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蕙引发的风波极大。石头的办公室里，每天都要私下碰头商量。


    “周翩今天也有空？”石头笑着问。


    “来帮你们添茶水。”周翩脸带歉意地坐下，“黎蕙的事情毕竟是过了我的手……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没有你，她想爆也会爆的，早一天晚一天罢了。何况，对我们而言，她带来的这场风波正是时候。”石头笑呵呵，“昨天讲到哪里了？”


    “T2原制作人路景明，调往T7担任主策划；T2制作人由石头老大兼任，主策划由我们的人接手——”周翩迅速报出结论。


    借由黎蕙时间，T2引发了一场风暴般的人事调动。而所有决定，都在这间办公室里讨论得出。


    “昨天定的事情，今天已经都已经落实了。”石头点点头。


    “还剩黎蕙本人的去向没有确定。”万羽提醒道。


    石头双手抱在胸前，沉吟片刻后，目光投向耿星河：“黎蕙这次自爆，算是断绝自己在路景明那边的路，投奔我们了。”


    “但她自爆，的确对T2的舆论造成了极大影响，营收下降了3%。”耿星河不喜欢黎蕙，他微微抿着嘴。


    “我们也借机清洗了T2。”石头的眼睛里透着权衡利弊后的冷静，“人家自绝前路，我们总得有所表示。下半年职级评审给她升职？”


    耿星河面无表情地列举事实：“她半年绩效只能是B。T3清明节出了问题，她主负责。”


    “没什么关系，让她负责后面的周年庆，只要不过不失，就有提升职的理由了。”万羽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目光探究地瞟向周翩，“刚好，让累过头的周翩养养身体？”


    按照周翩原本的势头，完全可以代替黎蕙，与另外两个组长一起角逐周年庆主负责人的位置。


    现在却是叫她拱手相让。


    周翩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流转间清澈朗然，让人无端端想起溪水里的璞玉。


    她没有理会万羽的话，而是直直地看向石头：“石头老大，你觉得J17最近可以提出重新立项吗？”


    她的话一出口，三人瞬间陷入了沉默。万羽和耿星河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每个游戏人，都对自己的第一款游戏有执念，我能理解。”石头看着周翩，语重心长，“但整体环境紧缩，贸然提出复活J17，有相当大概率被拒绝——”


    几乎是和耿星河一样的回绝台词。


    也不知道他们对过稿没有。


    出乎他的意料，周翩并不沮丧，她微微抬起下巴：“那我就可以全情投入做T3的周年庆了。”


    “但黎蕙——”万羽说。


    周翩直接打断他：“我能120%完成周年庆的KPI。”


    事关赚钱，万羽被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嗅到血的鲨鱼般咧开嘴角：“这么有信心？说说看。”


    周翩的声音中透着笃定：“主线推进到江心屿与顾惜朝成亲，推结婚系统。”


    耿星河语气冷静：“从知己系统拉到结婚仪式，虽然能拉动一部分付费，但明显不够完成120%的KPI。”


    KPI经过精心计算，定的是“需要垫脚够一够”的指标。完成80%已属合格，完成100%需要非常努力，而120%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周翩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缩。


    “主线剧情两人的柔情蜜意只是引子，重点是展示表白镜头语言的试听感受。”她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重点是上线各类微表情动作，搭配服饰返场；顺路上线小剧场模式，鼓励玩家做3d短剧自传播。”


    她说的思路清晰，万羽眼前一亮，看向石头：“……还可以哦。”


    “女生的思路就是不一样。”石头也赞许地点了点头，“数值方面，T3已经做了赛季体系，不能随便动。想拉收入，只能在外观方面下手——你们都学着点。”


    周翩的目光再次看向耿星河。


    耿星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微表情……？”


    周翩的心猛地一紧，她急忙截住他的话头：“当然，需要程序的支持。”


    以耿星河的联想能力，他肯定知道了她是在为J17谋划，借T3做微表情研发。


    但她赌，他不会说出来。


    冰冷的镜片弧光闪过，耿星河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会直接在石头面前戳穿她吗？周翩心跳一时加速，眼神里带上了两分祈求。


    突然之间，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黑暗中的冰山退去，耿星河摘下眼镜，声音轻似叹息：“能帮到你，我的荣幸。”


    周翩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黎蕙那边怎么办？”万羽看了眼周翩，“如果连倒戈我们的黎蕙，都拿不到足够的好处，恐怕会直接引发T2派系的离职潮。”


    T部成立年份不长，T2派系占了1/3左右的人，且身居高位。一下走这么多人，怕是T2、T3、T8都要瘫痪。


    “这个不难——”耿星河张口。


    “是不难。”周翩再次打断他，看向万羽，“周年庆我做创意总监，黎蕙做主负责，实际落地执行让她来，如何？”


