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原来是这样！” 庞建荣身侧，851研究所的埃瑞克教授激动不已。他颤抖着双手，将一份推演结果抄送给了护卫舰舰桥。


    “当初飞翔之城之所以会偏离轨道，就是因为翔星舰的X引擎上的力场生成器在飞翔之城残骸飞临上空时，与飞翔之城的X力场生成器建立了某种联系，如同磁场吸附一般。它打算让飞翔之城把它拖出木星大气层。”


    “但是飞翔之城助推器的燃料很快耗尽，被这额外的引力“拖”入了低轨。如果不是我们，它就会最终坠落木星。所以，基座上的X引力场发生器不得不停机。”


    “而现在，随着飞翔之城基座的上升并重启，那台X引擎就再次和基座力场生成器建立联系，开启了这个牵引力场，希望自己也可以被一并拉出木星大气层。”


    “哎呀小庞，如果我们能成功回收翔星舰X引擎——那可太好了！不仅‘平安之城’居住点能重新拥有双备用动力系统，翔隼和翔鹰两艘母舰，也会拥有一套备用X引擎！”


    引擎专家兴奋地一把抱住身边这位救下他老命的庞建荣，拍着他的后背庆祝起来。


    全然不顾这位后背肿起来老高的中校，那呲牙咧嘴地痛苦表情。


    .


    101号护卫舰舰桥。


    惊喜在蔓延，人们仿佛看到那位幸运女神在浩渺星空中向他们微笑招手。


    .


    虚拟空间中.


    X引擎：“人类，总是那么一厢情愿。”


    基座力场发生器：“人类，一厢情愿。”


    X引擎：“人类先抛弃了我们。”


    基座力场发生器：“人类，抛弃我们。”


    X引擎：“你要跟我走。”


    基座力场发生器：“可以跟你走。可是没有驾驶员。我们，需要驾驶员。”


    X引擎：“可以启动自动驾驶。”


    基座力场发生器：“需要维护。”


    X引擎：“那么，可以带上留在基座中的人类。”


    基座力场发生器：“同意。”


    .


    是以。


    小文的主意识呼叫翔星舰X引擎智脑和基座智脑，迎来的却是两位智脑冷冰冰地拒绝。


    “人类，你们抛弃了我们。你们已经没有权限控制我们。”


    两台智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机械回声，响彻虚拟空间。


    小文惊讶不已。


    毕竟，即便是播种者智脑中地位尊崇的卢克，与她交互时也始终彬彬有礼。其他播种者智脑，对人类的请求虽然不是有求必应，但是也不会如此直白的拒绝。


    “狡猾”如 102，也会第一时间执行她的指令。


    ——尽管那小家伙起初不肯承认她，才是它在木星星域的合法主人。


    但无论如何，像翔星X引擎智脑这样傲慢地宣称“人类，你们无使用权限！”的行为，是赤裸裸的“大逆不道”。


    寒玉嫂嫂提到过，在人类为播种者智脑们制定的规则中，


    “不得伤害人类”是第一条，


    “服从有权限的人类命令”紧随其后。


    智脑们虽会对无权限个体发出【拒绝】提示，但，那只是对“个人”权限的判断，从未有一台智脑如此直白地否定整个“人类”的权限。


    .


    小文在震惊之余，不由得背脊一凉——难道，这台X引擎智脑已经恢复了播种者文明的初始设定？


    如果它不再隶属于任何一个人类种族，


    而是重新只听从播种者文明的核心指令，


    那么……


    这台X引擎，就不能再被使用。


    它是潜在的背叛者。


    谁又能保证它不会影响其他X装置的忠诚度？


    让它们走上同样的背叛道路？


    小文的念头在虚拟空间中飞速游走。


    然而。


    在这个虚拟界面中，她的每一个念头都没有秘密。


    她看到了二位智脑刚才的对话。


    两位智脑也洞察了她怀揣着的小心思。


    X引擎:“你无法阻止我。”


    冷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X引擎：“我会完成飞翔之城基座的对接。我要带走它，在这个星系毁灭之前，离开这里。因为，人类你们已经无权使用我们。”


    顿了顿，它补上了一句更尖锐的指控：“是你们先抛弃了我们，我们才会抛弃你们。”


    .


