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工师

作品:《通月明

    陈乔啸快马加鞭冲回天坛,他迅速滚下马,一头砸进雨里,萧御修紧跟其后。


    倒塌的花祈台如雨中庞大的鬼怪,黑漆漆的盘在地上,无数凄惨的哀嚎从里面传出。


    禁军边追着陈乔啸边哭着说,“雨大了弟兄们就说先停会,晚上不比白日,太黑了看不清容易失手。但是工师不想耽误时间,命令工匠先把祭台搭完,刘主薄被太府的人叫去对账,剩下的狗官都听工师的,弟兄们拦不住索性就不干了,正常回棚里歇息,结果,结果花祈台就他妈的塌了!跑不及的工匠全被砸里面!”


    禁军连斗笠都来不及戴,统统埋头搬边上的木材救人。


    陈乔啸脑子嗡嗡作响,说,“和刘少卿,杜大人报信了吗?”


    “报了!刘主薄也报了,但是没上报陛下。”


    这事根本压不下,要是迟了没报,宣文帝雷霆之怒更不好交代。


    “把所有工匠叫出来点数,少了多少人告诉陈都尉。”萧御修率先开口,他淋着雨的脸森寒,扯着陈乔啸走,“现在加急拟文亲自上报陛下。”


    禁军眼熟人,想都没想,急忙说:“是。”


    陈乔啸瘫软在椅子上,看着萧御修说,“我亲自去上报,我他妈活不了……”


    萧御修给他摊开纸笔,决绝说,“你是监工肯定得你先报,要是别人比你先,那你洗脖子等死!”


    工匠那边报了数,陈乔啸按萧御修说的,顾不得字丑,一字不差的写了出来。


    萧御修替他牵来马,一把将人扶上马背,雷声滚滚,轰得人心惊胆战,陈乔啸后知后觉,萧御修像是变了个人,他坐马背上颤抖着说:“兄弟……我要是……”


    “死不了。”萧御修不等人说完,塞了东西在陈乔啸衣襟里,露出白色一角,马鞭狠抽在马臀上,如离弦之箭飙出几米。


    萧御修拎着马鞭伫在原地,与漆黑的夜雨融为一体,他目光森然的盯着陈乔啸消失的小道,心跳剧烈的撞击胸口。


    沈弃微最好还没出宫。


    ***


    这边沈弃微刚出天玑门。


    温其均倾斜着伞,不让人淋到一点雨,说,“殿下往赊月间去吗?”


    “嗯。”沈弃微应了。雨像沸腾的水,在地上炸开了锅,没走多远就湿了鞋袜。


    “殿下请留步!”


    沈弃微正走着,闻声回头,看见陶坤迈着碎步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陛下传话,今夜雨太大,让殿下留宿紫荣殿。等明早雨小了再出宫。”


    沈弃微默然。


    他淋雨出宫,就是不想留宿宫中,竟然陛下都发话了,沈弃微也不好多说,他点头说,“嗯,有劳公公。”


    陶坤笑着还想说什么,眼神却落在了沈弃微身后,沈弃微不明所以,微微扭头瞥见陈乔啸卖命地奔了过来,借着微光,这人惊慌失措。


    陈乔啸满脑子花祈台,他穿过沈弃微与陶坤,甩臂间,衣襟间的白色帕子露出大半,白得晃眼,沈弃微眯了眯眸,看花纹,那是他给萧御修的那块。


    “陈都尉何事如此惊慌!”陶坤叫住人。


    陈乔啸犹如抓了救命符,拽着陶坤的手,颤声说,“活爹,花祈台塌了,你可得帮我说说话。”


    陶坤干看着陈乔啸。


    ***


    陈乔啸跪在承景殿外,浑身止不住地打颤,不知是冷还是怕。


    沈弃微走到陈乔啸身边,轻轻弯身,伸手扯出半掉的帕子,他声音柔和,说,“这是萧御修给你的?”


