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西山院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九月初五,诸事皆宜,显然是个被精心测算过的好日子。
那日,燕景璇自太子府而去,第二日便开始动作起来。先是以自己的名义在京中广发邀帖,又着人去传出端王要续娶的消息,更刻意在一众探听的人中散布些真假难辨的谣言。
端王虽风评不佳,却还是有不少人盯上了这次的西山别院之行。
一时间,上京城里人心浮动,各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到约定之日,整个西山更是人影攒动,热闹非常。更有好事者连夜在山脚开设赌局,端看哪家娘子能高中魁首。
比起外头的热闹,太子府里倒显得要平静许多。
元嘉这次打定主意要带上倪娉柔几个出府,以弥补此前的遗憾,是以一早便遣人去各个院子里问了一遭,连卫妙音和徐丽华处都没落下。倪、刘二人自无二话,卫妙音却以自己身体欠佳婉拒了。至于徐丽华,更是连借口也懒得找,直接不见人了。
“徐家没倒台前,她是京城里的头一份,去哪都是众人捧着。如今失了倚靠,又没了身份,她心气高,怎愿再出去看别人脸色,还不如呆在太子府呢,关了门便是自家天地,可不就由着她性子作么!”
倪娉柔如是道。
说来也怪,倪娉柔虽一副与徐丽华势如水火的模样,可在揣摩前者心思的时候,往往又一针见血,十足的洞悉模样。
倒叫元嘉暗自称奇。
如此这般,最后出门的,又只剩了倪娉柔与刘婵二人。
元嘉本想作惯常打扮,可想起燕景璇那日的话,犹豫再三,还是换了身轻便装束。
窄衣小袖,半臂坦领,是元嘉婚后少有的利落模样,可为着‘太子妃’三字,红珠仍在发式妆容上另费了心思——双刀半翻髻,赤金流苏钗,红妆花钿,面靥斜红。一身下来,除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衣香鬓影间仍是旧日模样。倒叫人陡然记起,这位威仪日重的太子妃也不过是个才过笄年的年轻女郎罢了。
元嘉垂目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抿着嘴道:“去取那支衔珠凤首簪来。”
红珠依言取来。
元嘉抬手接过,左右比划了两下,反手将簪子插在脑后,又取下鬓边的流苏钗,另在妆奁内寻了几枚样式精巧的花珠戴了上去。
“行了。”
这凤首簪是燕景祁所予,又是娄皇后陪嫁之物,今日娄皇后在场,又不缺贵妇女眷,少不得要戴上一戴。
见元嘉起身,在一旁无所事事了许久的念夏总算有了动作——从立架上取来条金银线刻芙蓉纹的披帛,一侧搭于元嘉肩部,一侧缠绕在手背间,又小心抚平了褶皱,待瞧不出一丝不妥后,才挪步退后。
元嘉这才往正门处去。
行至马车前,倪、刘二人亦是刚到不久,正站在阶上看着内侍宫女们往马车里装东西。见元嘉过来,皆笑盈盈地上前见礼。
二人今日穿的与元嘉大同小异,都是便于活动的轻简装束。
逢春从元嘉身后绕出来,亦指挥着人往马车里搬放物件。
天色微蒙,空气中尚有些许凉风吹过。元嘉上前两步,与倪、刘二人站在一起,彼此间相互打量了几眼,皆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惯了你穿曳地长裙、宽袖大衫的样子,今日这打扮倒有些不习惯了,”倪娉柔凑近了些,小声道,“不过,还是好看的。”
元嘉被这话说得眉梢带笑,连簪上的凤翅也跟着颤动起来。
“你从前怎不这样夸我,莫不是为了叫我今日也夸上你一句,才对我说这好话?”
元嘉故意将语调拖得老长,十足的调侃意味。
一旁的刘婵忙用纨扇遮住下半张脸,将快要遮不住的笑意隐于扇下。
倪娉柔嗔了人一眼,刚说了一个字便又被元嘉截去话头——
“就一日的行程,你这是要带多少东西去?”
