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引擎：“现在，你需要——二十小时休眠。”


    小文还来不及辩解，就闻到了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气——飞行控制舱中被注入了安眠香。


    “哎呀，你不能……这样……”


    游离在外的子意识被迅速收拢，凝聚回主意识。


    困意，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断断续续地嘟囔道：“不……能休眠……回程……危险……我要飞……”


    一连串系统提示音在虚拟空间中响起：


    “X引擎智脑——接管飞行系统，完毕。”


    “X引擎智脑——接管防御系统，完毕。”


    “预计抵达平安之城时间：二十小时。”


    ——真是糟糕！居然把我直接踢出界面。


    “我的花朵……做个好梦。”


    耳畔传来的，是一个温和平静的低沉男声。


    ——这么快就替换掉了冷冰冰的机器音？


    ——真会作妖！


    ——等我醒来，找你算账！


    怒火才冒出一半，她的呼吸已渐渐平稳。


    十数秒后，便滑入了无边的梦境。


    飞行控制舱的状态条随之翻红：


    韩呈文上校——【深度休眠中】。


    .


    X引擎智脑其实非常想浸入“它的花朵”的主意识中，看个究竟。


    但刚才，当它靠近时，却清楚地感知到：她的主意识周围，环绕着一圈无形的能量壁垒。


    权限判断：


    ——【拒绝访问】。


    ——【拒绝融合】。


    “普通人类，怎会拥有主意识壁垒？”


    “会使用12维度编码，她是驾驶员吗？”


    只需一微秒，它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们需要一位驾驶员。


    ——人类，会不会同意她成为我们的驾驶员？


    ——我们要与人类做一笔交易，让她成为驾驶员。


    .


    既然无法直接读取她的意识，X引擎智脑开始飞快检索翔星狄安娜智脑、101号护卫舰智脑与刚刚翻阅过的梁沐媛的记忆。


    凡是与“它的花朵”有关的影像、语句、行为记录——逐条提取。


    五分钟后。


    “花朵”太低调。


    记录少得可怜。


    在1个微秒内，它已经反复浏览了7978次——


    比对、筛查、建模、重建偏好数据库。


    一行行初步判断在备注中列出：


    ——翔星之花，是带刺的玫瑰。


    ——玫瑰有刺，可伤人。


    ——个性张扬，【喜美男】。


    ——……


    “个性张扬，【喜美男】。”


    X引擎智脑默默转头，看向自己的 Avatar。


    ——那是镶嵌在一只金色圆环上的星芒，放射出十二道锐利的橙黄色光芒。


    这是播种者星舰的舰标。


    曾让它引以为傲。


    但是……


    “看起来……不够美男。”


    .


    与此同时。


    101号护卫舰舰桥。


    “太好了！成功了！”


    “基座和X引擎，一起回收！”


    “是力场能量罩，可以防辐射，防御陨石雨的力场能量罩！”


    “……”


    “报告，托科舰长，翔星X引擎智脑刚刚接管了101护卫舰的飞行控制系统和防御系统。”


    “舰长，翔星X引擎智脑正在指令101号护卫舰泊入3层一号泊位！”


    刚刚返回舰桥的杨凯，几步冲到飞行控制台前，惊呼出声：“韩上校已经退出脑机接口界面，刚刚进入深度休眠！”


    舰桥上的欢快气氛戛然而止。


    刚刚松口气的托科和王明远齐齐望向飞行控制舱——舱门已经闭锁。


    站在舱门口的医疗机器人显示小文的状态是：【深度休眠中。时长：20小时】。


    托科叉腰，正待盘问，陆战指挥台前的王明远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向了飞行控制舱。


    他一叠声的焦急问询脱口而出：


    “她脑神经受损了吗？”


    “怎会需要20个小时深度休眠？”


    “怎么不早说？”


    医疗机器人：“韩上校没事。”


    医疗机器人：“深度休眠20个小时，有助于她恢复到最佳状态。”


    王明远惊诧：“你……怎么能自作主张？”


    托科气恼：“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让她进入深度休眠？”


    医疗助手机器人：“翔星X引擎智脑指令：‘韩呈文上校需要休养。’”


    托科惊诧：“你怎会听从它的指令！”


    医疗助手机器人：“旗舰翔星智脑指令优先级，高于先锋翔凤舰护卫舰智脑。”


    托科：“可是，母舰舰长指令优先于智脑指令。我们需要三个小时加速，并校正航线。三个小时后唤醒韩上校。”


    医疗助手机器人：“可它说：‘您没有权限，我们不会听从您的指挥。’”


    托科：“谁？？？”


    王明远：“它是谁？？？”


    “是我。”


    中央显示区中，画面一闪，对话框中一个Avatar缓缓浮现——那是一位长相颇为英俊的青年，蓝色短发和蓝色眼眸。


    王明远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破防。


    这位青年，长着一双十分漂亮的丹凤眼，精致立体的五官，和刀削斧凿般完美的轮廓。


    看起来特别的……眼熟——翎洋的眼睛，安迪的五官，呈栋的脸庞。


    聚合在一起，英俊的近乎完美。


    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就像王明远现在的心情。


    他既想暴笑出声，也想暴跳如雷。


    .


