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萱草生堂
作品:《女驸马穿越手记》 韩濯还没做好面对白兰茵的准备。
她其实对自己这个嫂嫂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有一点,白兰茵和韩胤的感情确实很好。
韩胤本人节俭惯了,一件袍子穿三年,补一补,再对付一年。但白兰茵不一样,她的衣衫首饰向来鲜亮好看,只是品味教人不敢恭维,明明长了一副柳眉杏眼的冷美人模样,却偏偏喜欢有些俗气的艳色,打扮起来活像林黛玉穿红花绿袄,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但韩胤偏偏能夸一声好。
好在哪他自然是说不出的,也不知道他是否真心。
韩濯进门的时候,白兰茵正怀抱着女儿,手臂轻轻摇晃,眼帘垂下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影。
韩濯有些不忍心搅扰,只是静静看着,有些发痴。
我还小的时候,林蔚大概也曾这样抱过我的,韩濯想道。
林蔚小时候,自然也被这样抱过。
“小姑。”
韩濯被这一声唤醒了神,随后反应过来,激灵了一下:“嫂嫂?你......”
白兰茵轻声道:“我都知道。”
韩濯沉默片刻,开口道:“是......兄长告诉您的吧。”
白兰茵点了点头。
韩濯只觉一颗大石压在心口,沉甸甸得难受。
替白兰茵难受。
“我今日来找小姑,是为了把珺儿托付给你。”
“什么?”韩濯吃了一惊,随后想通了其中关窍,情深归情深,白兰茵还年轻,没必要在韩胤这一棵树上吊死。
韩濯揉了揉眉心,随后抬起头来,看向白兰茵怀中熟睡的女孩:“嫂嫂,我明白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你我缘分一场,定不会教你受什么闲言碎语......”
“不。”白兰茵道:“我不打算改嫁。”
“什......么?”
按照白兰茵以往的性子,现在注定要吵嚷着闹起来了,可她没有,只是抽了抽嘴角,笑得有些苦:“爹也这样劝我,我还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韩濯愣了愣,没明白:“嫂嫂?”
“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嫂,今日我也托个大。”白兰茵道:“英武侯之位,很快便会落在阿濯你的身上,嫂嫂只求你一件事。”
韩濯正色道:“嫂嫂请说。”
“劳你把珺儿带去雁关。”
韩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小侄女才一丢丢点大,难不成要带这娇滴滴面团团的小娃娃去雁关,长别亲娘,风吹日晒?
“可嫂嫂,如今北方战事未稳,珺儿她年纪又小,我......”
“她本就是在雁关出生的。”白兰茵垂头看着怀里的幼童:“该在雁关长大。”
“那您......”
“我情愿留在京城,守着侯府,哪也不去。”
韩濯喉头哽了哽,她不敢反复驳白兰茵的话,还没见她之前,她便一路暗暗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个不注意戳中白兰茵的伤心处,甚至要死要活大闹一番。可现在,韩濯突然巴不得她闹起来,也好过如今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我知道,对你这么个没生养过的姑娘家来说,教养一个娃娃谈何容易,嫂嫂对你不住,但为人母,总想着为自己的孩子挣一条路。”
“嫂嫂的意思是......”
“这不是个太平世道,”白兰茵道:“闺阁里的娇花,老天教她活,她便能活,老天教她死,她便得死,阿濯,我情愿她走你的路。”
韩濯哑声道:“嫂嫂舍得?”
“舍不得。”
“但我更怕有朝一日,她和我一样......阿濯,人活着,就靠一点依凭,靠一点念想,可我们这些人,从做姑娘开始到嫁了人,那依凭和念想就在方寸之间的一小点,轻烟一样,有点风吹草动就散了,可偏偏我们自小便以为,活一辈子,这一小点比天地还大,是我们这辈子的全部了。”
“嫂嫂,”韩濯道:“你怎知哪一条路就更好,这世道的一粒灰,压在人身上便是一座山,人力微薄,终究有限,还不如......”
还不如求一时的安逸快乐。
但她说不出口。
白兰茵竟然笑了:“你自己都不认的道理,何必讲与我听?”
韩濯哑声道:“我不认,但我心里却知道。”
白兰茵道:“我不图什么平顺富贵,那是虚妄。我只愿将来若有朝一日山海倾覆,她能有力气挣一挣,别辜负了自己。”
韩濯没有理由拒绝。
她从白兰茵手中接过了韩珺,她睡得很熟,笑容恬静,天真无邪。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夜雨。
“嫂嫂,您既然说得出这副道理,为何不和我同去雁关?”