元嘉站在阶上,一眼望去,底下忙碌的人竟大半是梨云院的,当即讶异道。
“哪里多了,”倪娉柔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备了两身衣裳和替换的首饰,还有我惯用的熏香、脂粉,旁的都是些在车上打发时间的玩意吃食罢了。”
倪娉柔是兴致最高的。自打说了要去西山别院,便嘴里心里的念叨着,成日掰着指头算日子,好不容易捱到了,自是雀跃非常。
“我瞧你,倒比宜妤还像个孩子。”
刘婵摇头失笑。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韵味。事实上,她们本不需要提前过来等着的,等底下人收拾妥当了直接出发也是一样,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总是无趣的,还不如几个人凑成一团,也算得消磨时光了。
不多时,众人收拾停当,元嘉几个便也止了话头,彼此微微颔首,各自登上马车。
一路上人声鼎沸,西山脚下尤甚。待到别院时,日头已然高照,正门外人语马嘶,宫人们或接引女眷入内,或指挥车辆停靠,一派的热闹景象。
见带有太子府徽记的马车驶来,皆停下手中事宜,俯身请安。车驾却不见停留,只径自驶入内院。直到整个车身消失在门后,其余人等才直起身继续未完的招待。
有相距较远的女郎,刚下马车便被同行者压着身子行礼,又被拉着往路边避让,口气难免冲了些,“马车上坐的是谁,熙宁公主的地方,竟也敢这么大阵仗?”
“娘子说笑了,那里头坐的都是东宫女眷,合该受咱们的礼才是。”身侧接引的宫人笑道,“您瞧,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太子妃殿下的车驾。”
此话一出,那女郎顿知自己说错了话,当下有些白脸,好在被身边人安慰了两句,这才轻咬贝齿,神色复杂地往内院走去。
外头发生的一切,元嘉自是不知,只坐着马车一直到别院的最深处。等到掀帘下车时,正见燕景璇领着人持棍策马而来。
比之元嘉,燕景璇穿着更是随意——丹色胡服、彩锦缠头,腰束革带,脚踩靴履,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饰物,可通身的气派仍叫人不敢直视。
燕景璇也瞧见了元嘉的身影,当即一笑,“可巧,快快上马与我去赛上一场!”
元嘉踩着脚凳下车,站稳后昂头望向燕景璇,脸上是未散尽的笑意,“那可不成,我只会骑马,打球的技艺却是再差劲不过的,若是上了场一球未进,岂不要被人笑话死?”
燕景璇笑得更开怀了些,朝左右吩咐了两句,便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元嘉身前。
“既如此,我领你四处走走,一会人多起来,就再闲散不得了。”燕景璇一面将手上偃月形的球杖交给随侍宫女,一面朝元嘉身后将将站稳的倪、刘二人颔首示意,“两位良娣也一起?”
燕景璇显是与元嘉相谈更欢,倪、刘二人自不会赶着做那凑兴之人,当即婉拒。
“画屏,”熙宁公主吩咐道,“带两位良娣去西暖阁稍作休息,再往马球场去。”
又道:“沅表妹与康敏县主一早便来了,此刻也不知在哪儿胡闹呢。你们若是呆得无聊,便让宫女们出去找找,也好一起说话解闷。”
想是因荷风园那次,见柳、穆二人与元嘉她们待在一处,才特意提了两句。
果然,倪娉柔眼睛一亮,朝燕景璇道谢一句,便与刘婵相携而去了。
见两人身影渐远,燕景璇这才感慨道:“倪良娣瞧着,倒比从前有生气多了。”
元嘉顺着视线望去,果如燕景璇所说,倪娉柔整个人,连背影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元嘉脸上浮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却没有再搭话。
燕景璇也不过随口一句,旋即便领着元嘉往另一方向走去。随侍的人不敢紧跟,便落后一段距离听着响动。燕景璇原想着,元嘉不曾来过西山别院,这次索性带着人往花草池苑走上一圈,便算是游园了。不料今日宾者如云,到处都是来参宴的女眷,一路行来,不过十步便有人上前请安,几次三番下来,生生叫燕景璇失了继续的兴致。两人遂避于廊亭之内,燕景璇站在一盆精心打整过的兰草之前,元嘉则侧坐一旁。
“今日群芳竞艳,瞧着竟比赏菊宴那日还要热闹。”燕景璇拈下几瓣枝叶,左右摆弄了两下便皱着眉扔掉,“我却不知自己邀了这样多的人来。”
“这满皇城的人都知道,西山别院里要出一位王妃娘娘了,”元嘉摸出随身携带的绣帕,又递到燕景璇眼前,“可不就是有心的无心的都来凑这热闹了吗。”
燕景璇抿着嘴接过,随意擦拭了两下,便将其收进了佩袋,另从襟口取了自己的方帕递出去,“你这帕子,等我洗净了再还你。”
元嘉并不在意,收了便直接放回腰侧,“只这场面,不该是皇姊你料想之中的事吗?”