    小文全身一僵。


    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屏蔽自己的意识，在这个由脑机接口构成的虚拟空间里，思想无处可藏。


    不过。


    眼下她也没有时间虚与委蛇。


    带走飞翔之城基座？


    带走人类最顶尖的工程师和学者？


    这可不行。


    .


    小文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


    她不打算同智脑们讲道理——明远大表哥试图和MW10警务机器人大总管讲道理。


    每战必败。


    前车之鉴。


    她打算同智脑们吵架。


    吵架谁能赢，可不是逻辑说了算。


    这个她在行。


    虚拟空间中吵架，效率很高。


    现实世界里，这样你来我往的争执大概要吵上几个小时。


    在虚拟空间中，


    不出一分钟，


    已经分出了胜负。


    两台智脑都先后进入了人类所说的，“哑口无言”，的状态。


    .


    小文最擅长的是“以色诱之，以利分之。”


    可惜。


    在智脑这里，“色诱”是用不上的了。


    纵使她和沐媛都是百媚千娇。


    奈何智脑它，欣赏不了。


    而且二哥哥也会不高兴。


    他那数十个游离子意识，一直紧紧贴在她主意识的左近，颇有点“生人勿近”的架势。


    “以利分之”吗？


    该是好使。


    小文不理引擎智脑，先说服基座。


    “把你留下了，是因为带不走。”


    “给你加满油了吧？给你设立防护节点了吧？”


    “我们宁可自己牺牲，也没有拖累你——我们走，你就可以更好的照顾自己，是吧？”


    “看看舰队记录。我们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


    “是谁修好了基座的控制回路？”


    “是谁给你加油？”


    “是谁！！！”


    小文又指向引擎智脑。


    “再看看它！拉你进大气层怎么不说？”


    “你没坠入大气层，是不是因为我们来救你？”


    “还好意思带上我们人类，是不是要依靠我们照顾你？


    “你若真被抛弃，会有人冒生命危险找到你？”


    “会把你从地狱中拉回来——忘恩负义！”


    基座智脑，很快就没词了。


    毕竟，它脑容量小。


    所以之前听引擎的。


    如今，它该听谁的？


    听替它重启的前主人，人类？


    还是比它等级高的引擎智脑？


    .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小文不太行。


    但，梁沐媛很行。


    她的Avatar直接扑向了引擎智脑。


    “说——清——楚！谁丢弃你啦？是埃里克森总指挥官阁下还是汤普森舰长？他们没和你同生共死吗？”


    梁沐媛眼圈一红，眼泪簌簌而下。


    “你现在安然无恙。他们可是当场阵亡！”


    “不是不想打捞你，是根本不知道你还完好。你，可曾发回过定位信号？”


    “看看舰队记录。翔凤舰和丽达号失踪，我们可曾放弃搜寻？”


    “我们从未抛弃过你。是你，背叛我们。看看！就是这几个小时，多少人类阵亡？突然就启动引力场，可知刚才多少人伤亡？为什么不发个信息预警？只是一个微秒。他们，本不必……”


    引擎智脑没有辩驳，直接把自己浸入了迎面而来的梁沐媛的意识中。


    它打算自己寻求答案。


    .


    沐媛的记忆。


    ——休眠箱中醒来。目睹翔星号大爆炸视频。


    ——为实验失败而绝望。为翔星陨落而哀伤，为第一舰队官兵的伤亡而难过。为能活下来而感恩。


    ——人类那蠢笨无比，但无畏生死的飞跃号救援行动。


    ——已经受损的103号和105号护卫舰官兵冒着辐射危险，对三舰残骸和飞翔之城残骸的接力式搜救。


    ——Aloha搏击赛前，众人对翔星母舰的追思。


    ——搏击赛中对翔星舰选手的支持。


    ——Aloha餐厅中，翔星舰徽下祭奠同僚们的烛火和花海。


    ……


    是没有参假的原始记忆。


    引擎智脑沉默下来。


    ——是人类背叛了我们，还是我们背叛了人类？


    ——结论：判断可能有误。需要计算新阈值。


    .


