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煜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因为二长老来了。


    他看着背对着他的温煜耳尖通红地坐在椅子上，拢了下身上的白毛狐裘，摇头啧了声：“年轻人身体就是好，这么冷都能热得脸通红。”


    温煜听不见他说话，但看到洛柒把手抽了回去，他就知道有人来了。


    他出声问：“来人了？”


    洛柒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便传音道：“二长老来了。”


    给他说完后又对着二长老解释：“给他传音可以听见，但直接说他听不见。”


    听此，二长老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性道：“他听不听得见都一样，反正也不听话，这些东西给你说就好了。”


    稍微停顿下，他说：“布阵之后，他就不能出去了，要一直待在院子里，等到他恢复才行。”


    “这是有什么说法吗？”洛柒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她总感觉不让人出门他可能会烦。


    谁料二长老听此就瞥了她一眼，指着温煜道：“你看看他这样，出门安全吗？吓到山里其他的小孩子怎么办？”


    洛柒不说话了，确实不太安全。


    随后两人就出门布阵去了，把温煜自己关在房间里，防止他乱跑。


    温煜自己坐了片刻，突然抬手往自己眼尾处摸索，他的眼尾又有些发烫了，想来又是那个妖纹作祟。


    他想摸清楚这妖纹长什么样，可手下的皮肤触感一如往常，那妖纹并不像烙印，反而像是早先就有，却因某种术法被压制了，无法显形。


    如今他突破禁制而导致的血脉翻涌，却意外把这术法给破了，沉寂多年的妖纹也随之显现出来。


    思及此，温煜的手指不自觉用了点力，那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的原形的确如同洛柒所说，是蛇。


    他将手收回来，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便又开始想禁制的事。


    他的记忆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前路，那些记忆和他之间隔着一层难以打破的屏障。


    而试图强硬打破屏障的后果就是眼盲耳聋，这后果似乎在嘲讽他，还敢挑衅帝君的神威吗。


    温煜的答案自然是敢，不仅敢，他还要彻底敲碎那所谓的禁制。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幼时的事，前因后果虽然模糊却也足够令他恨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露面，仅凭几句话就妄图抹平他在边界那么多年所经受的折磨，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无论如何他也会杀回神界，去寻一个当年温九梦寐以求的真相。


    温煜指尖微动，试图凝聚法力，翻来覆去也没能凝聚出丝毫，这才恹恹地放下手。


    算了，法力还没恢复，而体内的热浪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的脊背骤然一弯，手连忙扶住一旁的桌子，低着头艰难地喘息。


    门外洛柒和二长老的交谈声传不进他的耳朵，可他却怔怔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渴求着洛柒下一秒推门进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生恻隐……


    他咬了下舌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不禁在心中唾骂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卑劣不堪的想法。


    随后便强制闭上眼，缓慢调整呼吸，压制体内的热浪。


    只不过门外的洛柒对此毫无觉察，她正一脸认真地听着二长老的叮嘱。


    “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体内的妖族血脉已经隐约有了占主导的趋势，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以后还要回神界。所以你就需要看牢他，绝对不能让他妖化。”二长老放下最后一块阵石，偏头看着洛柒，面色严肃。


    洛柒点头，问：“他眼尾的妖纹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他已经有了妖化的趋势。但那处妖纹可能消不下去了，左右不过在眼尾，也没什么妨碍。”二长老顿了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他的尾巴是不是出来过？”


    闻言，洛柒浑身一僵，似乎是想起来被尾巴缠着的场景，不太自然地点了下头，问道：“这也是妖化的趋势吗？”


    谁料二长老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解释道：“这倒不是，尾巴出来是正常现象，我就是怕你没见过会害怕，既然你见过了那就没事了。”


    “嗯，好。”洛柒点了点头，道：“除了每晚让他晒月亮之外，没有别的了吧？”


    二长老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撑着下巴思考两秒，道：“应该没了，别的都不怎么重要，让他尽量别见光别作死就行。”


    洛柒坐到他对面，手指却在不停摩挲，她莫名其妙有点心神不宁。


    但具体原因她又说不出来。


    二长老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把所有的事都嘱咐完了，就起身慵懒道：“行了，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俩待着吧。”


    说完后也不等洛柒说话，迈着步子就施施然地离开了，满头白发被一缕风卷起一道弧度，随后又让他抬手压了回去。


    他说：“不用送了。”


