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作品:《春色窈窕

    尚琢从沈府离开之后便直接回了王府。


    他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厢阖眼养神,手上有节奏地把玩着拇指的扳指。


    他面色不虞的忆起沈玉姝适才在上车前抓着自己衣袍说的那番话,心情更差了几分。


    今日之事,沈氏的确受了些委屈。


    尚琢转扳指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但他既已答应了纯儿,便不会先食言。


    马车嘎吱停下,外头苏进尖细的声音传来:“王爷,到了。”


    尚琢淡淡应了声,停下了转动扳指的动作。


    罢了,多补偿她一些便是。尚琢如是想着下了马车。


    他记得,沈父在寻卖盐的路子。


    江南盐官是他的人,便让沈父搭了,当作此次补偿吧。


    尚琢面色淡然,下了决定。


    苏进跟在尚琢后面,不知道尚琢在想什么,便试探的问:“王爷,去书房还是……?”


    “竹园。”尚琢淡道,“寻人去备一艘船到漳湖,然后近来蜀中新进的料子送一部分进主院给王妃。”


    苏进“欸”了声,又问:“剩下的呢?”


    “给竹园。”


    苏进道:“是。”


    他应完,便命人安排去了。


    尚琢走到竹园,远远就看见在院里等着的女人。


    何之纯穿着他前些日子夸过的藕粉色褂子,衬得她身段窈窕又出尘。


    尚琢面上带了点笑,走进了几步,轻轻搭上何之纯的手臂,惹得女人像兔子一般缩了缩,又在瞧见他的一瞬放松了下来。


    “王爷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何之纯将脸侧碎发拢到耳后,轻轻笑起来,“我还以为王爷要午后才回来呢。”


    “既答应了你,便会早回来。”尚琢命人寻了斗篷来,亲自细致给何之纯披上,“你身子弱,穿太少容易受冻。”


    何之纯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声线温柔的说着:“谢谢王爷。”


    她瞧着天色,又歪着脑袋问:“王爷可用膳了?”


    “未曾。”尚琢道。


    何之纯展颜笑开:“我也没有,你一直就不吃外头的东西,我就猜你今日也没用膳。”


    说着,她隔着衣袖的间隔,轻柔拢上尚琢的手腕:“特地给你温着菜呢,走吧,一起吃一些。”


    尚琢眸中软下,便由着何之纯将他往屋里头带。


    尚琢瞧着她被风卷起来的袍子,原本对沈玉姝的一些愧疚便无声散了。


    何之纯心思纯良,不比沈氏城府,他自然要多偏着些。


    且他已经做好了补偿,沈氏若是明理,便该知晓着度了。


    何况沈家算计他,将沈玉姝嫁与他做王妃,图的不就是个富贵。


    如今他这般补偿,也不算委屈了沈家。


    尚琢如是想着,随着何之纯在小桌上坐下,尽数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色。


    何之纯替他布了菜,眸光轻柔柔的瞧着他:“感觉王爷这几日瘦了不少。”


    “也许吧。”尚琢执起筷子,“我命人在漳湖备了船,下人说晚些会起雾,景色更好些,吃完我带你去玩。”


    何之纯抿着唇轻笑:“多谢王爷了,不过……”她面色又漫上些愁绪,“我担心王妃生气……”她纠结的说着。


    “你高兴便好。”尚琢夹了一块鸡肉到她碗里,“先吃饭。”


    何之纯看着碗中的鸡肉,面色僵了僵,她提着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应了声,慢吞吞夹起来送进口中。


    她忽然提到沈玉姝,尚琢倒是想起来了,他二人一同同沈府离开,如今怎得不见沈玉姝人?


    他皱着眉,唤来了苏进。


    苏进小跑过来:“王爷。”


    “沈玉姝呢?”尚琢指尖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拧着眉问。


    闻言,何之纯吃饭的动作忽然僵了一瞬,旋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苏进道:“丫鬟们说去乌南街了。”


    乌南街?


    尚琢不虞的放下了筷子。


    “为何不与本王说一声。”尚琢冷声道。


    与夫君同行,却一声不吭离开,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苏进抹了把额头的汗。


    这让他如何回答,他哪里知道王妃是如何想的。


    他支支吾吾的,生怕被尚琢迁怒进去:“大概、是怕……嗯……”


    “王爷。”何之纯淡淡一笑,“女子总是要偶尔出去逛逛街的,王妃莫约只是忘了与你说。”


    闻言,尚琢面色冷然执起筷子,薄唇轻吐:“不知礼数。”


    **********


    沈玉姝在书肆一直待到日落西山,一本《潭石记》看完时,她正好吃完最后一颗牛乳糖。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上四指来回敲打着,寻思今日过的有些快。


    感觉是她这三日里过的最快的一天。


    她就是故意没回恭王府,省得看到尚琢和那纯小姐,碍自己的眼。


    沈玉姝几下嚼碎口里的牛乳糖,有些粘性的糖随之化在舌尖。


    她一日未用膳,到现在竟也不觉得饿。


    不过这糖可真好吃。


    此时书肆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她和那个书肆的东家。


    沈玉姝把玩着糖纸,透过帷帽的缝隙里瞧着尚珏,稍稍扬起一点声音道:“东家,你店里的糖可真好吃。”


    她在恭王府三日,只觉得糕点也难吃、饭也难吃,人都憔悴了。


    尚珏原捧着一本书看,闻言便放下书,温声笑着往她这里看来:“你喜欢就好。”


    “我还想吃。”沈玉姝稍稍前倾了身子,“你这的糖,卖嘛,我买一点可以嘛?”


