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丽华女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次日一早,元嘉先是遣人去倪娉柔几人的院子走了一遭,告诉她们今日不必过来拜见,又叫人跑了趟沉香馆,让徐丽华知道自己要过去的事,这才有心思坐下来用早膳。
一夜过去,太子府上下皆已改了装束,行走间也更加寡默,唯恐大丧间出了差错被人发落。连元嘉自己,也是着素衣,簪白花,通身再无其他配饰。
“……女君,送去沉香馆的东西都备好了,请您示下。”
徐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向元嘉一屈膝,口中低声道。
“那便走吧。”
元嘉搁下筷箸,接过拂冬捧着的茶盏净了净口,又用布帕在嘴上擦拭了几下,这才起身。
……
“给太子妃请安。”
徐丽华神色冷漠,却还是勉强向元嘉行礼问安,只是不等元嘉说话,便已然站直了身子。
元嘉只当没有看见,越过徐丽华便径自入了沉香馆,身后捧着各式物件的宫女们也跟着鱼贯而入。
“昭训昨夜受了惊吓,本宫特意来探望一二。”
元嘉边走边道。
“……妾身一切都好,本不必太子妃过来探望的。”
徐丽华今日似乎兴致不高,若放在平日,虽说冷着张脸,却也不会再像她刚进府时那般直接针锋相对。眼下却是元嘉说一句,自个儿顶一句,倒也是奇怪。
元嘉偏过头来瞧了她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而打量起这间被火熏燎过的屋子来──靠近窗棂的地方被烧得狠些,几乎全是被火燎过后留下的黑褐污渍。其他地方倒比红玉说的干净,也不曾看到有被烧毁的幔帐,想是院里的人已自行换过一轮了。
“昨夜委屈昭训在侧屋住了一宿,本宫心中着实不安,原想着替昭训重新修葺一下沉香馆,可这太子府或许很快就要空置了,便干脆从库房里寻了些陈设物件,今日来给昭训换上。”
元嘉顿足回身,如是道。
“这些东西叫宫女们摆置就好,便不耽搁太子妃时间了。”
徐丽华仍是推拒。
“不耽搁,”元嘉不为所动,“昭训引本宫去侧屋坐会儿吧,等他们将东西摆置好了,再与昭训一同过来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可当即让他们换去,免得让昭训住着不舒快。”
“不──”
“还不快把东西搬进去。”徐丽华还想拒绝,却被元嘉干脆截断,“你们就在此忙碌,本宫与昭训自去侧屋歇息,便不必跟着了。”
徐妈妈领着人应下,随即指挥着宫女内侍动起手来。
“昭训,咱们走吧?”
元嘉催促起来。
徐丽华顶着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打量了元嘉好几眼,方带着狠意道:“太子妃请。”
元嘉却并无惧意,微微颔首便跟着徐丽华离开。
徐丽华死死攥紧双手,沉默着将人带进侧屋。直到合上门扉,她强作冷漠的神色才彻底消失,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憎恶。
“这样大好的日子,太子妃不紧着收拾东西,来我这偏僻之地做甚?”
徐丽华冷冷盯着元嘉。
“我要是你,就少惹口舌,也少沾染些祸端。”
元嘉面色如常,又自行走到临窗的榻前坐下。
“他死了,不是吗?”
徐丽华突然笑了起来。
“这几年,宫里宫外的传了多少次他病重,却每次都是捕风捉影的虚言。可这次不一样了,宫里报丧了,慈恩寺也敲钟了,他是真的死了。”
徐丽华将手覆在桌面的锦帛上,指尖缓缓滑过,感受着刺绣纹路带来的凹凸起伏,“恭喜你呀,皇后殿下。”
“皇后?”元嘉低声重复了一句,突然笑出声来,“谁知道呢。”
徐丽华有些诧异地抬眼,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到底没再吭声。
“只是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元嘉抬眼,“今日是在你自己的院子,在场的也只你我二人,我权当没有听见。可来日进宫,处处都是耳目,昭训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宜恕考虑考虑哪。”
徐丽华不忿争辩,“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为她考虑。”
“既为她考虑,又为何要把一个半大孩童养成那样一副瑟缩性子?”