    洛柒关上院门之后就要推门进屋，二长老布好阵法后，这房间里就昏暗一片了。


    她传音：“我回来了，你在哪呢，屋里太黑了我要点灯，你别乱动啊。”


    但她没有得到温煜的回应。


    刚关上门转身的她突然听到了房间里痛苦压抑的喘息声，她一愣，连忙去点灯。


    烛光照亮的瞬间，喘息声停了一瞬，下一刻他沙哑的声音就虚弱地响起：“别靠近我。”


    洛柒没听他的，举着烛台朝床走过去。


    温煜整个人的状态很差，衣袍和被子混乱地堆叠在一起，刚绑好不久的头发也被散开了，正凌乱地盖在他的脸上。


    洛柒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又难受了？”


    温煜没有反应，弓着腰竭力抑制着想要把她扯过来的冲动。


    但洛柒却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实，现在的温煜好像传音也听不见了。


    她过去攥住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听不见了，你刚刚又做什么了？”


    温煜的沉默成功给她的猜测盖章定论。


    下一秒，那条布满细密鳞片的尾巴又不安分地冒了出来，跃跃欲试地朝着洛柒的腰缠。


    但这次洛柒却没让他得手，反手一巴掌抽开了他的尾巴。


    洛柒带着怒气去抬他的下巴，嘴里一堆斥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算说出来有什么用呢，他又听不见！这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


    哦不对，人家对牛弹琴，好歹牛能听见还会撂个蹄子，而眼前这个人不仅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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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会自己委屈呢。


    洛柒对上他那双潋滟的眸子，彻底把话给咽下去了。


    她伸手去揉他眼尾的妖纹，换来他一声喘息。


    温煜又开始抓她手腕，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又生气了？”


    谁生气了？


    洛柒不想说话，反正他也听不见。


    得不到她回应的温煜手上的力度有些收不住了，道：“你……”


    洛柒没好气地将手落到他的耳朵上，点了两下，意思就是，你能听见吗？


    有些心虚的温煜悻悻收回手，无力地解释：“刚才就是想试试法力有没有恢复，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洛柒将烛台放在一旁，坐在床边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你休息，有事喊我。”


    没办法，只能采用这种原始的方法进行交流了，谁让他作呢。


    但温煜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辨别出她写的是什么，他只能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描绘。


    这不像在写字，反而像是在撩拨某种不存在的弦。


    见他没反应，洛柒拍了他一下。


    温煜回神，道：“再写一遍。”


    洛柒好脾气地又写了一遍，写完后又拍了下他，等着他的反应。


    这次他分辨出来了，就说：“好。”


    可他的尾巴却不受控制地缠上洛柒的手腕，似乎是在挽留她。


    洛柒明明前几天还挺怕的，但是今天却突然觉得，这尾巴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便伸出手去摸了两下，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尾巴给揪了下去，离开了这间昏暗无比的房间。


    二长老布的这个阵极妙，整个万相山的灵气都被聚集在这处院子上方，丝丝缕缕地渗入温煜的经脉，全力安抚着他体内血脉的暴动。


    到了晚上，洛柒就把温煜拽出来坐在树下晒月亮。


    他仰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起初几天两个人还慢吞吞地谈论院子里的梅花什么时候开、下雪了要做什么，但后来说的话就少了。


    因为温煜体内的力量得到了压制，他就开始每天打坐，一遍又一遍地冲击这禁制，所以说话的时间都没了。


    有时候他打坐洛柒会在旁边看着，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动手没个轻重，想着尽快打破禁制，结果就是三天两头被反噬得吐血。


    每次吐完了血还得洛柒把他扶回去。


    最严重的一次，他的经脉又被震断了，身上就开始不停往外渗血，整个人像是在血水里刚捞出来的，洛柒又生气又害怕。


    一边给他包扎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那眼泪的温度直接把温煜烫得浑身僵硬，也是从那之后他就不敢对自己这么狠了。


    洛柒监督了他好几天，确保他真的不会再出事后，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但这毕竟是冬天了，洛柒身为一个桃花妖，别的植物冬天都凋零了，她就算是人形也嫌冷，不怎么爱出门，就天天窝在被窝里睡觉。


    也就晚上才会勉强陪温煜晒会月亮，两个人再抽空聊聊天什么的。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月，终于在初雪降临前，温煜彻底能够看清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