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赎罪

作品:《夫郎送我上青云[种田]

    三省书院不是府衙,荀誉今日身份也只是位教书先生。


    众人皆行了常礼。


    “家奴有罪,是骆某御下无方,实在难辞其咎,特来向大人和然公子家人请罪。那小厮已捆于阶下,还请荀大人发落。”


    骆睦先恭敬表了态。


    谁都没想到,府城向来呼风唤雨的骆家家主,竟能当众示弱认错。如此一来倒让暗自斥责骆家过分之人失了先机,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骆睦又道。


    “近日府城内外虫患猖獗,老朽亦寝食难安。其实将然公子请到敝舍,原为请教灭虫之法。谁知那几个蠢货竟愚笨至此,得罪了然公子。老朽特意将然公子平安送回来,另备了50两薄银为然公子压惊,请然公子和老伯不要嫌弃。若不收,当真是不原谅骆睦。骆睦只能长跪以求谅解……”


    长跪?!


    一旁的骆耀庭猛地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的父亲,骆家家主,向乡野村夫下跪行礼?


    不过蝼蚁草芥,能得骆家家主同他们说上两句话,便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又没缺胳膊少腿,赏你们50两银子还不赶紧跪下谢恩?竟还拿捏起来!


    简直岂有此理!


    然哥儿扶着卓阿叔站在庄聿白夫夫身旁,见状也是心下一凛。


    水刑后,很长一段时间,然哥儿都是懵懵的。迷迷糊糊记得被人从水中捞起,又被人带去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换了衣服。


    等他意识稍稍清醒归位,自己则已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待下车见到卓阿叔、庄聿白和孟知彰等人,方知自己活着回来了。


    卓阿叔看到然哥儿,一把拉住,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确定人没事也没受伤方才稍稍放下心,又问他去了哪里,可曾受委屈,饿不饿。


    然哥儿见卓阿叔这般,没敢说出受刑之事,只说被骆家带去问话,对方一味讨要药剂方子。当然,自己并没有给。


    骆家小厮将一包银子递过来时,爷俩皆是一愣。


    正不知如何是好,庄聿白抬手挡开钱袋,恭敬行了个礼。


    “骆老爷此言差矣。这银子还请收回。”


    这东盛府就没有人敢当面拒绝骆家赏赐之人,骆睦视线偏过来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位小哥儿。


    骆耀庭到底年轻些,心中压不住事,怒火中翻,猛地上前一步:“孟家夫郎这是做什么!银子是给然公子的,你拦在前面算怎么回事?”


    “然哥儿是我庄子上的人,我虽无法替他做主,但师出无名的银钱,然哥儿自然是不会收的。”


    庄聿白身量虽不及骆耀庭高大,气势却不输半分。


    “方才骆家老爷说这银子是为然哥儿‘压惊’。压什么惊?若你们对然哥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荀大人就在堂上,我们自会一张状子递上去,是非曲直自有王法来判定,区区50两银子就想将此事翻篇?休想!若你们问心无愧,将然哥儿带回去礼遇有加,奉之如上宾,自然也无惊可压。那这50两银子,岂不多余?”


    骆耀庭没料到平素一本正经、严肃矜持的孟知彰竟娶了这样一位泼汉在家中。


    这事到底是骆家不占理,然哥儿在茶坊经历了什么,别人不知,他骆耀庭岂能不知。正因为知道,这位骆家大公子在气势上不觉矮了两分。可是今日父亲亲在带人来明着示好,这几个腌臜小人竟敢不识好歹!


    骆耀庭瞪了眼孟知彰,又将视线转回这位泼辣小哥儿身上,嘴上依旧强势。


    “私自将人带走,确实是刘安做的不对。人我们已经绑了来,要杀要剐你们随意!”


