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真回来是件大事，证明商路北线畅通无阻，尤其是原先引为阻碍的伊吾高昌一带。


    孝武皇帝时这一带小国几乎全部归附，大周还在这些地方敕建过都督府。但孝武皇帝死后，孝闵皇帝继位，仁弱无主见，当政的太后许氏又诛杀武将。大周军事颓靡，渐渐地失去了对这些地方的控制，这一带便被新崛起的突骑施逐渐吞并，成了夹在大周与漠北中间的一股强大势力。


    答伏尔在时与突骑施缔了盟约，他还娶了突骑施王苏禄的姐姐。不过这位夫人命数不好，没几年就病死了，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但漠北与突骑施的盟约一直都在，这次阔真出去，阿如也给她带了署名答伏尔的国书，果真一路畅行。


    既然商路无阻，那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计划便可着手实施了。


    阿如正盯着阔真带回来的最新地形图，元若来报阔真来见。


    “请进来，”阿如收了地图，起身迎出来，满脸笑容问阔真，“怎么不好好歇着？”


    阔真换了干净衣裳，不再蒙脸，只是一脸心事：“殿下，我……”


    明白她是有话要说，阿如示意元若在外头守着，拉她坐下道：“我已叫人去王庭接忽尼他们过来，估摸着明日就到，你就算是急也等一等。”


    阔真摇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是忽尼。我，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阿如抬抬眉，想不出阔真除了担心族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你说。”


    “我，有些私心，”阔真长舒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回来的时候回安国故地看了看……”


    这是她早已湮灭了的故国，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阿如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实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剩些断壁残垣。但是，我打算离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阿如眉头一蹙，问：“什么人？”


    “他说他如今是白衣大食的相国，”阔真脸上是迷茫的表情，可神态却是充满希望的，“原本是我阿塔极器重的商队首领，还说他知道我一心复国，能助我手刃仇敌，得偿所愿！”


    这对阔真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她听了怎么可能不心生希望。


    可这样奇怪的地方，出现一个这样奇怪的人，不觉得奇怪吗？


    阿如没笑她白日撞鬼，只是问：“白衣大食的相国，他怎么证明他是？”


    阔真从怀中掏出一个鸽卵大小的金印，背面有两个看不懂的字符，但金印正面却是大食的标志——一堆熊熊燃烧的圣火。


    “这是那人给我的信物，”阔真将金印托在掌心，“若我愿意……他会帮我。”


    阿如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抬头对上阔真的眼：“他要你做什么？”


    阔真将那枚金印攥进手掌，神色微敛：“他要我嫁给哈里发，成为他在内朝的助力。”


    阿如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单从目的来看，这个条件非常诱人。但是她也知道阔真倾心陆松鸣，怕她做出后悔的决定来，下意识问：“你答应了？”


    阔真摇头，满脸求助看向阿如：“还没有，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阿如没说话，将她面前凉透了的茶倒掉换上新的，全程阔真都在盯着她要答案。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阿如停下手上的动作，“但我想替你问一问，你肖想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阔真自嘲一笑：“你知道的，他永远不会爱我。”


    是啊，一个不会爱自己的男人，还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做什么呢？


    阿如也笑，不过是惺惺相惜的笑：“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我会答应他。不过我不会选择白衣大食的老哈里发，而是正在崛起的他的侄儿哈希姆。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哈希姆有了你这个助力，往后登上哈里发之位才会铭记你的功劳。”


    阔真心服口服，低头感叹道：“我想了一路总觉不对，现下你一说我才知道哪里不对。白衣大食的哈里发如今已有七十岁，就算我能熬到他死也不过是个根基尚浅的妃子。殿下，你真了不起。”


    阿如忽被这样直愣愣的一夸，反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就奉承我还为时过早吧？这只是咱们的猜测，哈希姆亦是一方枭雄，怎会轻易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话是这样说，但至少给阔真指明了方向，也坚定了她选择的信心。


    “这个容易，”阔真回道，“我常在大食境内行商，也认得几个人，想与他搭上话还是有办法的。”