    她话音落下,透过帷幕的缝隙,沈玉姝看见男人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从小竹篮里拿了什么东西来,走到她的面前。


    沈玉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了手。


    “拿好了。”


    ——一颗糖落在她的手心。


    “可惜了,不卖。”尚珏含着一点笑意,眼里淬着细碎的光瞧着她,“今日最后一颗,拿好。”


    “啊——”沈玉姝拉着声调道。


    “下次若想吃,随时来我店里便是。”尚珏温声说着,信口诌道,“家父做的,他不肯卖。”


    “喔。”沈玉姝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帷幕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了晃。


    沈玉姝将牛乳糖收进袖袋中,扬起脸笑着说:“谢谢你呀,东家。”


    她觉得这个东家可太好了。


    尚琢看不见沈玉姝帷幕下的脸,却也能从声音里想象出来她此刻的笑意。


    他敛下眼轻笑一声。


    “不用。”尚珏极有分寸的往一旁错开一步,留出一个供人行走的宽,“天色暗了,夜里不安全,姑娘早些回去的好。”


    “嗯!正要走呢。”沈玉姝拿起《潭石记》放在尚珏手上,“我也不知道它放在哪的,只能给你啦,今天谢谢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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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她的动作,帷帽坠下有些冰凉的帷幕,从尚珏手背上轻柔地扫过。


    尚珏指尖一蜷。


    他轻笑一声,伸出修长的五指摊开。


    沈玉姝:“嗯?”


    “三个铜板。”尚珏笑盈盈道,“看书钱。”


    喔。


    沈玉姝耳根一红,连忙掏出铜板送到尚珏手上,冲他挥挥手,匆匆跑了。


    真丢人,居然忘了付账。


    沈玉姝一走,书肆里便静了下来。


    尚珏饶有兴致地动着指节,让三个铜板在指间来回滚动把玩。


    “殿下。”下官从角落处行出来,面色尴尬。


    杭州一案,朝中都闹翻天了,殿下居然在家书肆当一下午掌柜玩!


    下官觉得殿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尚珏颔首:“派两个人护送她回府。”


    下官:“是。”


    他指尖停下,三个铜板落进掌心,掺着温热被他收进袖袋中。


    他面上笑意寸寸淡去,声音淡淡:“回宫。”


    沈玉姝戴着帷帽跑回马车,视线被挡了个干净。


    她一进车里,便掀下了帷帽。


    一下午,这个白纱可难受坏了,看书都不清楚,总要去撩它。


    “小姐你可回来了!”秋兰急呼一声,说着接过她摘下来的帷帽,匆匆吩咐了车夫回府,一边收起帷帽,一边道,“您给奴婢急坏了!一下午都没见人影,找也没找着!”


    沈玉姝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从袖袋里准备去寻那颗剩下的牛乳糖来,将一碰到,动作又是一顿。


    还是算了,下次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可得好久吃不着。沈玉姝咬着唇心想。


    一息后


    沈玉姝面色凛然拨开糖纸,心虚的将糖扔进口中。


    吃完下次再去就是,万一放坏了怎么办。


    马车缓缓在恭王府门外停下。


    沈玉姝搭着手,踩着马凳走下马车。


    将一落足,便听凑在对面的大姨一顿笑:“你可别是诓我们的吧,天底下哪有男人,在娘子回门的那天,去陪外头女人的?”


    “啧,这还能有假?”另一个大姨一拍手,微胖的手指一把指向恭王府的门,“我侄女可是在府里头当差的,我的消息,那可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仰着脸哼了声。


    “哎哟哎哟,那可不得了。”旁边人说,“那这恭王妃可真是无能,连夫君的心都留不住。”


    “人家两情相悦,恭王妃占了人家的位置,也不怪恭王不喜欢她!善妒!娶回来可真是倒了霉哦。”


    ……


    沈玉姝眯着眼瞧向那堆大姨,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口中牛乳糖残存的甜味,忽然就散了。


    秋兰恶狠狠的跺了跺脚:“她们懂什么啊!就知道胡言乱语!”


    沈玉姝一时没吭声。


    她早猜到京中流言四起,可是……猜到和听到是不一样的。


    她自小就要面子,衣服要时新的、琴棋书画也是拔尖的,何曾被人这般贬低过。


    如今一朝成婚,她多年的体面全然没了,被人尽数拉出来谈论,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却又转而被压下。


    沈玉姝眼睛泛上点红意,鼻尖也发酸,她咬牙咽下那股子哽意:


    “着人去找尚琢,不管他在干嘛,让他立刻来主院。”


    她自问从未有哪里对不起尚琢,天底下也没有个自己合该受他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