    陈乔啸没听到脚步声,吓得他猛地一颤,差点瘫坐在地上,沈弃微的声音像鬼一样让人发毛,只是附身垂下的发丝是香的。


    陈乔啸当时太混乱,萧御修确实塞了东西给他,但是不记得是不是这个了,他话都说不利索,说,“来,来时给的……”


    沈弃微拿着帕子不作声,冷冷地睇视人。


    陈乔啸被召进殿,沈弃微跟了进去。


    宣文帝龙颜大怒,翻滚的雷霆压在所有人身上,无不膝下发软,纷纷跪倒在地。潦草湿润的草纸被宣文帝揉得稀碎,砸向陈乔啸,怒道:“太常寺那些蠢货呢!怎么只有你一人来!”


    陈乔啸咚咚的心跳声,贴着地板充斥在脑海,身体抖得不像是他的,开口说:“大,大人们都在天坛,已经通知人了,臣为监工先一步进宫禀告陛下。”


    “他妈的废物!”宣文帝怒不可遏,花祈台为他心中之重,这样塌了还赔了人进去,“花祈台前后批了一百万红条!用的上好的楠木,现在告诉朕塌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塌?!”


    是啊,为什么啊,陈乔啸也不知道,他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硬着头皮回,“陛下息怒,花祈台塌陷原因还未找出,臣事先让禁军搬开木材解救木匠,再通知中候带人来支援,至于原因……臣定彻查清楚上报陛下。”


    “你监工期间屡次三番缺工,花祈台塌你罪不可赦!”宣文帝说“彻查!查得清楚吗!把他拖下去斩了!”


    陈乔啸闻言尸体先凉了,他膝行两步,哭出来说:“陛下饶命!臣糊涂,臣查得清楚,一定查得水落石出,求陛下饶臣一命!”


    宣文帝毫不留情,说,“拖下去!”


    “陛下,就让臣将功补过!臣再也不敢去了!陛下!”进来的禁军拖着陈乔啸出去,陈乔啸哭得眼泪横行,他祈求地看向陶坤,盼着人帮他说讲话。


    圣怒之下谁敢多言。


    沈弃微与陈乔啸恐慌的眼神相视,他目光淡如水,只一眼就收回视线。


    陈乔啸心凉了。


    “陛下,花祈台塌原因不明,不如等太常寺的官员来齐再一同审问。”沈弃微站出说。


    陈乔啸心还没凉透,感激涕零地看着沈弃微。


    “陈都尉监工不当,但第一时间安顿现场,上报详情。雨夜本不该动工,可在场官员十余人,是谁下的令导致台塌人亡。再者,花祈台为何会塌?儿臣认为有两种原因,皆是人为。其一,台柱不稳,工匠施工不当,这批木材让人偷工减料了,其二,有人故意对花祈台动了手脚,从而引发混乱。”


    有人开了头,陶坤顺着话说,“陛下,殿下所言有理,这花祈台百来人动工,怎么好端端的就塌了,就怕是有心人为之……但是谁这么坏做出这种事来陷害人,这可一定要查清楚啊陛下。”


    宣文帝看向沈弃微,说:“那陈乔啸该如何处置?”


    沈弃微说,“回陛下,先打入天理寺,彻查后听候发落。”


    宣文帝说,“竟然如此,朕令你与李旦彻查花祈台塌一事,陈乔啸八百禁军听你调遣,如若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儿臣遵旨。”


    ***


    沈弃微领着五十禁军与几名太医赶到天坛,他刚下马,男鬼似的萧御修出现在前面。


    沈弃微不看他,说,“萧公子夜不归宿,在天坛做什么?”


    萧御修没看到陈乔啸,周身和雨一样冷,他先温其均一步,给沈弃微撑好伞,说:“陈乔啸呢?”


