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容人

作品:《二嫁公主

    赵容请怡安进宫的原由是,他今日去皇家猎场,猎得一头鹿,兴尽大喜,请怡安进宫吃炙鹿肉。


    怡安走在宫道上,宫人们在前头开路,眼观鼻口观心。


    天色已近黄昏,朱色宫墙堆砌成的宫道见不着尽头。


    她蓦的开口,问领路的太监,“黄公公,今日陛下怎想到去围猎?”


    “哎哟,我的殿下。”黄公公弯着腰道,“陛下的心思哪是我等奴婢们猜得见的。”


    “但要问陛下同谁最亲厚,这奴婢们可就知道。非殿下莫属,今日的炙鹿宴,陛下旁人都未请,单单请了您!”黄公公笑呵呵道。


    怡安浅浅抿唇,“圣恩不敢辜负,黄公公带路吧,莫叫陛下久等。”


    “欸,眼下陛下应还在正极殿批折子呢。”黄公公点头哈腰道,“劳殿下再跟奴婢走一段路。”


    怡安颔首。


    -


    正极殿中。


    赵容站在多宝槅前,将上头摆放的青碧琉璃塔取了下来,摆在案上。他拿过一旁的素巾,动作极轻地擦拭塔身。


    何庆在旁见了,忙上前道:“还是叫奴婢来吧……”


    赵容瞥他一眼,淡淡地道:“这佛教圣物,你这阉人怕是没这个福分去碰。”


    何庆惊出冷汗,请罪道:“陛下所言极是。奴婢真是该死,一时昏了头,险些玷污圣物。”


    赵容不理会他,只一边吹气,一边擦拭琉璃塔。


    “启禀陛下,怡安公主在殿下侯见。”黄公公进来通传。


    “宣。”


    不多时,怡安进殿,她行礼拜见,“参见陛下。”


    “皇姐不必多礼。”


    赵容站起身,将擦拭琉璃塔的素巾丢开,后拿了帕子擦手,“赐座。”


    他指着琉璃塔道:“这是颖州进贡上来的,据说里头装的是百灵寺净缘高僧圆寂留下的骨舍利,那位净缘高僧精通佛法,修为深厚,活了足足有一百三八岁。”


    怡安落座,她抬眼望向琉璃塔。


    这座青碧琉璃塔足有半臂之高,幽光潋滟,内镶绿松石,壁刻金刚经,在无天光的殿里头也璨然生辉。


    “如此宝物不可多得,虔诚供奉些时日必能保佑陛下去祟消灾、福泽绵长。”怡安温声道。


    赵容忽的一笑,他指着琉璃塔道:“你瞧这琉璃塔,像不像朕小时候打碎的那座?”


    怡安闻言一怔,然后淡笑道:“时间隔得太久,我倒是记不清当年那座琉璃塔什么样了。”


    “皇姐记不得,朕却记得清楚。”赵容坐下,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盯住正极殿的穹顶,“父皇中年突然改修佛法,得了一座供奉高僧舍利的琉璃塔,万分珍重。朕携宫人偷溜去看,想瞻仰传闻中的高僧舍利,却不曾想在供台前误跌了一跤,将那琉璃塔给撞碎了。”


    “当时朕知道逃不过父皇责罚,万分焦灼,急得直掉眼泪。然后皇姐出现了,你替朕揽下罪责,向父皇说琉璃塔是你打碎的。”


    “那大抵是皇姐唯一一次受了父皇责罚。”


    怡安恍惚,脑中似浮现了赵容八九岁的模样,那时的他还没有她高,站在她面前不住地抹眼泪,嘴里直道“姐姐,怎么办?”。


    她眸色柔和一瞬。


    “这样的恩情,朕想忘也不敢忘。”赵容道。


    -


    炙鹿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月亭。


    亭子建于湖心,四面环水,亭周栽种了海棠,盛放的棠花茂密的枝叶绕满了亭子的围栏。


    月色照于亭中,湖水静谧,花香氤氲,在此设宴畅谈颇具雅趣。


    怡安不知来是要在外头用膳,来时的披风太薄了,不足以长时间待在夜风里。赵容便赐了一件月白缎雪狐毛大氅给她。


    许是正极殿中的琉璃塔,勾起了姐弟二人对少时情分的追忆,宴上气氛融洽。


    赵容时不时说起一两件他们儿时的趣事。


    他伸手握住酒壶,又自斟了一杯清酒,“皇姐少时当真如太阳般耀眼,六艺俱全、友爱弟妹,是为典范。”


    “我虽为男子,却也难望其项背,为此没少受母后责骂。”


    怡安道:“爱之深、责之切,太后娘娘对陛下寄予厚望,要求严苛,这才忽视了陛下的长处。若说难望项背,是真真折煞我了。”


    赵容一笑,忽的屏退了宫人,“朕与皇姐说话,何庆留下,其余人都去岸上候着。”


    “是。”宫人们从亭中退了出去。


    水月亭中只余下他们。


    赵容手肘支着桌案,举起手中酒杯邀饮,“今夜,不论君臣,只有姐弟,我欲与皇姐交心。”