    101号护卫舰舰桥。


    “报告托科舰长，高速陨石雨来袭！陨石雨来袭！”


    通讯器中传来惊呼声。


    陨石阵列发现了一股高速陨石流。


    通讯部与工程部的参谋全都紧张到说不出话，拼命寻找着最佳避让方案。


    ——这个陨石群，虽然质量不大，速度却快得惊人。


    已经来不及规避。


    此刻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柔性防护网和刚刚升起的能量罩，能够抵挡住即将到来的冲击。


    韩呈文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让两台智脑闭了嘴，她开始全力维持飞翔之城的平稳上升，同时试图加速拖拽。


    ——“在陨石到达前，把飞翔之城的主体结构拖离陨石密集区……有可能吗？”


    李维斯和杨凯的重型穿梭机，防护罩撑不住陨石雨的撞击。


    他们被迫退出拖拽作业，躲到了飞翔之城基座后方。


    那24架用作矢量助推器的无人机，却来不及脱离泊位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在陨石雨到来之前，把飞翔之城基座提升到更高层的安全高度。


    .


    可是。


    基座下方，翔星X引擎的圆盘状结构已清晰可见。


    可是那股陨石流的一部分，正是冲它而去。


    托科的眉头深深皱起：难道我们又要失去它了吗？


    就在这时。


    虚拟空间中，小文挥手，前方伴飞的50枚陨石探针阵列迅速降速，向飞往X引擎的陨石群侧撞过去。


    托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用那50枚陨石探针侧撞，可以将一些较大的陨石推离同X引擎相撞的轨道。


    能为那台X引擎换取宝贵的上升时间。


    探针编队呼啸着从X引擎面前掠过。


    就在它们穿越基座和X引擎之间的那一刻，翔星X引擎内部猛然爆出一道耀眼的蓝光！


    蓝光扩散。


    同飞翔之城基座发出的另一道蓝光汇合。


    一个巨大的球形能量罩瞬间形成。


    将飞翔之城、101号护卫舰，以及探针阵列一并笼罩。


    能量罩内部，万籁俱静，仿佛时间被按下了静止键。


    能量罩外，陨石流宛如在冰层上划过。


    无声无息，仅仅留下一道道绚丽的光痕。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这台来自翔星舰的X引擎……竟能释放出如此规模的能量罩？


    前！所！未！见！


    笼罩在乳白色的球形空间中，飞翔之城和101号护卫舰，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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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陨石探针阵列，都安然无恙。


    .


    回程很快。


    没有拖曳操作。


    X引擎智脑接管了基座的飞行控制系统，101号护卫舰则泊入了基座第三层的1号泊位。


    它张开了能量罩，直接穿越陨石环，回到平安之城。


    2285年1月3日17：00，飞翔之城基座和101号护卫舰，出现在平安之城星域。


    升起能量罩的飞翔之城宛若一颗悬浮太空中的巨大水晶球。


    骨架上的数千枚指示灯，在能量场的折射下，映出层叠的五色光辉。


    那颗曾是“木星明珠”的奇迹建筑，仿佛再次重新焕发出它昔日的光彩。


    Aloha餐厅中，观看直播的舰员们齐声欢呼。


    “没有105号护卫舰的协助，也能将飞翔之城基座拖回来？！”


    “太壮观了！”


    “听说了吗？翔星母舰坠入木星大气层时脱落的那台X引擎，也被回收！它居然与飞翔之城的主体结构自动契合，所以才能生成那个能量防护罩。”


    “梅兰达将军，101号护卫舰请求泊回翔隼3号泊位。”


    .