    “这哪知道。”沈弃微只拿出帕子,甩萧御修脸上,淡然一笑说:“应该是斩了吧,想让我保他?萧公子真是愚不可及。”


    萧御修握着帕子,沈弃微已经到了温其均伞下,他觑见那人腰间别着陈乔啸的腰牌,几十号禁军跟着人进去。


    雨打板似的打在伞上,响得萧御修耳朵疼。照沈弃微的无情,死一个是一个,确实做得出来。


    可是萧御修像是被无情地踹回泥泞里,陷入黑暗中,他与陈乔啸混熟,有了一个稳靠的梯子。本以为沈弃微念及利益会留人一命,结果他是真的愚不可及,去赌沈弃微的一丝仁慈。


    李旦带的人多,被压在花祈台下的工匠被尽数救出,那木材粗壮,一根有好几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救出的工匠十死九伤。


    李旦一眼就瞧见了沈弃微腰上的腰牌,他扎着袖子,眼神暗了,却笑出来说:“陛下真让臣与殿下彻查花祈台塌一事?”


    沈弃微端详了地上的尸体,直起身说:“中候这是不愿意么?”


    “愿意啊。”李旦走近,被温其均拦了路,他笑得阴险,“臣怎么不愿意了。”


    沈弃微说:“哦。”


    那些官员都已经进宫,伤了的工匠被抬去包扎,偌大的地方,几百号禁军默然肃立在雨中,有人流泪,有人悲愤。


    李旦淋雨舔着齿,还是问了出来,“陈乔啸呢?”


    再次被问的沈弃微回头盯着人,他好像成了越俎代庖的恶人,他勾唇笑了,像雨中清冷的花,又带着妩媚动人的秋波,他说,“真是兄弟情深,好让人羡慕。人在天理寺押着,能不能活就得看这事查不查得清楚了。”


    陈乔啸没死,李旦与众人松了口气,但是这腰牌怎么到沈弃微身上了,除了沈弃微自个,没人能说得清。


    李旦跟着人到外边牵马,问了一路,沈弃微都不理他。


    萧御修还在原地,像是在等人。


    “殿下往哪儿去?臣送殿下一程。”李旦上马说。


    沈弃微大发慈悲地搭理人,说,“本殿下有人送,不劳中候费心,明早我进宫与陛下一同审听,还劳烦中候带人将花祈台搬理干净。”


    “行啊,臣有个条件。”李旦看眼萧御修,“殿下身边的这位……异常合臣眼缘,明日他得陪我。”


    现下只有温其均与萧御修,一唱一和地沈弃微早就倦了。


    他掉马冷冰冰的看着李旦,眼里的光森寒,说,“顺着世子几句话,就真装过头了认不清自己是谁,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殿下这话太伤人心了。”李旦长了记性,不撕破脸闹,反而更浑了说,“臣对殿下思慕良久,爱而不得,只能李代桃僵,从殿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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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人下手,与殿下谈条件,臣那舍得。”


    沈弃微凝视着李旦,静默须臾,回头瞧着萧御修冰冷的脸,软声问:“萧公子如何看?”


    萧御修不如何看,对视上那双桃花眼,火药被点他身上来了


    他与世子不过见了两回,并不清楚目的,比起权力智谋,沈弃微更压一头,现在世子当着沈弃微的面拉拢他,是想激怒人,更让人怀疑。


    沈弃微看似是在询问,实则是试探。


    萧御修没有理由为了世子得罪原来的贵人。


    萧御修没跟着世子走,几人进了城,世子悻悻地回王府,沈弃微先让温其均回了二三当铺。


    二人沉默不语,一路来了窈红馆。


    沈弃微身上打湿了,黏着不舒服,临风山上难得爬,宫中到了宫禁,赊月间让萧御修给跟着不能去,只能来窈红馆泡个澡,睡一觉。


    这地方有个温池,上回小倌告诉他的。


    迎客的姐儿认识萧御修,一眼盯上人,马上挥着帕子拉上去说:“萧公子这么晚还来找瑶琴妹妹呢,人家刚接客睡下,来的不巧了,不如换个妹妹陪萧公子怎样。”


