多奇怪啊,要不要我给她表演个蹲马步双手同时抄古文?难不成,要在这黑漆漆的后园里干些什么?
“还说自己行呢。”
“换一个呗。”
最终说定,韦祎翻了个空心跟头。
“腰力不错嘛。”罗易一副油腻老大爷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往回走吧,我鼻子都冻得凉凉的了。”
“喂……”
“返璞归真,不错。”
饱含着利益或者情欲的恋情套路对罗易来说很熟悉,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换来自己需要的。这段时间宛若回到少年时,像是情窦初开一样在黑暗的园子里偷偷牵着手散步,格外令人心情愉快。
罗易少年时可并没有在园子里偷偷散步的好心情,正赶上罗曏杀人,家业败落的那段时间,忙着重整家业。
她在暗示我很幼稚吗?韦祎想。
走出后园,有来往巡逻的府兵和值班的府内官,灯笼又回到了中间,把二人隔开。
等到听见了芜夙又在屋子里开始砸铁笼以及云攸纾:“韦子隽你又和逸希姐姐单独出去!”的大叫,拉回现实来,这两个小崽子好烦。
“快去睡觉,天都凉下来了,穿着里衣就敢开窗户,风寒怎么办?今天没叫你练剑术,明天补上双份的。”韦祎适时地又靠近罗易一步,把云攸纾气得干瞪眼。
“你是不是人啊韦子隽,今天骑了一整天的马,我腿现在还是麻的!”
韦祎摊开手,微笑:“多骑,麻着麻着就习惯了,都是这样的。”
那边,芜夙仍然在烦躁地踢笼子。
西域盟国已经放弃这个不听话的棋子,这一位将来要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