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血碗
作品:《小心劣犬》 那个村民——或者说,那个唯一从丰饶海活着回来的村民,在后来把这段经历记录了下来。
他没上过几天学,识的字也不多,所以纸上写的大多是些歪扭混乱和重复多遍的话,甚至有几页通篇都是被着重圈画的问题,问题后面又涌出新的疑问,接着又被抹掉。他在竭尽全力去复原整件事的经过。这几本手札就埋藏在地窖角落里的几块石板下,除了檀妄生之外,从没被人翻开过。
村民并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过村里的人,至少,他没有把丰饶海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坦露出来。因为就如同手札里那些语序杂乱不清的话一样,他根本说不清那场“瘟疫”到底是如何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毁了金海村的。
他隐隐约约能意识到是他们把灾难带进了村里,但却无法解释它的由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传闻里的诅咒?一种徘徊在深海的鬼祟?还是某种恐怕就连宫中御医也难以判断的病症?他感到困惑。一种让人恐慌到几近崩溃的困惑。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尽力去反复回想发生的一切,然后写下这些,从中寻找遗漏的细节,直到找出能够解决这一切的方法。或是源头。
但那份记录在写到救下两个“渔民”的七天后就突然中断了。
……不,比起中断,倒更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即使亲眼目睹,也难以理解的事。他无法再用言语去描述,似乎看到的东西就像——
砰。砰。砰。
他写了整页的“砰”,字迹混乱而急切,又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看起来如同乌云,又像是黑影中的鬼,正阴森地盯着他,仿佛要冲出纸面,钻进脑海深处——
砰!
随从一脚踹开房门,端起三眼铳,迅速扫向四周——
一片狼藉。
死寂无声。
所有柜门都被打开了。案板和菜刀锅碗全都散落在地,就好像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性的风暴。沾血的瓷片犹如夜里的海浪般闪着微光。几个侍卫倒在地上。但没有人提防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那种即便是被怪物“夺舍”,也压根站不起来的烂泥——
“字面意思上的烂泥。”檀妄生看了眼地上其中一具尸体,评价道。
萧明灿放低了声音:“……那七个村民经历的也是这些吗?”
“和第一个人出事的时候差不多。”檀妄生看了眼周围,“他们在外面听到船舱里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含糊不清的惨叫。最开始他们还以为两个人打起来了,想去劝架,结果发现舱门和窗户被人从里面挡上了。撞击声持续了整整半刻钟,才逐渐停止。”
砰。砰。砰。
那三页纸里写满了“砰”字。村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如何和同伴们砸开窗户,进入船舱里的了。那声音就如同厚重的淤泥般堵住了他的脑袋,吞噬了一整段记忆,以至每次回想时,都会下意识地想到船舱被撞击的重响,惨叫,接着是挣扎时撞翻鱼桶的砰砰声,又是惨叫,然后变成了低弱的呻|吟,最后是潮闷的砰砰声。
像是开始腐烂的杏子被砸在了墙上。
“他们听到了咀嚼声。很小,但能顺着被挡住的木窗缝隙里听见。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砸开挡在窗后的东西。等他们钻进船舱后,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
檀妄生站在门外,看了一圈,接着朝屋内一具尸体稍抬下巴,“他的脑袋被砸烂了,但通过外衣,他们知道了他是谁。是他们救上来的其中一个‘可怜人’。他的右腿鲜血淋漓,整个小腿的肉被剔除大半,只剩下点沾着肉的血骨。”
几个随从进入房间,油灯照不透空荡黑暗的伙房。他们越往里走,血腥味便越发强烈,就好像他们刚刚撬开了个挤着四五人的合葬棺材,扑面涌来的腥味让人感到恶心。他们端着三眼铳扫向四周。黏稠的咀嚼声轻轻响起。他们同时瞄准角落里那道身影。
萧明灿说:“……他们看到他吃了‘它’?”