    阿如起身踱步，思忖了半晌：“不，咱们要的不是上门去求他，而是叫他来求你。你想办法与这位自称相国的人联络，打听清楚哈希姆的一切事情，剩下的得慢慢筹划。且大食人十分崇尚真神，须得编出个不凡的神迹出来，才好取信哈希姆。”


    阔真有些疑惑：“我并没有见过哈希姆，恐怕他不信。”


    “你当哈希姆会选择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做妃子？”阿如笑着解释，“男人其实比女人务实多了，你若对他有用，别说没见过，就是差着辈儿，他也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可我……”


    阔真低头，她想说自己一无所有，除了会带商队，并没有什么对别人有利的东西。


    阿如早明白了，拉过她窘促的手：“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只是需要我的兵力做背景，对吗？”


    阔真抽出自己的手，单膝跪下行了个牵利人的大礼：“果然逃不过殿下的眼睛，我的确是想借殿下的势，待我夙愿达成，必以倾国之力相谢。”


    阿如低头看向她屈膝的身影，说：“我不要这个承诺，我要实际的。我助你攀上哈希姆，大食境内所有商队活动保我畅行无阻！至于哈希姆会不会助你复国，这是你该想办法做的事，我帮不上忙。”


    阔真垂首，似在权衡利弊，阿如却不管，兀自要走：“你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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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虑一下，若你答应我会封你做漠北公主。从此你就是漠北的女儿，不论做什么，漠北都在你身后。”


    说完就走。


    阔真很明白，能做漠北的女儿于自己是天大的助力，可阿如的条件只到攀上哈希姆为止，到这里离自己的复国路还有很长，单凭自己的力量能做到吗？


    第二日忽尼一众就在达步护送下来到甘州，阔真见到族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阿如便单独辟了小院供他们久别重逢，自己则带了达步出来，在城墙上闲逛：“黑水部进犯那夜，我曾与你舅舅赤心讲过条件，他若归顺我便免去你们太鲁部三年牛羊贡赋。当然，他没同意，还残忍杀了罕干，让我在新婚夜就做了寡妇。”


    达步尴尬无言，阿如望着他因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笑问：“你紧张什么？”


    “没……”达步才二十三岁，虽已娶了妻也是父母物色的牧民女儿，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哪里经过她这种直肠子，羞得没地方藏，“没有，我就是觉得可惜，可惜来着。”


    阿如抱着手臂靠在城墙边上，像一贯的情场老手，慵懒地问：“可惜什么？”


    达步不敢看她，低着头答：“可惜那三年牛羊贡赋，若，若真能免除，太鲁部会比现在更富裕。”


    “是吧？”阿如挑挑眉，带了些得意问，“要怪就怪你那舅舅心比天高，亲手拒绝了太鲁部的未来。”


    达步深以为然，沉默不说话。


    阿如本来就是闲话家常，没曾想达步不经逗。见他垂首时露出的耳后脖颈分红一片，突然就想起樊缨那坏胚子。达步身量气质都与樊缨很像，但樊缨是个浪起来没边的，达步却像个纯情小男孩。


    终于明白男人们为什么会见一个爱一个了，同样的衣裳不同的颜色，难道不想穿上试试吗？


    “你也不必觉得可惜，”阿如给了他个希望，“西面的突骑施与漠北有翁婿之谊，自狼主走后还没遣使去拜见，若你能担此重任，等你出使回来我便履行承诺，免太鲁部三年贡赋。”


    达步麦色的脸上立刻浮现喜悦，也不避讳阿如的眼睛了，惊喜地问：“哈腾此话当真吗？”


    阿如没答，只是挑眉看着他，淡淡地笑。


    “达步决不辱命！”达步脸上红晕更甚，忙低下头去，“请哈腾放心！”


    游走花丛竟是这样的感觉，阿如来了兴趣，本想拍拍达步胸前的甲，临时改了主意拍了拍他飞红的脸，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很放心。”


    留下达步在城墙上凌乱。


    迎上元若，阿如回头看依旧杵在那里的达步，笑着说：“去看看他，我似乎将他吓着了。”


    元若秒懂，笑道：“您也不怕樊将军回来打人？”


    是呀，樊缨这个人，明明欲望满身，却也可以说不要便什么都不要，说到底，与这些人还是不一样的。


    “去吧，”阿如恍然一笑，“跟他说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