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流年

作品:《孤独症取暖指南

    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无所顾忌飞蛾扑火的人。


    她胆小怯懦,害怕被人嘲讽被人取乐,因此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为她那青涩脆弱的但格外珍视的尊严。


    在最后一道题的空白处,画着一个有些呆傻的简笔小猫,但两双杏仁眼却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旁边是一句蓝色的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赵必珲不禁感叹:老娘也有如此纯情的时刻。


    旋律她还能脱口而出,是王菲的《流年》。


    在她读高中时,曾经的天后王菲已退隐多时。同龄的女生间流行的是张惠妹蔡依林萧亚轩,王菲成了一个过时的名字。


    但她喜欢,自始至终。


    那首歌她一直会唱,甚至当初元旦晚会前为了演唱这首歌练习很久,但最终也没有唱。


    最终为什么没有唱,她记不太清了,或许又是自己和自己赌气吧。


    又是为什么要唱的呢?是为了用这隐晦的歌词暗吐心声么?


    当时一个晚自习前的小班会,文宣委员谢斐挨个组问有没有愿意元旦晚会出节目的人。


    也许是为了一展歌喉,也许是为了讨谢斐开心,报名者不少。


    问到她们组时,她正在整理卷子。


    月考失利让她格外心烦意乱,才被李思梅饭桌上训斥一顿,吃完一碗眼泪拌饭,自然无心顾及,只摇摇头。


    冯宛粲却兴致勃勃,神气十足:“我不唱歌,我想演出戏。”


    谢斐惊道:“演戏,什么戏?”


    冯宛粲歪着脑袋想了会,莞尔一笑:“搞笑剧,你看怎么样?”


    谢斐无奈:“宝贝,只怕时间不够吧。”


    冯宛粲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说:“我自己写一出怎么样?”


    谢斐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好吧,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你可别写太长了。”


    又对赵必珲道:“真的不唱么?”


    赵必珲抱歉笑笑:“真没时间。”


    谢斐刚走她又觉得周围人都是这样一副轻松期待的氛围,唯独自己把自己捆得这么紧,有些烦闷。


    便趴在桌上,抬眼偷瞟斜前方的他,信手在卷子上画起小猫。


    前段时间的美术社里,学长教给她们如何画简笔小动物。


    小猫长出胡须,视线里,他低头在纸上写下漫长的演算过程,每一步都认真细致。


    谢斐出现在他身边,明显带着戏弄意味:“你肯定不参加了啦不打扰你。”


    五组人都开始打趣,说费琼斯参加集体活动那真是天方夜谭。


    虽然知道是事实但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甚至想象不出他唱歌的样子。


    她给小猫加上大颗大颗沉重的泪水。


    这就是十五岁,仅仅因为没有听见喜欢的人唱歌,就让人如此失落。


    直到现在,她也没听过他唱歌。


    当时费琼斯的确没有参加,但却开口问:“我能看看现在的报名表么?”


    “当然。”谢斐递过去。


    他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还是还回去。


    谢斐照样去询问别人。


    冯宛粲拿起一个作文本准备创作,斜眼见赵必珲还在发愣,调侃道:“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可没几次机会唱哦。”


    好吧,我要选一首最隐晦最深藏不露最小心翼翼的歌,我的目光可以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我的感情可以与旋律一起自由飘散,不留下蛛丝马迹,我唱给所有人听,自然法不责众。


    那晚放学前,她还是找到了谢斐,在报名表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随口哼起那首歌,把试卷放回抽屉里。


    没有放进行李箱。


    如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歌了。


    她的歌单里还是躺着十五岁时积攒下来的成果,正如那张十五岁时的试卷,正如已是过时的王菲,正如……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个人,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


    冯宛粲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坐在上班的公交车上,


    “喂喂,怎么样啊?”


    经过一夜的冷静总算怒气消化不少,她心平气和地复述完昨晚的闹剧,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说出费琼斯的章节。


    “嗬,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上流豪门了,满肚子算计,就差把敲骨吸髓写在明面上了。”


    赵必珲被那头她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逗乐:“对呀对呀。”


    “那是我不在,我在的话和你一起疯狂辱骂他们。”


    “嗐,我都骂过了。”


    “你干得好,就应该掀桌,不掀桌由着他们欺负么!”冯宛粲有点迟疑,“那......你妈妈没说什么?”