“就像饿了四天的鬣狗终于找到一块肉一样。”檀妄生靠在房门另一侧,看着油灯尚未照进的角落,“如果闭上眼睛的话,你会真的以为他在吃什么鱼肉盛宴。”
萧明灿还在想着刚刚的话,“将军说,他们听到船舱传来撞击声后的第一反应,是猜测那两个人因为争执打了一架,而不是……”
“拔刀相向的厮杀。”檀妄生接话道。
咀嚼声仍在继续。那身影和他们所见到的怪物完全不同,他没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也没有再发出悲咽或是尖叫,只是低头咀嚼着什么,似乎那漆黑的角落就是他的家。而现在他回到了家里,正无比安心——或是专注地享用着他的午饭。
几个随从相互看了眼,随后周从友接过油灯,缓步走向角落。
“即便他们从未瞧见过什么见血的杀人场面,但既然能走到他们所认为的‘争吵’地步,想来这些天他们过得也极不寻常。”
萧明灿看向檀妄生,轻声说:“就算他们不知道这些怪物的存在,应该也能联想到那些乔装成落难渔民的水匪。丰饶海凶险诡谲,敢来这里的水匪必然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这些天双方关系又如此紧张,哪怕那些村民再怎么淳善,也不可能丝毫警惕也没有。”
檀妄生还靠着一边门框,吊儿郎当地拎着那把火铳,钢制的托把在灯下泛着银光。他耸耸肩,也觉得很无辜,说:“……说出来国师可能不信,与那些传闻或是外表什么的不同,我其实是一个非常严谨且细心的人。如果我在编故事,那么我一定会在一开始就说出他们惊慌失措到疯狂砸窗救人的样子。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只以为他们在打架。”
油灯里的火苗越来越弱,光线变得颤动忽闪,看起来就像被黑暗恐吓得瑟瑟发抖的动物。
萧明灿目光移向逐渐被光照亮的角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檀妄生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也不清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只是抬眼望向角落。油灯慢慢推开黑暗,照着那满身血污的侍从——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光亮,然后怔怔抬头,嘴里还叼着块滴血的肉条。
檀妄生回想着那几本手札,说:“……他们似乎在交谈。”
他们在聊些什么——这是村民后来在手札上记录下来的话。
那两个被救下的人寡言少语,仿佛受到了非常可怕的惊吓,大多数时候只是待在船舱里。每当村民给他们送水送饭时,就能看到那双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白泛着浑浊的黄。他们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也想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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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故,才会导致他们魂不守舍,遍体鳞伤,船却完好无损。
他们怀疑过这两人是乔装打扮的水匪,但两人身形消瘦,饿到连走路都有些困难,手上也没有任何茧子。就连多年拉扯渔网磨出的糙茧也没有。而且,这两个人似乎对人多的地方极为恐惧,每当他们想要靠近时,两人总是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抖,一声不吭。
冯祥是他们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口才好,眼力高,既热情又聪明,自小就是村里的孩子王,长大后又在市集上结交了不少朋友。那个隐居的独臂渔人就是他托朋友找到——于是,他们让冯祥去和他们聊聊。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了。
他们整整相处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村民们来送饭,他才恍恍惚惚地走出来,就像刚被人从一个荒唐又怪诞的梦里叫醒。他如同在回忆梦中内容一样回想着那晚上他们聊过的话。村民们问他说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说等会儿再告诉他们。
晚上,他又带着饭进了船舱,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夜。
他整个人变得……村民无法用复杂的文字来代替心中所想,于是他画了画。画中的人摇摇晃晃走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时不时摸摸船体,或者蹲下来看着角落里残留的鱼血。接着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天认识这具身体。
他变得恍惚木楞。就好像他做了一场梦,此后的每一天都沉浸在梦中。起先是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旁人一句话要问三遍,他才能慢吞吞地回答。接着是忘记了吃饭,他望着茫茫无边的海,像是忘我地看一台戏剧。而直到饭端到了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大口吞咽起来。
接着,毫无征兆的,他的饭量比以前多了数倍。
同伴们以为他生病了,或是担心他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毕竟他们在海上已经航行十一天了。虽然没有迷路,水粮也充足,但多变的天气一直在拖延他们的航程。
然后,冯祥开始变得健忘起来。
村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沉浸某种梦里,太过恍惚,才会看起来健忘,还是他的脑袋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总之,他渐渐忘了他每日要做的事情,确认船体四周、航行路线,检查船箱、船帆——
他甚至忘记了如何用渔网捕鱼。他只是把渔网抓在手里,然后木讷地看着他们。
但他唯独没有忘记每晚都去船舱里找那两个人。
村民们每日还有一大堆要注意的事,他们对于冯祥的变化完全无能为力,也没什么功夫去细究,也许是得了什么海上疯癫症,也许是受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刺激,也许是中邪——左右这三个人老老实实的,也没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只能等回村再说。
“于是,事情就发展成那样了。”檀妄生说:“他们最后一次看到冯祥,是他端着个空碗进了船舱。半个时辰后,他们看到冯祥坐在角落里,碗里盛着的是血。”
屋内的角落里,侍从手里捧着个大碗,碗面的图案被血覆盖。
萧明灿沉吟着看向侍从。
“……对了,还有一点。”
檀妄生看着萧明灿,知道她在想什么,“冯祥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他没有陷入幻觉,也没有被怪物夺走身体。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屋里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