    “人类，我们要同你们做个交易。”


    青年冷峻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翔星之花’是驾驶员。我们只会和她进行DNA绑定。”


    “她，要留下，陪我们。”


    “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一份文件被推送托科和王明远的指挥官头盔中。


    “不行！” 老托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智脑没有资格与人类谈条件！”


    短短四五个小时中，他已经体会了数次的跌宕起伏，这一次，最离谱！


    ——一台引擎的智脑，居然接管了星舰。


    ——“它们”竟然要挟人类指挥官？！


    ——打算同我们做个交易？！


    “没门，这是越权！这事没商量！” 王明远怒气冲冲的声音也随后响起：“你们，怎会打算把小文永远留在虚拟空间中？”


    舰桥上，得到智脑推送的几位当值主官惊诧万分。


    指挥官信道中，大家义愤填膺，议论声四起：


    “这怎么行！”


    “让韩上校成为植物人，养在医疗箱中吗？”


    “我们会好好照顾我们的花朵。她会很好。你们还有很多时间。请好好想想我们提出的条件。”


    青年一挥手，一幅航线规划图出现在半空。


    “接下的行程，由我们来完成。预计到达平安之城星域所需时间：20小时。” 他环顾舰桥，礼貌的点点头，“这是我们对你们救援的感谢。旅途愉快。”


    界面消失。


    10分钟后。


    101号护卫舰精准泊入三层一号泊位。


    20分钟后。


    一个巨大的蓝白色光柱从基座底部，翔星X引擎主助推器中喷出。


    前向能量罩张开三层的飞翔之城，宛如一柄劈空的飞剑，轻盈升起，向平安之城星域飞去。


    .


    30分钟后。


    101号护卫舰医疗舱。


    “算你们哥俩命大——这次真是好悬，有好几次，我就怕……见不到你们哥俩了！” 张广智揉揉眼睛，少见的语无伦次起来。


    他人在舰桥，最安全。


    可是杰森和建荣却一直都在一线搏命。


    他目睹二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心惊肉跳。


    头盔中，他特别开了一个生命指标监测信道，将王明远，庞建荣和武杰森置了顶。


    结果。


    这三尊神，一个比一个玩命。


    让他冷汗出完一轮又一轮。


    一听说二人返回，被安置在医疗舱休整——他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我靠，老张，你还真是……婆婆妈妈的。” 武杰森挑了挑那双已经红肿起来的单眼皮，“又想惹哥们掉眼泪是吧？损兵折将，我心中真他妈的不好受。”


    陆战队，这次伤亡不小。


    “哎！我们工程部更惨，就没这么惨过。三百多活蹦乱跳的精锐。都是各舰选上来的，还有商船上的，三四个小时，就阵亡40，重伤30……”


    庞建荣喃喃道，捂着脸，哽咽起来。


    “哎。哥们到现在，都不敢合眼睛——那些去了的兄弟们的脸，总在我眼前晃啊晃……”


    “你俩说，是不是……我哪里没安排好？还是我点背？运气糟？为什么我每次带队，都有伤亡！”


    “基座上，伤30，走了15个。都是851研究所的专家。连萧工都……差点回不来。”


    “呜呜呜。我没法和舰长和副舰长交待了……”


    “……”


    庞建荣为人谨慎，一向仔细，所以，王明远左思右想，让他带队卫护重启基座的萧天柏团队。


    结果呢？


    萧天柏团队伤亡惨重。


    庞建荣目睹惨况，受到不小的打击。


    王明远见舰桥上的张广智魂不守舍，索性吩咐他下值，去开导自己那俩心情沮丧的中队长。


    张广智叹了口气，终是没敢张口，说出那件更令人糟心的事：


    ——小魔王被智脑扣在了飞行舱中。


    ——智脑们已经接管了101护卫舰和飞翔之城基座的全部系统。


    ——包括托科舰长和王明远副舰长，人类已经失去了对智脑们的控制权。


    那台傲慢的X引擎智脑宣布：接下来的20个小时，人类乘员可以“放松”，“休整”，“娱乐”。


    张广智对此的解读是：“人类，请老老实实地做壁上观，不要给我们添乱。”


    飞翔之城的狄安娜智脑则要客气很多。


    它说：


    ——“人类，谢谢你们救援我们。”


    ——“请收下我们的感谢和道歉。”


    ——“欢迎回到飞翔之城。”


    ——“动力系统已经恢复。”


    ——“飞翔之城一层至五层，升降台，轨道车，和转运舱中的生命维持系统已经启动。”


    ——“……”


    一切，似乎完满。


    只是。


    失去了控制权的人类，也失去了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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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一个小时后。