    耿星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调兵遣将很有耿神的风采啊！可周年庆功劳归她，你就没有了，不觉得委屈？”万羽话说的很直。


    “身体支持不住。”周翩一脸散漫，“升职什么的我不期待，我只等着J17的复活时机。”


    她的诉求表述得很清晰，又自让功劳，和他们的谋划不冲突。石头询问地看向耿星河，后者迟疑地点了点头。


    石头自觉对不起周翩，主动提道：“据说，国内又要上一款乙游，《情报》什么……”


    “《飞翔情报室》。”周翩补充。


    “等他们公测，如果数据好，我帮你探探马董口风。”石头说道，“他对你印象不错，你准备好。”


    “谢谢石头老大想着我。”周翩这声老大叫得爽快，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哎，要不说这三个人里面，就石头一个实心人呢？其他两个都是大尾巴狼：万羽顾着稳场面不管她，耿星河只想拴住她给T3卖命。


    三人又聊几句，收拾出办公室。万羽直接往前走，却没见周翩和耿星河跟上。


    他一回头，只见到耿星河跟他挥手：“你先走吧，我和周翩聊聊。”


    万羽手插在裤兜里，痞痞一笑：“办公室里，别闹太大动静。”


    回答他的是怦的一声，猛然关上的会议室门。


    “翅膀硬了？明着算计我。”


    深夜，会议室昏暗，没开灯，外面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的条纹，正打在耿星河眼镜上，滑过一道粲然流光。


    “说了不要激进，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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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都不听？”耿星河的眼里蕴了一丝怒意。


    “等待时机，不如创造时机。”那一条光正打在周翩眼上，她的琥珀眼瞳灵动又狡黠地闪着金光。


    “打着‘黎蕙的事情我想帮忙’的幌子，冲到石头面前拿下周年庆？你这算越级汇报。”


    “不然怎么办？你们如果内定了周年庆负责人，我的好创意拱手送黎蕙？”


    “你倒是不在意功劳，你只在意能不能复活J17。周翩，说了，现在不是时候——”


    “在你看来，永远都不是时候。”周翩一双小鹿眼圆乎乎，一瞬不瞬地直视他，“因为这不是你的项目。J17是我的乙游——”


    她一晃神，想起以前他说的话：“‘只有主负责能定时间表’，不是么？”


    “伶牙俐齿。”耿星河微微皱眉，“换一个顶头上司，你不提前商量好就越级定工作规划，够你离职一百次——”


    周翩歪了歪头，笑意清浅：“但我的上司是你啊。”


    他有一瞬的恍然。


    耿星河身形高大，乌木色深沉的黑眸往下沉，在周翩的眼里越来越大。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周翩的睫毛慌乱地扑腾。她下意识想后退，但自己在跟耿星河宣誓主权呢，此时后退是不是太泄气？


    她只是微微往后仰，眼里反而涌上了几分挑衅：有本事你就来真的？


    终于，整个视野里满是他的脸：锋锐的唇角、犀利的鼻梁、藏在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热滚滚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瞬时在周翩的脸上点燃一片炽热。


    光落在他的眼底，犹如暗蓝色海浪尽头的惨红残阳。


    他挨得这样近，周翩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磁力。呼应一般，随着他的靠近，她无意识地微微往前。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听到冰山崩裂的轻响。


    嗒的一声，他重新扬起了头。


    无机质的镜片盖住了眼睛，海浪与残阳黯然远去，只剩黑暗里的巍然冰山。


    不过是一瞬间的恍神，一刹那的心晃神摇。


    “不在我计划内的事情，我未必会配合你表演。”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重新戴回理性上司的面具，“下次先告知我你的计划。”


    这一瞬间过后，他将继续在他的道路上前行，目标明确，无有犹豫。


    周翩眼里光芒流转，变成了些微的苍茫。


    她也努力回到职场语境，启唇：“关于J17的事情，我会事无巨细告知J17的主程。”


    言下之意，既然你不是J17的主程，那我也没必要都告诉你。


    耿星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径直打开了门。


    她伸手把门压住：“石头点头了，周年庆的事情已定。接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场争论以“合作愉快”为结局。事情说到这个地步，面和心不和已属上上签。周翩打开门，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


    门在她背后关上。


    耿星河看起来是真的烦她，都没问她要不要顺路坐他的车回家了。


    也不缺这两个打车钱。周翩心里碎碎念，点开打车软件，扬长而去。


    而门里，耿星河微微喘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胸口。只数了几秒，就算出了自己心跳过速的事实。


    黑暗中，他仰头，唇边逸出一句喃喃：“……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