闻言,燕景璇脸色更差,掀袍跨步便挨着元嘉坐下,“便怪端王了。”
“就他那副脾性,高门大户的女子哪家愿嫁。故而贤妃与母后商议,索性不拘门户,年纪大些也不要紧,只需身家清白,性子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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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强些便更好了。”
燕景璇一脸的愠恼。
元嘉听得此话,又想起刚才一众行礼的女子,其中倒有一二面善者,穿着打扮与过往不同。这样的场合,仍是大袖长裙,一身素雅,倒像是刻意为之。
如此想着,元嘉脸上少不得露了三分沉思。燕景璇一见便心中分明,倒也直接道:“今日来的,未必就全是盯着端王妃这个位子不放的,也有不少人想借着这个场合,与其他家攀亲结缘呢。”
燕景璇说得不加遮掩,元嘉便也坦然一笑,“我自是明白,就是觉得未免太明显了些。”
“总要叫一些人知道,自己意不在此才是。”燕景璇浅浅扬起一抹笑弧,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亭外似又有人至,一下子没了脾气,“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去马球场吧。这别院风光,只有等来日再赏了。”
元嘉自是答允,点了点头便与燕景璇一同起身。下一刻,便从外面进来位年轻男子,先朝两人抱拳行礼,而后才面向燕景璇道:“公主,步辇已备好。”
元嘉看清来人模样,一下子便笑出了声,“郑侍卫好。”
原是那日跟在燕景璇身边,之后又从胡玉楼把她们挨个送回府宅的侍卫郑华。
郑华亦回以一笑,“问太子妃安。”
燕景璇扶着男人的手,“郑华是我的侍卫长,往后若有事情,寻不到我,寻他也是一样的。”
元嘉将视线投在这位眉清目朗的青年身上,微微颔首,便跟在燕景璇之后上了辇。原本随在后头的宫人们陆续向前,红玉、逢春自是随在元嘉两侧,燕景璇身边却仍只有郑华一个,原先策马时便随在身边的人,如今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头。
“母后她们要等着父皇下朝后才会一起过来,咱们先过去,看看热闹。”
熙宁公主侧头道。
“热闹?”元嘉笑道,“还有什么热闹比选端王妃的热闹更大,且你这做主家的不在,怕是这热闹还起不来呢!”
“虽说是喊人来打球策猎的,可这暑热还没彻底退下去呢,来的人又都是涂脂抹粉、盛装打扮过的,有几个是愿意下场的?”燕景璇百无聊赖,“我索性让宫女们凑了两队,不愿意下场的,便在旁边添彩头好了。如今只怕第一场都已经赛完了。”
“总是有的,”元嘉笑意不减,“阿沅不是一早就来了吗,这会儿怕不是已拉着康敏县主下场了。”
燕景璇一听,倒也觉得元嘉说的在理,兴致也高了几分,又催着宫人加快脚程,一行人直奔马球场而去。
不远处,两条纤细人影正安静地伫立在廊亭外。
“妹妹何必瞧得如此出神,再过两年,便是妹妹坐在那步辇之上,受万人瞩目了。”
赵妍和站在树荫密布之处,望着远去的队伍轻声道。
“别以为你今日跟来了西山别院,就能在我面前说出这样无根无据的话。不过是母亲被你讨好,才抬举你,给了你这个脸面罢了!”
赵舒和近来虽日渐稳当,可赵妍和仍是她越不过去的一道坎,轻易便能燃起她满腔怒火。
“妹妹混说什么,”赵妍和一脉云淡风轻,“姊姊已然得偿所愿,余下的自是周全妹妹你了。”
赵舒和狐疑地打量了人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更有闲心朝自己一笑,心中更是疑忌。
“想来今日过后,我的婚事便有着落了。”赵妍和看着正站在枝头上欢快鸣叫的雀鸟,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母亲这样厚待我,我自会投桃报李,替妹妹撑到来日出嫁之时。”
“……谁要你撑!”
赵舒和被说中心事,下意识挪开双眼,却还是有些气急败坏。
“真不需要我撑?”
赵妍和故意反问。
几个字逼得赵舒和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被气得微微有些泛红。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话都说得真心实意,”赵妍和收敛了几分神色,“只今日这场合,你与其在此处与我拌嘴,还不如去那人声鼎沸的地方,也好替自个儿挣个脸面。”
赵舒和脸色更差,福昌郡主便爱这样训人,赵妍和再说这话,她更是半分也听不得,陡然间竟生出几分逆意,瞪了人一眼便往更僻静处走去。
赵妍和看着好笑,本想趁此机会暂时与赵舒和分开,可一想到福昌郡主还在前头替她张罗,自己又担着长姊这重身份,实在不好视若不见。
无奈摇了摇头,脚步一转,便追着赵舒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