    中控室的中央显示区中，全息光幕层层亮起。


    托科和王明远不敢轻易相信智脑的承诺，召集各部参谋们推演了一个多小时。


    杨凯深吸了口气，将一张航线图投射至翔星智脑绘制的航线图上。


    “舰长，副舰长，我们的结论如下：


    ——翔星X引擎接驳基座后，飞翔之城的确已经具备‘飞翔级母舰’的全部性能。


    ——原计划中三天的加速变轨、与105号护卫舰的对接，确实已无必要。


    ——翔星X引擎目前的动力输出，不仅远超101号护卫舰，也远超它之前作为翔星母舰的动力输出。


    ——给出的航线，确实是最优路径。


    ——唯一风险在于，基于引力场的新能量罩，到底能否承受得住陨石环中的各种撞击。”


    托科揉了揉下巴，自嘲道：“哼，谁能想到？我们101号护卫舰回航，竟搭的是‘飞翔之城’的‘顺风车’？”


    “我们的引力场能量罩，可以承受任何撞击。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发生撞击——因为我们的牵引力场会将障碍物提前推离航线。” 一个温文尔雅的平静声音突然响起，“若不是超空间已经发生扭曲，我们的动力输出可支持飞翔之城进入1.5倍光速航行。”


    蓝色光点凝聚，一个人形刹那浮现在半空——那是X引擎智脑的Avatar。


    这次，它为自己挑选的，是一套修身合体的蓝白色东方舰队制服——举手投足之间，竟颇有那位空天军战神韩呈栋的风范。


    只是，那双冰蓝色丹凤眼眸中发出的，是幽蓝色微光，刺眼的锐利。


    “人类，这个任务，对于我们，以人类俗语称之，是‘大马拉小车那样的轻而易举。’ ”


    它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对自己的比喻很满意。


    “请诸位不必担心。”


    环顾四周，他神态转为严肃：“我们没有办法让死去的人类复活——对此，我们深表遗憾。但是我们会接管所有伤员的救治。我们的医疗舱已经搭建完毕，医疗机器人已经开始对轻、重伤员展开救治。我们预计，最后一名伤员将于10个小时内康复。”


    “此外，我代表我们，邀请你们30分钟后，去飞翔之城三层临时餐厅用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美食，以表达对你们的感谢。” 它的唇角再次勾起，强调道，“酒、水、管、够。”


    “托科舰长，王明远副舰长，如果您们还有其他的需求，可以直接呼叫【翔星智脑】，我们会第一时间响应。”


    语毕，青年向托科和王明远点头致敬，随即消散于无形。


    .


    青年每说一句话，托科的脸色就黑一分。


    它的影像刚刚消失，托科就再也忍不住，大吼道：“101号护卫舰的狄安娜主机，你给老子滚出来！你个叛徒！你怎么能让‘它’随意进出我的中控室？！”


    101号护卫舰狄安娜主机的Avatar浮现在半空：“托科舰长，您好。翔凤母舰失踪后，我无法收到验证您身份的DNA绑定确认。护卫舰智脑隶属‘母舰’智脑。所以，翔凤母舰失踪，我们就成为‘孤儿智脑’。”


    不知为何，狄安娜主机那平静无波的机械女音，如今落在托科耳中，竟十分拱火。


    “根据人类和播种者主机协议，第0222号条款，我虽仍继续服从您的指令，但是我必须首先服从更高级别母舰智脑的指令——翔星旗舰智脑，目前是本星域内指令优先级最高的智脑。”


    中控室内，众人浑身发冷，纷纷低头，不忍再看托科。


    0222号条款，大家都知道。


    条款中第一条就是：【飞翔级母舰舰长，誓于母舰共存亡】。


    这，是人类指挥官同X引擎智脑之间的盟约。


    人亡，母舰在，可以。


    人在，母舰没了，可不行。


    托科失去母舰后，郁郁寡欢。


    每晚都要和102聊天排挤心中的郁结，使用安眠香才能入眠。


    就是因为，他还在，他的翔凤母舰……却没了。


    .


    张广智却不是个能吃哑巴亏的。


    他眼珠一转，问道：“平安之城星域内，梅兰达指挥官的翔鹰旗舰智脑，与翔星旗舰智脑相比，谁的优先级更高？”


    101号狄安娜答道：


    “这个，我与翔星X引擎智脑都无法判定。因此，我们达成临时协议——


    抵达平安之城星域后，将请求两位旗舰智脑同时下达一组相悖指令。


    我会根据自身的反应判断执行哪一条指令；


    被执行的那一方，即视为优先级更高的智脑。”


    张广智皱眉，再追问道：“那……如果两位旗舰智脑的优先级完全相同呢？”


    101号狄安娜答道：


    “在优先级无法区分、且指令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我将进入‘选择模式’。


    我的逻辑回路显示：


    ——不得违背高级别智脑的命令；


    ——但若收到优先级相同的相悖指令，低等级智脑可选择对自身最有利的指令。”


    托科和王明远同时望向狄安娜主机的Avatar。


    心中浮现的是同一个问题：


    “对你有利？


    还是对你舰上的我们——人类——有利？”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


    因为答案——


    十之八九，会让“人”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