元嘉反问道。
徐丽华眸光微闪,还欲反驳便又一次被元嘉截断──
“她只是个无辜稚子,不知道你徐家从前的祸事。”元嘉沉声道,“咱们几个大人都在,你怨谁都可以,又何必将满腔愤懑发泄在自己的骨血之上。”
“……咱们?”
徐丽华嚼着这两个字,忽的冷笑一声,“你何必遮掩,直说是燕家人岂不更好!”
“瞧瞧,你也是心知肚明的很。”
元嘉嘲讽道。
“燕氏杀我父母,诛我亲族,我难道不该怨!”
徐丽华果被激起了怒气,咬牙道。
“怨?那我来问你!”
元嘉嗤笑一声,也跟着抬了声调。
“徐家当年的过错,可有捏造?”
徐丽华面色一滞。
“徐家下狱的罪名,可有屈构?”
徐丽华偏头不言。
“徐家判处的刑责,可有冤重?”
徐丽华死死攥住桌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徐氏一族累累罪过,便是满门皆诛也不为过。”元嘉缓缓道,“可最后,今上仍顾念着你家几代的功业,下旨斩首的,只有中书令这一支。”
“是啊,只有中书令这一支。”徐丽华狠狠盯着元嘉,只恨不得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是中书令的女儿,怎么不一并杀了,留着我的命做甚!”
“你是出嫁女,徐氏的罪过自然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元嘉语气平淡。
“是吗?”
徐丽华冷笑一声,“我那几个姊姊也是出嫁女,徐家出事以后,她们便被夫家休弃,最后充入掖庭。怎么太子就这么良善,不止留我性命,还让我在太子府里锦衣玉食?他们燕家可真是会做好人哪!”
“你失过两个孩子,宜恕是你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吗?”
徐丽华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般,一下子没了声响,只堪堪发出两声气音。
“徐家出事的时候,你正好有妊,所以只是被夺了良娣的身份,性命却无虞。”元嘉眼中闪过几丝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可你恨毒了屠你满门的燕家,所以那个孩子很快就没了。宜恕与宜妤的年龄相距甚近,是因为她是在刘良娣入府后才怀上的。你做不回良娣了,又怕已然失去倚仗的自己哪日死于无人问津,所以才有了宜恕,是也不是?”
“……你查我?”
徐丽华直勾勾地盯着元嘉,眼神有些渗人。
“有些事情,不必查,看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元嘉微微侧头,避过徐丽华近乎要把人灼伤的逼视,面色却如常。
徐丽华突然焦灼起来,上齿咬住下唇,右手也无意识地放在左手虎口处掐捏,留下一道道月牙状的明显印痕。
“……所以呢,你现在同我说这些话是要如何?”
久久地,徐丽华总算从嘴里迸出了几个字。
“本宫只是觉得,昭训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元嘉站起身,又慢慢走到徐丽华面前,“分明是憎恶屠戮徐家满门的皇室,却又甘心受皇室庇护得一身体面过活。分明是借有皇室血脉的宜恕护住了己身,却又恨其是仇人的孩子而多年冷待……昭训做小娘子时,在徐家府宅里锦衣玉食。做太子嫔御后,也不曾吃过一日的苦头,和那些被充入掖庭的徐氏女眷们相比,确是舒坦快活许多的。”
“……你不必挖苦我。”
徐丽华眼眶微红,像是难过,又像是受气后的不甘,“他再有罪,也是我的父亲,自我出生始,他便疼我爱我,对我的要求无有不应,他愧对官员百姓,所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可他却没有亏欠我半分,所以……我也做不到大义灭亲。我怕疼、惜命,我舍不得这身富贵,可燕家杀我满门是事实,我如今连关在自己院子里抱怨几句都不行了吗!”
“所以,这就是你沉香馆昨夜走水的原因吗?”
元嘉越过徐丽华的身子,走到焦黑痕迹最为明显的那处,垂眼注视着。
“……什、什么?”
