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作品:《杀死那个目击者

    “我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周奶奶是在三年前的深冬,那时我穷困潦倒在夜校兼职,而她饥寒交迫在城市里流浪…”


    叶槐和露露那么的关注周奶奶女儿的谋杀案。


    得知谭绍奇要上诉后,她们想,要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做点什么。


    “从农村社会进入城市社会,周奶奶干活再厉害,操持家务再得心应手,但因为没有知识文化,不识字,在适应城市社会中最不缺的经历就是被骗,比如见不着一分工资,却每天勤勤恳恳打扫夜校门口那个路人经过都要捂住口鼻的公厕。”


    “但那是她眼里她在这座城市里获得的第一份工作,证明她能够落脚在这片繁华的土地。”


    “她跟我讲,刚在城市那两年,她说过谢谢最多的人就是骗子。”


    “后来夜校里的院子也变得干干净净,她小心翼翼的进来,小心翼翼的打扫,确定她什么都不图后,门卫不再赶她。”


    “再后来,很多次我在教室里带领一群退休后的老伙计们合唱《鸿雁》时,我看到她一次又一次把目光悄悄放进来,放到黑板上。”


    “我以为她是在羡慕另一种人生,但不是。”


    “她让我好奇,我是她遇到的下一个骗子……”


    她们要把这起从自杀事件变谋杀案的犯罪从头到尾讲一遍。


    要把周奶奶这几年寻求真相的坚持与努力讲出来。


    要把网络侦探们的关注点暂时拉回来。


    ——————


    庄建国回想到这件多年前的往事,一阵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立。


    忽然听到儿子的怒喝:“怎么可能!我妈那么大个网红,她户头里怎么可能没钱!”


    庄建国立马跑过去,听了两句也撒泼起来,“你们银行不会看人死了就把钱私吞了吧!我老婆账户里怎么可能没钱!”


    “的确一分钱没有。”


    “你们在里面操作些什么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你说一句没钱就没钱?!”


    “查到了,4月13号,周华玲户头上的钱都汇给了另一个账户。”


    “转了多少钱?”


    “这是客户的隐私。”


    “凭什么我们不能知道?我们是死者家属!是死者的儿子和丈夫!我们有权知道我妈的钱去哪了!”


    “周华玲一共往那个账户转了六十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七块八毛二。”


    “现在账户上还剩下一分。”


    “……”


    ——————


    “你师父呢?”在狭小的茶水间里,负责庄晓晓被谋杀一案的女警官逮住小年轻问。


    小年轻正熟练的给师父泡方便面,一边回答前辈的问题,“我师父正在审邹文彬呢。”


    “听说中午周华玲老公来局里闹了?”


    “对,我师父说别管他,我师父还说等他戏演完了让我带他去看周华玲的尸体,多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告诉他,最后庄建国要走了一份周华玲的死亡证明立马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年轻想起来,师父似乎是听到他说庄建国看到周华玲尸体后吐了,就又进了审问室。


    因为两起案件的死者身份关系,女警官对周华玲失踪死亡的案件有问询权。


    早上刚开会讨论过的案情,脑子里还热乎着呢,小年轻恭恭敬敬道:“根据死亡现场勘验,没有找到辅助死者的垫脚物,也没找到任何指纹脚印,甚至连周华玲的也没有,死亡现场被处理过。”


    “法医的常规毒物化验中,周华玲尸体里检测出大量违禁致幻剂,尸检报告也已经确定,死者死因非机械系窒息死亡,而是心脏骤停。”


    “初步断定死者被他杀后悬尸伪装成自缢。”


    “死亡时间呢?”


    “死亡时间推测是在5月3号早上八点左右。”


    女警官第一反应惋惜地想,这老太太没看到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她苦苦追寻的凶手被法律判决。


    不等女警官问,小年轻立马有眼见的回答:“邹文彬5月2号有晚自习,监控里他下午五点半出了小区,那天排班表上轮到他晚上查寝,当晚住在男生宿舍楼的教师值班室,有监控和人证佐证,他当晚一直都在学校,一直到5月3号上完早课,监控显示中午十二点他回到家,所以,邹文彬没有作案时间。”


    这意味着,24小时一过,也就是明天早上就得放了邹文彬。


    女警官懂了,也懂了为什么晚饭时间卢警官却在审问室里审邹文彬。


    他的作案嫌疑排除,但周华玲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一定有原因。


    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是破案的关键。


    “邹文彬的社会关系调查怎么说?”