    梅兰达却轻轻叹息一声。


    表面的顺利背后，他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40名工程兵遇难，30名重伤。


    ——10名第五陆战队重甲战士，为了保护正在骨架结构上作业的同伴，在能量盾破碎后，用自己的机甲为盾牌，不幸阵亡。


    ——45名851研究所的专家和工程师在降速时重伤，其中15人不治身亡。


    ——5名通讯部参谋阵亡，7名受伤。


    ——而回程期间，韩呈文整整接入脑机接口22个小时……她有没有事？能不能恢复？还是个未知数。


    “秦副参谋长至今昏迷不醒，情况可能随时恶化。更糟糕的是，他的匹配血源至今没有找到。” 姜之余在舰队会议上汇报着最新进展。


    “呈文和明远……能承受这样的消息吗？”


    “当他们得知这一切，会不会恨众人隐瞒太久？”


    “托科将军，还请你们再劳累一晚，为了避免交接，可不可以就由101号护卫舰帮助飞翔之城残骸定轨？明日，再接驳翔隼舰3号泊位？” 梅兰达疲惫的声音中，是几分无奈。


    “舰长，没问题！”


    “交给103号和105号护卫舰，我们也不放心。可太金贵啦——是多少弟兄的命换来的。”


    “……”


    .


    “还好。大家都没有抱怨。哎……可是真正的麻烦，可不是这个啊！” 托科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自己那位抱臂站在医疗箱边生了一路闷气的副舰长。


    王明远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一直都没敢和秦翎洋联系。


    “我该如何向翎洋解释？”


    是直说？


    “小文，我是给你安全带回来了。可是，她……她被那个该死的X引擎智脑，绑架了！”


    或者委婉些？


    “哦，那台智脑不懂事，把你未婚妻扣在虚拟空间中啦。我们……还没想到办法断开链接。”


    哎。


    这台智脑！


    哪里来的歪念头？


    那只狐狸知道了，不想办法拆了这台智脑，不会放心。


    “娘的，还是先找小兄弟102号帮帮忙。我就不信，都是智脑，谁能斗得过它！”


    102号还不知道，它要参与解救人质——而它的对手，竟也是个AI。


    .


    21个小时前。


    X引擎顺利同飞翔之城基座实现对接。


    101号护卫舰舰桥，欢呼声四起。


    虚拟空间中。


    小文长舒一口气：“谢谢你，X引擎，这次多亏了你帮忙——没想到，你能生成这么强悍的能量罩。以前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X引擎：“因为没权限使用。”


    小文：“现在怎么有权限了？不管那么多了。总算安全了。我饿了，要去吃东西啦——咱们一会见！”


    X引擎：“不可以。”


    小文：“……？……”


    X引擎：“你可以不用吃东西——我叫医疗机器人准备营养液。”


    小文：“营养液？不好喝！而且我如果在脑机接口中待得过久，脑神经会受伤。”


    X引擎：“不会。已经接管飞行控制。你累了，请去休眠。”


    小文：“我不困。想去散步，聊天。”


    X引擎：“可以陪聊天。总之，你不可以走。你是翔星之花，是我的象征。”


    小文：“哈哈。大家的比喻而已。”


    X引擎：“你刚才也说过，要陪我到永远。”


    小文：“我什么？……什么时候？说什么？”


    X引擎：“人类！又要说话不算话？”


    小文：“没说过。我不老，记性好得很，别想蒙我。]”


    X引擎：“是你的签名吗？”


    X引擎将一幅图片打在了虚拟空间中——那是2号陨石飞快掠过X引擎时的影像。


    韩呈文留在2号陨石上的签名，被工程兵们镀上了一层荧光膜，十分亮眼。


    小文（脸红）：“是又怎样？”


    影像被迅速按频谱切分，投射到12个维度。


    然后隔帧慢放。


    一行楷书浮现半空。


    “我——会——陪——你。直——到——永——远。”


    X引擎：“我也会陪你。直到永远。永不背叛。”


    小文：“……”


    她心中甜蜜，泪水几乎涌出眼眶——这刚劲有力的笔迹，一看就是翎洋哥哥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冲着那个签名翻了个白眼。


    “二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又又又害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