    不怎样,他是跟着沈弃微来的。


    沈弃微这人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他此时被姐儿围着,眼睁睁看着人给了钱,被人笑眯眯的请走。


    萧御修挣脱拉臂弯上的玉手,说,“我跟着人来的,身上湿哒哒别弄脏了衣裳。”


    “刚才那位公子呀?他往堂子里去了。”沈弃微长得出挑,姐儿多看了几眼,她回头一笑百媚千娇,说,“我带萧公子去。”


    萧御修说,“多谢云春姐。”


    沈弃微解开腰带,褪下湿冷的外袍搭在翘角小衣架上,他脱到最后一件袍子,青丝散在玉瓷般的薄背上,像散开的花,红纱外的脚步顿住,在原地不退不前。


    挂在臂弯的袍子还是被沈弃微褪下,他此时未着寸缕,站在衣架后,露那双瞧不出温度的眼,注视着被红纱笼着的人影。


    萧御修只一眼,知道人脱了衣服就默然别开视线。


    “这都要跟来。”沈弃微侧头,别手将青丝顺到一侧,他下了温池,泡在里面说:“水温很舒服,萧公子要一起吗?”


    萧御修确定人泡在水里,才从走出遮掩的红纱,他冷淡的说:“殿下好意心领了,臣可没有与他人泡澡的习惯。”


    沈弃微背对着萧御修,他屈腿坐着,露出修长的侧颈和出水的膝,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能更多的是揶揄,说,“那看人泡澡的习惯可太好了。”


    萧御修没看,他瞥了一眼就收了视线。


    “还好。”萧御修默了一会,接受了沈弃微的邀约,窸窸窣窣的脱了衣,赤/裸着强劲的上半身,坐在沈弃微的对面。


    温热的池水包裹着他,淋了一夜雨,冰凉的手脚开始回温,沈弃微没骗人,水温确实很舒服,只是刚才还邀请他下池子的沈弃微,现在神情古怪的谛视他。


    显然是不乐意。


    萧御修撑着手臂,不看沈弃微说,“陈乔啸其实没被斩,殿下骗我。”


    沈弃微靠在池边,心想是李旦盘问他时被听见了,他缩了缩,说:“狗耳朵这么灵,你一直都在陈乔啸身边,肯定知道今夜是谁下令动的工。”


    “……是工师。”


    二人对视着,都想从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什么,“花祈台塌时陈乔啸与臣还有世子,张崇松四人在窈红馆吃酒,杜大人和刘少卿不在现场,他和臣抱怨过,陛下给的时间紧促,又接连下雨,完全来不及,为了不超期限,只能冒雨赶夜。”


    沈弃微慢慢滑入水里,下巴抵着晃荡的水面,说:“世子来了天坛后做了什么?”


    “臣不知。”萧御修屈起一条腿,避开眼神说:“臣与世子不熟,一直在天坛外等陈乔啸回来,结果来的是殿下。”


    沈弃微不语,像是在斟酌萧御修的话。


    温池里光线晦暗,萧御修灰眸再次瞥向沈弃微,升起的雾气氤氲,像是蒙上一面薄纱,出神的沈弃微松懈了防备,玉颜带着朦胧的柔和,恍若隔雾看花,拨云窥月。


    沈弃微显然是信了他的话。


    “明日你……”沈弃微抬眸,撞上萧御修的目光,他顿了顿,眸光微暗,继续说,“还是与世子在天坛,监视他的举动。”


    萧御修若无其事地回了“嗯。”


    外边嘈杂的声音传不进来,两个人不说话,堂子静得只有水声,谁也不看谁,把心里大大小小的账都翻烂了。


    沈弃微泡热了,脸上透着粉,他“哗啦”地站起,毫不在意与萧御修坦诚相见。


    而萧御修下意识看去,顺滑流畅的腰背映入眼帘,像出水的芙蓉,朦朦胧胧笼着雾,还好看不清。


    沈弃微换上干净的衣先出去,萧御修也出了池子,继续穿着自己的湿衣服,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