    赵必珲叹了一口气:“她能说什么,袒护别人羞辱我呗。”


    “你妈妈真的,我都没好话说她。”


    她沉默着,忽然觉得这么让冯宛粲生气怪不好意思的,忙说:“我现在也受不了了,打算还是搬出去住。”


    一听这个对面精神了:“哇,那太好了,这样你就轻松多了嘛,这样,你医院是在光辉街,离我家也不算太远,不如住我家来好了。”


    赵必珲咧嘴一笑:“的确不太远,去你家住我每天要七点起。”


    “这个嘛,那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那附近的房子出租。”


    “嗯嗯。”她心头一暖,“谢谢你啊。”


    “突然这么客气干嘛,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


    她想着请冯宛粲看电影,哪知对面先一步:“你就当是踩到屎了,没事的,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她也不客气:“那感情好,我要看最贵的3D片。”


    “看,4D,5D,6D,一万D都给你看。”


    “你那成外太空大片吧。”她对着手机笑个不停,坏心情几乎一扫而空。


    于是两人开始兴致勃勃地选电影。


    冯宛粲唯爱皆大欢喜的热闹电影,尤其是迪士尼系列,赵必珲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感冒,但也能一起看。


    她一般都是随冯宛粲的爱好。


    刚打开买票APP,高中同学微信群显示出加进来一个新人。


    她点开,却是一个默认头像默认昵称朋友圈空空如也的人。


    韩余朗拍拍他,问道谁啊。


    半晌没回复。


    因为担心是打广告的,便艾特了管理员陈令仪。


    陈令仪没多久发来解释,是费琼斯。


    赵必珲倒是愣住,结合昨天的意外,此时又突然闯进同学群,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很快,那个空白头像发来交友申请。


    她直接把手机啪一声盖在大腿上,好像都是这个无辜手机的错,气全往它身上撒。


    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又烦闷起来。


    这人到底为什么如此阴魂不散。


    其实细想当年他的确相当偏执,可以为了一条辅助线和最恐怖的数学老师争执不休。


    更要命的是,记忆中那个十六岁的自己,也在小声怂恿着:加上吧,你明明那么想和他说话。


    索性屏蔽消息,来一把游戏。


    她不太喜欢pvp,手机里只有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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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


    尤其是大一那年接触到的《纪念碑谷》,特别喜欢,换了几次手机都是首先把它下好。


    每当烦躁时就会打开这个游戏玩一会儿,即便每个关卡的巧思都已烂熟于心,还是觉得能收获平静。


    但这次,却在一处章末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到处戳戳点点也一无所获,顿时受挫,心情更加糟糕。


    艾达似乎也回头沮丧地看了她一眼。


    还是关上游戏,迟疑许久,点开微信。


    同学群先是一片不咸不淡的模式化欢迎,有几个倒是真情实感问候费琼斯,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现在才回归21班大家庭?


    费琼斯还破天荒简短回复几句。


    冯宛粲也急不可耐地私聊:“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必珲正要回复一个无语的表情包,班级群忽然有人艾特自己。


    是当时她所在组的组长,李景。


    “赵必珲呢,快看看谁来了。”


    很快有好事者回复:


    “人家早知道了吧。”


    “但是不是她拉进来的啊。”


    “他们不是好友么?”


    她简直忍不住想发一句:我还在这个群里呢!?


    而且,为什么他们非得是好友,没拉黑就不错了。


    然而,费琼斯忽然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


    到底还是点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马上扯过包,的确空空如也。


    那不是自己一直挂在包上的公仔么!


    还是自己找的日本代购买的限定款,怎么会在他那里!


    群里有人发问号,他也没回答。


    简直像是抛出一个鱼饵,专等自己上钩。


    那个红色的好友申请,更加醒目张扬。


    一咬牙,还是加上。


    对面很快:“今天心情好一点了么?”


    不和他拉拉扯扯的,单刀直入:“那个公仔怎么在你那?”


    “你昨天掉的。”又加上一句,“你在哪里?我送过去。”


    她腹诽一句你想得美,马上回:“寄过来就行,你知道我家地址。”


    这次沉默许久。


    “如果这个很珍贵,寄过去不太保险。”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宝贝公仔成了他的人质。


    正不知道怎么回,忽然他又说:“你还去那家电影院么?”


    “平时很忙,不看电影。”


    这下应该总该堵死所以可能了。


    就在这时,陈令仪艾特了费琼斯。


    “这周六,同学会来么。”


    他很快回复:“好,我会去。”


    接着,顺理成章的,给赵必珲发:“我会在同学会给你。”


    等一下,我好像没答应去同学会吧?


    陈令仪已经在统计人数。


    又艾特赵必珲。


    这下不去真显得自己还为过去这么久的事耿耿于怀,小家子气。


    只好发了一个敷衍领导的OK表情包。


    总算应付过去,她舒出胸口的滞涩,靠在椅背上。


    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她坐在空寂无人的电影院里,看着黑暗的银幕。


    灯光一盏盏盛开,十六岁的他出现在银幕上。


    只有一个侧面,就如她过去无数次偷看的那样。


    他开始唱歌。


    然而她却像个一个聋子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起身,跑向银幕,想呼唤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接触到银幕的刹那,他的影像如水中倒影般破碎。


    灯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