白兰茵笑了笑,并未言语。
但韩濯明白了,在外人看来,她是白兰茵的小叔,丈夫刚死,不在府安心守寡,反而叔嫂二人裹在一处,未免招致闲言碎语。
韩濯张了张口想劝,可话到了嘴边,自觉全是些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因而闭了嘴。
“我说得出,却不敢做。”白兰茵道:“有些路即使明摆着,也需要勇气才走得通。”
“珺儿总会和我不同。”
韩濯送走白兰茵,安顿好熟睡的韩珺再出门时,倒意外在院子里遇上了林蔚。
她正在细雨中微微出神,不知立了多久,发丝隐约打湿成雾。
竟然好像在等她。
韩濯纵然心里早便想通了,可看见林蔚,还是忍不住心神激荡。
她取了一把伞,撑在林蔚头顶:“堂主。”
“我送您吧。”
林蔚轻轻甩了甩衣袖,从善如流地应了。
韩濯想问林蔚,她的身子如何,傀儡丹是否有解,当日斩杀永王时为何会现身。
可她摸不准林蔚的态度。
“韩濯。”
韩濯闻声停驻,此时夜色已沉,街上鲜有行人,雨滴淅沥作响,不断搅散静默。
她看向林蔚的脸。
“你不该优柔寡断。”
韩濯那一瞬间,凭空生出了一阵怒火,几乎想摔了雨伞走人。
“堂主,你既然不信任我,当初千防万防,今日又何必对我说这些?您不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么?”
这话伤敌一千自损三千,话一出口,韩濯身体里一阵隐秘地抽动,被剐得锥心刺骨。
“当初你叫我什么,我听见了。”
韩濯别过了头。
“你说交浅言深,那围攻永王时,你为何百般顾虑?”
“......”
“永王的傀儡丹只余一粒,他和石勒国早已撕破了脸,自然不会有解药给我,就算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
韩濯闻此不可置信地失声道:“你说过你有后手!”
林蔚微微一笑:“我试过的,也委托过殿下帮忙打听羯族那边有无风声,但可惜......”
“不,”韩濯又惶惶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林蔚看了韩濯许久,轻声道:“若有办法,你当如何?”
“就算龙潭虎穴,也照闯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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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即使我并不信任你?”
韩濯仿佛被重锤敲击,身形一晃。
“我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林蔚轻轻叹道,但韩濯听见了。
“你说什么?”
可林蔚的眼神告诉她,此世的的确确是她们的初遇。
“我对你并不信任,甚至出手伤过你,如今就因为我是个将死之人,你便前尘尽忘,重新巴巴跑过来表忠心?”
若你是我教养的女儿,你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若不是,那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但后半截林蔚没说出口。
“那是因为,因为......”
教林蔚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自己贱得厉害,她急于解释,可该解释什么?说当年你不过三十几岁便撒手人寰?早不在尘世?
“你不仅对我如此,对旁人亦是。”林蔚继续道:“别人对如何害你,对你怎么不好,一转眼全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以牙还牙的心,你是傻,还是懦弱?”
韩濯下意识愤怒:“以德报怨难不成有错?”
林蔚深深看着她:“你对自己很不好。”
“为什么一个人对你施加的暴行,你还要亲自给他找借口,用身体的脆弱和狗屁大局这种借口替他免责?”
“你的不怨恨是超脱,还是另一种囚笼?”
韩濯愣愣道:“你在说谁?”
“你只当在说我。”
韩濯那些即使在现世也相隔得足够久的往事在面前铺陈开来。
那时她刚没了母亲,父亲也很快有了新的爱人,可她年纪还小,还是个中学生,只能换着家门吃饭。
那回她去祖父母家过年,饭桌上亲戚谈起林蔚,模样能力样样都好,就是不长命。
父亲并祖父母很快拦下了话头,不是怕韩濯伤心,是怕新媳妇不高兴。
模样能力不顶用的,她性格太硬太要强,哪有如今的媳妇好。
韩濯掀了桌子。
汤汤水水流了一地,杯盘狼藉,满地碎瓷,向来温和的男人拎起她的脖颈大吼,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推搡着要打她,但她一滴眼泪也没流,就那么直愣愣地狠狠盯着他,像极了母亲。
看,她曾经也有这么大的脾气。
可随后,韩濯听到许多声音嘈杂地冲进耳朵。
是啊,就说小蔚脾气不行,教出来的孩子性格也差。
这孩子像她妈。
什么性格差,明明就是缺乏家教,也不知她妈怎么教的。
她不该恨,不该闹么?
明明是为了林蔚说话,可为什么最后反而却越来越多的人说林蔚的不好?
那之后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长大,把自己硬生生塑造成一个“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好,聪明有教养,礼貌又亲和,从不与人红眼。
她再也没去过祖父母家,但当年她收到林蔚母校的录取通知书,面对父亲举着那张薄纸对各种亲戚夸耀时,她只余木然。
即便她父亲醉醺醺时拉过旁人说:“这孩子头脑灵光,像她妈。”
林蔚,林蔚。
终于有人夸赞她了,韩濯却并不高兴。
韩濯回过神来时对上林蔚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
她之前未见过的,已生华发的林蔚正在伞下看着她,仿佛从未消失,一直伴她走了这么远一般。
林蔚不需要这些人的任何赞誉。
“我......”
“日后,待自己好些。”
一滴眼泪划至唇边,暖融融的咸涩。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