    “庭儿,住口。”骆睦呵斥一声,满脸肃穆。


    骆睦心中清楚,到了悦来茶坊手中之人,能完好站在人前已属于命大、造化大。


    而且荀誉此人看上去是个各方不沾的中间派,到底知府的帽子在那摆着,有这位父母官在,骆睦自然不想将事闹大,更不想将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展露在阳光下。


    何况今日荀誉有意将地点选在三省书院而非府衙,多少有意在偏袒自己一方。若是能帮懿王争取到更多臂膀,自己在主子面前的分量自然更重一些。


    衡量下来,眼下这桩小事。和解,是最优解。


    “然公子确实是受了委屈。你替老朽给然公子赔罪。”


    “父亲!”骆耀庭愤愤不平。向这群蝼蚁赔罪,这口气他咽不下。但父亲当众发了话,他岂敢忤逆。


    骆耀庭强压怒气,举得自己的每根头发稍都要气裂,可又能如何?他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脚上一万分不情愿地挪向庄聿白身旁的然哥儿,刚要抬手行礼,谁知这孟知彰的夫郎直直挡在前面。


    “骆公子,且慢!冤有头,债有主。赔罪,难道还可以替的不成?我们受了多少委屈,谁给我们受的委屈,让那人如实如数还回来便是!”


    这不是刁难是什么?自己堂堂一个世家大族的长公子,将来的骆家家主,当众向你一个无名小辈行礼赔罪,你不感恩戴德,还敢端起臭架子来!


    骆耀庭哪受过这般委屈,直接向孟知彰发难:“孟知彰,你家夫郎究竟想怎样?”


    “骆公子回家一趟,怎么连话也听不明白了?”孟知彰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金刚菩萨模样,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


    庄聿白拉住然哥儿的手:“别怕,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荀大人在这,自然会为你做主。”


    然哥儿自是知道,今日堂上中人,随便一人暗中使些绊子,便能将自己和阿叔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但他相信庄聿白,庄聿白让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


    然哥儿跪于当堂,将那刘安等人如何在庄子上打砸一通,如何将自己拖走捆于暗室,后来又用蒙汗药将自己迷晕等事一一悉数到来。讲到后面悦来茶坊中事,然哥儿看了眼骆耀庭。


    骆耀庭眼神闪躲,假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额间的汗却越来越大颗。


    然哥儿垂眸快速转了下眼珠,复又抬首将茶坊中事补全。只提了当家茶伎九哥儿一直在问他方子之事。


    水刑之事,然哥儿终究没说出口。


    一则他当时意识不清。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想清楚。虽然九哥儿今日实实在在伤害到自己,但对此人,然哥儿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酸酸,堵堵,看不清,更道不明。


    像水中影子,明明离得那么近,伸手去抓,却碎成漫池涟漪,空无一物。


    不过有一点然哥儿却很清楚: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将九哥儿扯进来。


    庄聿白察觉出然哥儿的情绪变化,虽不知究竟是什么,他抿了下唇,选择尊重。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一条一条列出来对簿公堂,最后除了将骆家小厮惩处一通,似乎也并无其他。


    莫如和解,还能有更多可谈的空间,毕竟现在主动权牢牢攥在己方手中。


    庄聿白下定了决定。


    荀誉堂上听得明白,也看得明白。他知骆睦屈尊而来自然是想将此事压下,另外卖自己一个面子。庄聿白这边呢,是明白人也是聪明人,知道此事伤不到骆家,自是没必要也不会硬杠,多争取一些权益才是正事。


    “然哥儿,此事你是苦主,你有何诉求?”荀誉开诚布公。


    然哥儿看向庄聿白:“我听我家公子的。我家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断不会让你受委屈。”庄聿白也没客气。


    刘安等人公然抓人勒索,还砸坏了各庄议事堂的东西,自然没那么容易了事。庄聿白想了想:“损毁的东西,稍后会列一个清单,具体按市价赔偿即可。至于然哥儿受到到的惊吓……刘安已经开出了价,200两。”


    200两?!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什么。骆耀庭刚想奚落几句,一眼看到然哥儿,又想起那水刑之事,便立马住了口。


    庄聿白挑下眉:“骆公子可有异议?”