    “邹文彬父母双亡,自己没有子女,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患精神疾病自杀,第二任妻子身体疾病病世,后来一直没再娶,他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中学教书一直到现在,社会关系挺简单的,这些年没有任何违法犯罪记录,没有经济纠纷,没有人际矛盾,邻居同事对他一致好评。”


    “而且邹文彬住的是老旧小区,最近半个月小区周围施工时不时断电,所以好些时间段的监控是缺失的,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周华玲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邹文彬家里的。”


    女警官感慨一句这案子难破后,见卢警官从审问室里出来了,一看那黑漆漆的脸色就知道什么都没问到。


    趁卢警官嗦面时,女警官拿出手机给卢警官看两个女孩的努力。


    视频里的露露多上了几层惨白惨白的粉底,手里是叶槐一边上班一边见缝插针赶出来的小作文。


    整个视频只讲庄晓晓和周华玲,讲这一对母女,讲一个母亲如何为女申冤。


    周华玲女儿被害一案,女警官最清楚不过。


    庄晓晓挺着孕肚跳楼自杀前已经堕过两次胎,堕胎原因都是因为怀的是女儿。


    庄晓晓跳楼后被医院抢救回来,但因为高昂的后续治疗费,公公在深夜里乘其生命体征微弱和四肢断裂无法动弹用枕头杀害了她。


    这是最直接的犯罪证据——是庄晓晓丈夫多年前偷偷拍摄保存下的。


    从谭绍奇手里有他父亲杀害他妻子的视频起,女警官就认定这起蓄意杀人案他脱不开干系,直觉他妻子的死一定跟他有直接关系,但苦于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一审只能以包庇罪对他进行定罪处罚。


    他要上诉申请无罪,眼下一些网友注意到了,慢慢有了讨论度,这一定程度上能给法院压力。


    卢警官看着视频,内心也颇动容。


    “我们查周华玲,把她这几年的社会关系调查完发现,不管是教她识字拍视频的两个年轻女孩,还是她学驾照的教练,她打交道的援助律师,给她捐款的公益组织,还有她家里的那些跟踪窃听偷拍设备,她这几年的生活目的性极度单一,从她的社会关系发散出去,找不到一个可能杀害她的犯罪嫌疑人。”


    旁边的小年轻心道是啊,陈满是唯一可能的嫌疑人,他们查陈满,查不到只能接着查许枝莲,户籍科好不容易找到那对改名换姓的母女,结果今天追过去发现许枝莲疑似主动失联了,走访得知陈满七年前就死亡了。


    案子进展困难。


    女警官鼓励说:“没有线索就继续查监控,扩大时间空间范围,大量排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找不到嫌疑人就继续深挖死者和可疑嫌疑人的社会关系,表面之下一定有问题隐藏,注重群众调查,随便一句话也许藏着一段惊天故事,能牵扯出死者的被害原因,也能抓出凶手的作案动机。”


    从小小的茶水间各自回归岗位前,女警官想起什么道:“对了,你让我帮忙联系我学妹吃饭的事搞定了,她今晚有空,我推微信你两联系?”


    早上户籍科找到余秀丽的同时,卢警官也收到了叶槐的消息。


    他社会经验丰富,叶槐表现出的分外主动和积极让他立马明白什么,叶槐也是十分坦诚的人,她袒露自己的私心。


    她姐姐的案子,他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


    夜幕降临后,城市里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气温骤降,世界变得格外宁静,坐在靠窗的位子,能看到落地窗玻璃上滑过一条条水痕。


    “我办完你姐姐的案子后就调走了,但我对你姐姐的案子印象深刻,从取证查证到最后定性,你姐姐是自杀。”


    叶槐捂着茶杯的手指轻微抽搐。


    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她四处奔走,找姐姐的孩子,去派出所申请查看姐姐的卷宗,去问过好多人,都说吴盼弟是自杀。


    是自杀。


    “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自杀。”叶槐呢喃。


    “你姐姐是个很丰富的人,像蛋糕店里的千层蛋糕,她很有层次,你姐姐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


    叶槐猛的又抬起眼。


    女人理解眼前这个女孩,她看着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明明已经结案了,但她还是不停的去接触死者的社会关系,见了好多人,死者不会说话,但她有种冲动,想要去拼凑出真正的死者。


    叶槐走出餐厅时,暗无边际的夜迎面一阵极凉的风,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前年抓捕罪犯出了车祸,脑神经受损,记忆大不如从前,知道要见你,好些年前的那份名单我找出来了,卷宗里没有,你去找找这些人。”


    她手里握着这份名单,像是紧紧握着姐姐的死因,像是握着一条生命的重量。


    卷宗上的目击证人证言说:


    ——我看到她抱着孩子站在楼顶上,嘴里好像不停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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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什么,大家都知道她精神有点问题,我当时就意识到不好,结果还真眼睁睁看着她跳楼了,我当场就晕了。


    询问过的人嘲笑:


    ——吴盼弟啊心比天高,想的多,每天打扮得花里胡哨,哪有人像她一样这么不安分不守妇道。


    ——她在外面找了个野男人,我亲眼看到的,她老想外跑。


    ——她孤僻啊,她从来不跟我们打牌,不跟我们晒着太阳说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她跟所有人都处不好关系,连跟她婆婆跟她老公都处不好关系。


    ——我去她家的时候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打转,晚上还能听见她嚎啕大哭的声音,她老公又没打她,但她就是嚎啕大哭,她平时看着就不是很正常。


    父母说:


    ——是你姐姐的问题,是她想不开,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呢,谁都过得下去怎么就她过不下去。


    他们都说她姐姐有问题。


    就好像她姐姐真的有问题。


    终于,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叶槐高兴又难过,难过又高兴。


    眼泪混进朦朦的雨雾里。


    她的情绪激荡奔涌,身体里一股滚烫的气流上蹿下跳,她要立刻动身去找这些人。


    她一刻也等不了!


    深夜,露露非要送叶槐进机场。


    这个地方像医院一样,永远静不下来,没有昼夜之分。


    一些人蜷缩睡在椅子上,一些人拖着行李箱脚步匆匆,航班广播是背景音。


    角落里的叶槐忽然变得像个孩子,忍不住说很多话。


    “我一开始真是对周奶奶十分好奇,不是因为看周奶奶可怜或者好奇她女儿的死。”


    “她是我不曾见过的另一种母亲,我在从小生活的环境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可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种环境里。”


    “一开始我甚至怀疑她对她女儿的爱,我不理解,我真的无法理解,我好奇她身上表达出来的母女关系,十分好奇。”


    “是啊,我记得有次你问周奶奶为什么认定她女儿不是自杀,她老肯定老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女儿最后一次回家说下次回来看我啊!”露露甚至有模有样的学周华玲的口气。


    叶槐轻轻笑了,“接触后发现她其时跟村里的那些妇女没有什么不同,思想守旧,观念落后,我以为她是有男女平等的先进意识,然而没有一点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她爱女儿。”


    周华玲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生活在底层社会,小时候没有识字念书的机会,中老年后却忽然从电视机里发现外面的世界变得高楼寰宇车水马龙,在这种冲击下,一股被时代遗弃的落寞感和自卑感深深扎根进她的身体里,她这样的妇女身体里,甚至是毫无意识的,只是有种强烈的割裂感,然后对城市产生了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不敢走出去。


    女儿结婚后城里买了房也不敢踏入城市,一次都没进过城,但年年给女儿寄她爱吃的山野味道。


    直到女儿的死亡,这个恐惧城市半辈子的老太坐着拖拉机闯进了城市里。


    她莽撞的愚笨的认死里,好在她女儿的死留下了切实的痕迹,不然她这后辈子该怎么办。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就想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像周奶奶爱她的女儿一样爱我和姐姐,我想了好久好久。”


    “想到快天亮我找到原因了,周奶奶当年嫁给她老公是为了有钱给她妈妈下葬,她妈妈是个寡妇,从小拉扯她长大,母女两相依为命。”


    “我妈妈嫁给我爸爸,她是从一个完整的父权家庭中剥离出来的,尤其外公外婆十分重男轻女,她可能意识不到她的生存空间狭仄,但她能感知到,感知到不公平,被牺牲,委屈,失望,无奈,自责,感知到自己只是家庭的边缘角色和附庸,她在那样的家庭里成长,没有感受过完整的爱,甚至会潜移默化的被同化,于是到了另一个父权结构的家庭里,她从女儿的角色变成了母亲的角色,已经根深蒂固的认为女儿就是外人,是要嫁出去的,是无法依靠的,对女儿的付出是过多浪费,女儿的教育应该是由婆家完成的,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只有儿子才能养老,女人依靠男人是理所应当,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不是她不爱她的女儿,她根本意识不到她不爱她的女儿,更具体的说,她不爱生存环境恶劣的父权结构里的女性,于是自然无法生长出健康的爱。”


    “相反,从周奶奶的妈妈到周奶奶再到她的女儿,爱是强烈的理所应当的,是无意识传递继承的,是没有扭曲变形的。”


    “当我想明白这点时我就意识到其实我跟周奶奶没有什么不同。”


    “不论花多少时间,不论付出什么,我一定要弄清楚我姐姐为什么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