    怡安将酒杯斟满,与他一同饮下。


    赵容摆弄着空盏,幽幽道:“我知,皇姐与裴卿伉俪情深,任他陆策宣千般好,你心中再装不下旁人。”


    “我知,我下旨叫你嫁给陆策宣,你心中必然是怨我的。”


    怡安低敛眉目,“陛下是为君上,君命即出,岂有不从之礼。怡安不敢有怨。”


    “我说了,今夜没有君臣,只有姐弟。”


    赵容盯着空樽,目光渐渐放空,“我知我这弟弟做得不称职。”


    “皇姐待我千般友爱,当年宫变,若非皇姐拼死相救,掩护我出宫,我早已死在了荣王刀下。”


    怡安默了一瞬,而后道:“我救的不是陛下,是我泷朝的江山社稷。”


    赵容嗤笑一声,道:“江山社稷?若皇姐是男子,这江山本也轮不到我来坐。”


    怡安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她道:“陛下醉了。”


    赵容摇头,他道:“不管皇姐信不信,我心中始终敬你、重你,将你视做那个在我闯了祸之后将我护在身后的姐姐。”


    “这帝位高处不胜寒,是以人称帝王为孤家寡人。”他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我为帝十载,多少艰难苦处不得向旁人倾诉,只因要维持这帝王威仪。”


    “我多想遇到难处了,还能找到姐姐、依靠姐姐。”


    “陆策宣手握重兵又战功赫赫,难保他与定远王不再生野心,到那时,我赵家的江山便危如累卵、如风中沙堡般摇摇欲坠。”


    “我能信的、能托的只有皇姐你。”


    说罢,赵容掩面低泣。


    怡安摸不清他今夜唱这出为哪般,只好道:“陛下言重了。你我姐弟一场,何苦说这些……”


    赵容缓缓抬起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只令牌,让何庆转交给怡安。


    怡安看清令牌上的字后心中一紧,她怔愣片刻后方开口,“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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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传下来的潜龙卫,天子亲卫,护卫帝王安危。”


    “我从潜龙卫中挑选了一百人,他们将暗中护卫你回西南,从此只听候你的调遣。若陆策宣当真生出不臣之心,这一百名潜龙卫便可帮助你早做应对,或是掩护你脱身。”


    怡安心中震惊,她喉珠滚动,嗫嚅道:“既然是帝王亲卫,他们应该留在京畿守卫陛下安危,怎好随我去西南?”


    “我的安危有京中无数禁军操心。”赵容一笑道,“我只要皇姐知晓,我并非置皇姐于危境而全然不顾的无情无义之徒。”


    怡安从何庆手中接过令牌,用力攥紧。


    她心中千回百转。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绕过桌案。


    怡安朝着赵容跪地,她道:“我是陛下的姐姐,是泷朝的公主。守护赵家江山不易他主,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


    “我守在陆策宣身边,愿做陛下的眼。若陆策宣当真生出反心,我亦愿做陛下的刀。”


    赵容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但,我嫁与陆策宣月余,凡目之所见,皆是坦坦荡荡,他尚无一丝反心。”怡安道。


    “古来飞鸟尽良弓藏,虽稳住了江山,却寒了不知多少忠臣良将的心。陆策宣受命于我泷朝腹背受敌的危难之际,为守卫赵氏江山立下实实在在的汗马功劳。”


    “是否也该叫忠臣有个好的结局?陛下亦承先帝之遗志,可为千古第一容人之君。”怡安字字句句,再恳切不能。


    “若陆策宣当真要反,我哪怕舍身成仁,也当取他性命。可若他当真一丝反心也无,恳求陛下……绕他幼子一命。”


    说罢,怡安额头点地,深深一拜。


    她想,就当她再赌一次少时情分和救命之恩,赌她这个姐姐所说的话在赵容心中还有那么一点份量。


    她拼尽这一切,对赵容说了这番话。


    赵容听完,沉默良久。


    他再度开口,“这是自然,若陆策宣当真为赤胆忠心的忠臣良将,朕不必非要取他儿子性命。”


    “皇姐请起吧。”


    赵容缓缓站起身,他倒了两杯酒,“朕最后再敬皇姐一杯,当是为皇姐践行。”


    “此去千里,一别不知几数,望卿珍重。”


    “谢陛下。”怡安端过酒杯,垂眸一饮而尽。


    时辰不早,怡安尚需出宫。赵容没有叫她久留,宴席散去时,他还叫人拿了一只鹿腿送去将军府。


    怡安离去后,赵容留在亭中独酌。


    “陛下……”守在一旁的何庆出声。


    赵容手摇晃着酒杯,嗤笑开口,“哼,终究是妇人之仁。”


    正如当年打碎的琉璃塔,明明他身后的无数宫人,皆可为他顶罪……可偏偏怡安要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再说容人之君,帝位不稳,谈什么容人之君?


    古来哪一位帝王能在江山尚不稳固之时,有肚量做容人之君?


    “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动手。”赵容啧一声,惋惜道,“可惜了送出去的潜龙卫。”


    何庆小心翼翼道:“陛下,亭子里风大,当心着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赵容随手抛了酒杯,拂了拂衣袍起身。


    “起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