    骆耀庭将视线扭向别处。


    庄聿白继续:“刘安毕竟是骆府家奴,骆老爷所言御下无方……”


    “怎么,200两银子不够?凭你也想给骆家定罪!”骆耀庭忍了半日,今日所受之气比平生加起来都多。


    “荀大人还在堂上,我一介草民自是不敢。”庄聿白笑笑,“今日之事,既然为这药剂方子,我倒有一个多方获益的法子……不过需要骆家帮忙。”


    荀誉看了祝槐新一眼,并没作声。


    他此刻庆幸自己今日到各庄走了这一遭。即便昨日信中提到这灭虫方子如何如何,他仍不以为意,执意认定是江湖术士的行骗手段。然而到了此刻,这方子,显然已成了他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即便庄聿白不开口,荀誉也会提。


    骆睦余光只扫了一眼,立刻看出荀誉态度,率先表了态:“这灭虫方子利国利民,庄公子若有需要之处,骆家能做到的,自当鼎力相助。不知这方子,庄公子是否出售?若可以,我骆家愿意出1000两买下,赠与荀大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讲堂内外围了不少学子,满城虫蚁猖獗程度以及各庄空无一虫的截然对比,他们感触比旁人都深。一边盛赞方子的神奇效力,一边感慨骆家的大手笔,还有人担心骆家反悔悄悄催促庄聿白赶紧答应。


    礼尚往来,庄聿白对骆家愿意相助之事先拱手道了谢,至于方子,他笑笑。


    “如骆老爷所言,眼下虫蚁成灾,我这方子也确实有效,的确利国利民。至于它的价值,刚才骆老爷开价一千两,这些银钱对我们而言不是小数目,不过针对这方子发挥的效力而言,这些银钱似乎不值一提。”


    一千两银子,不值一提?!


    这两句话是如何放在一起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连呼吸声似乎都听不到了。


    庄聿白继续:“因为这方子,不是仅供各庄虫蚁专用,除了府城外,东盛府四州一十八县的百姓皆能从中获益。而且今年灭虫之后,明年后年大后年都可以再用。如此算来,这其中效益岂是一两千两银子所能衡量的?”


    到底是生意人,依市问价,循需溢价。此时骆家已给到明确意向,名头又是赠与知府大人,纵使庄聿白开价翻番,骆睦此时也不会也不敢有异议。


    不过骆家向来不缺钱。即便三五千银子,也是拿得出的。


    看来是准备狮子大开口了。骆睦眼底现出一丝凶狠:“庄公子,打算开价多少?”


    庄聿白没答言,回头看看孟知彰,得到肯定答案后,从袖中掏出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荀大人,治虫方子在此,特赠与东盛府百姓。”以免误会,庄聿白特意强调,“一文不收。”


    满堂“哇”声一片,众人皆等着他狠宰骆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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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出个几千两银子的天价来。谁知竟拱手相赠,分文不取。


    有人高喊:“庄公子,当真仁义之士!”


    有人不住冲孟知彰点头:“娶夫郎如此,真真好福气。”


    有人家中被虫蚁闹得鸡犬不宁,听闻此侠义之举,立时要来抓庄聿白的手,表示感激——不过都被眼疾手快的孟知彰,拦下了。


    荀誉也是一惊。


    他此前一直在酝酿腹稿,想着这方子之事如何开口比较适宜,谁知准备的那三篇半腹稿竟一字未用上,这方子已水灵灵地到了自己手上。


    祝槐新看看荀誉又看看自己爱徒孟知彰,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本来准备重金购方的骆睦与骆耀庭父子二人,此时面色颇有些难堪。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这点小风浪对骆睦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冲庄聿白拱拱手:“庄公子之忠肝义胆,老夫佩服,佩服!刚才说需我骆家相助之处,不知是何事。”


    “硫磺。”庄聿白直言,“目前急缺硫磺。希望骆老爷帮忙为府城百姓筹措。”


    “多少?”