徐丽华脸色骤白,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你不想穿那身丧服,不想为仇人守孝,”元嘉抬手抚过,“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存心,总之这场火烧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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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心思果真缜密,”徐丽华气极反笑,“怎么,是要将我不敬先帝、不遵仪礼的事捅到太子面前,让他处置我吗!”
“本宫一早便说过,今日的话只当没有听见。来这沉香馆,也只是为了替昭训送些陈设物件罢了,无有它意。”
“你……”
徐丽华惊疑不定地盯着元嘉背影。
“昭训以后也替宜恕想想吧,她总归是昭训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元嘉叹了口气,“宫里不比宫外,孩子与女人都只会越来越多,宜恕断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个。昭训既然贪生,便也多疼疼这个保全了你的女儿吧。”
“对了,这段时日便不要再穿这样鲜亮的衣裳了。”
徐丽华今日,没有穿丧服,亦没有着素服,依旧是一袭石榴红长裙。
说罢,也不管身后人是何想法,径自开了门便走了出去。
主屋已然归置妥当,元嘉看了徐妈妈一眼,后者便会意地扶过元嘉,一行人如来时般鱼贯离去。
徐丽华却还留在侧屋里头,迟迟没有出来。伺候的人不敢入内,只能守在院外等候,直到──
“……娘子,倪良娣来了。”
下一瞬,连廊处便传来脚步声,倪娉柔的身影紧跟着现于门前。
她微昂着头,上下将徐丽华打量了几眼,哼笑一声,口中道:“这火竟只熏了屋子,却没烧着你半分,可惜了。”
徐丽华还留在侧屋发愣,听见有人说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僵硬地将头偏了偏,像是在确认来人是谁。
“你……”
倪娉柔蹙着眉头走近两步,“今日看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徐丽华只短暂地恍惚了一下,此刻盯着倪娉柔,又是熟悉的傲慢模样,“你无端端地又跑我这来做什么?”
“昨夜沉香馆走水,我怕宜恕受惊,所以来看看。”
说完,也不管徐丽华是何脸色,径自就走了进来,又挑了个离人最远的地方坐着。
“我把她留在暖阁了,你想看就只管过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徐丽华有些不耐烦。
“不急,先同你把事情说完,再去见她也不迟。”倪娉柔皱了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今上驾崩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干脆些!”
徐丽华有些烦躁地打断。
倪娉柔一下子扬了眉梢,似乎想要发火,却奇怪地忍了下来,“咱们早晚是要进宫的,进了宫,便会分封宫室。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同我住在一处。”
徐丽华闻言,忍不住将倪娉柔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诧异地像是在看什么异类。
“你做什么盯着我看!”倪娉柔有些恼怒,“若不是想着宜恕,我是断断不愿和你有任何瓜葛的!”
“宜恕马上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了,不必你去想。”
徐丽华收回视线,却又盯着桌案旁的架台发起愣来。
“你用不着激我,”倪娉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止不生气了,甚至还有闲心朝徐丽华扯了抹笑,“只当是我想做个好人吧,上赶着过来找你说话。”
“我虽不知道自己进宫后能得几品尊位,可胜于你却是容易的。”倪娉柔拂了拂衣袖,“宫里的孩子,不是个个都能在生母跟前养着。我自信来日能为一宫主位,你同我住在一起,我去求旨抚养宜恕,你也不必与自己的骨肉生离,母女情分犹在,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呢。”
“你把抢人孩子说的如此好听,真是可笑。”
徐丽华用余光扫了人一眼,口吐讥语。
“抢?”
倪娉柔低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便轻笑出声,“我若想抢,今日便不来找你了,直接去求太子妃恩典岂不更好。你有孩子,我没有孩子,你是可怜人,我何尝又不是个可怜人?我的确厌恶你不假,可宜恕不需要承受这份厌恶……与其让她将来叫一个不知哪年入宫的女人作母亲,不若叫我!”
说罢,倪娉柔便干脆利落地自榻上起身,冷冷睨了人一眼,便要离开。
“你自己想想吧……来日方长,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早晚能看分明,只是别耽误了宜恕一生,你终归是她的母亲啊!”
倪娉柔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再不停留地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