    “一千斤。”


    “几时要?”


    “三日内。”


    骆睦的心抖了几下,此时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包括荀誉。他弯起眼睛春风满面地应道:“好。三日集齐。”


    一时众人散去,荀誉也品出了味,拉住祝槐新衣角,笑说。


    “把我喊来当了一天棋子,不请我喝一杯,我可不依!正好城东新开了一家食肆,你现在就请我去吃!”


    祝槐新耍赖:“荀大人,这可是冤枉我!我哪敢把您当棋子!”


    荀誉笑着摇摇头,提点他:“昨晚那封信你如何解释?看似不经意将我引去各庄,又水到渠成见到这药方功效,接着让我在被砸烂的议事堂不期而遇撞上这样一件不平事……现在人找回来了,事也解决了,连药剂亟需的硫磺都有了着落。这不是把我当棋子,是什么?休想耍赖!”


    祝槐新也笑了:“这顿饭让孟知彰请才是,主意都是他出的!干脆我们直接将饭钱记他夫郎账上。”


    荀誉很以为然:“你这个学生呐,难怪你会偏爱他,还有他家那个夫郎,俩人心眼子加起来有八百个。好在这些心眼都是通透干净的。”


    “话说回来,您的治虫难题不也解决了么!”祝槐新冲荀誉挑下眉,“快走!我都饿了。”


    “若今春虫害能控制住,老夫定会亲自上疏为这方子请功。”


    *


    折腾了这两日,然哥儿终于回到了家,然而悦来茶坊中的经历仍在脑海不断沉浮。他的心绪,也久久难以平静。


    那方素绢巾帕蒙住脸后,然哥儿的意识就开始有些模糊。尤其后面被人从水中捞出来,意识便更加时断时续,时有时无。


    不过半梦半醒间,他隐隐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哭。


    那声音如此伤感,又如此克制,压抑,像是一个不敢声张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很少有人拥抱自己的缘故。然哥儿竟觉得那个拥抱,很温柔,很……亲切。


    然哥儿一直以为那个拥抱是自己的梦,或者幻想,等他回去夜间换衣服时,一层层脱下那人给自己穿上的这套衣衫,方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尤其腰间丝绦挽的这个结……


    兰心结!


    然哥儿的手有些抖。这是自己学会的第一种绳结的挽法。


    儿时哥哥亲手教的。当时自己手笨,学了整整一天才学会,为此还哭了鼻子。


    夜很凉。


    冷风从领口灌入,然哥儿打个冷战,周身汗毛竖了起来。脑海中始终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如水中月,隔着水雾,隔着虚实。


    然哥儿的手有些抖。这是自己学会的第一种绳结的挽法。


    儿时哥哥亲手教的。当时自己手笨,学了整整一天才学会,为此还哭了鼻子。


    夜很凉。


    冷风从领口灌入,然哥儿打个冷战,周身汗毛竖了起来。脑海中始终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如水中月,隔着水雾,隔着虚实。


    用温柔如水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是他;


    派打手劫了金玉满堂车队的人,是他;


    帮自己换洗衣衫挽上同心结的,是他;


    水刑逼供让自己险些呜呼殒命的,也是他。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夜风习习,扣响年久失修的木质窗棂。


    然哥儿冷笑一声。笑自己傻气,笑自己糊涂。


    他不知自己在究竟在期待什么。


    期待能将这一身衣衫还与对方?


    期待再次相见,当面问对方当时是否抱了自己?


    期待对方说自己所为皆是被逼无奈,他本意并非如此?


    还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看清对方,能够和对方真正相识?


    自己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然哥儿起身,抬手关窗,将满院月光推在外面。


    即便今日之事有苦衷,即便对方心性良善,又如何?


    他是名动府城的头牌茶伎,受人追捧,光鲜明妍。自己不过一乡野村夫,尘土为伴,无人在意。


    再见面,摆在面前的只可能有两种关系。


    陌生人,或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