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你要做什么？！”


    元妤的神元被围困在连羽的金莲光芒之中，仿若意识正被渐渐灼烧熔化，再难于凡间站稳脚。


    她看起来愈发痛苦狰狞，喑哑的嘶吼声不断回荡在广场之上，可煎熬如此，她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那一小寸金色牢笼。


    “好在血浓于水，您的神元认我。”连羽加重了手中施法之力，“当初我让逝霄饶您一命就是个错误，是我的心软害您酿成如今这般大祸。”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元妤一边撕扯自己的身体一边笑得癫狂，“这只是一缕神元，没了它我顶多损失几百年修为，不日我定会卷土重来。”


    “您为何还不明白，我和云徊各自背负的天劫都是因您而起，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连羽哭得脆弱，不知是伤感自己的生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是哀怨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和云徊是您善恶的投影，我们生来就是为您赎罪的。要说恨，其实我也恨您……”


    “不是的，羽儿，你怎么可以恨我？我虽然对你不如对徊儿，可我也是真心爱你的啊……只是你太懂事了，你父亲什么都教你，徊儿却需要我事事操心，千年来我才疏忽了你……”


    她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当初最讨厌的模样。


    顾此失彼，将爱偏心。


    “阿姊……”元妤强忍着灵魂灼烧的痛苦冷静下来，转身看向已身形枯槁的魏宁，“你说……父皇他……并不是要我死？……”


    “你长我三岁，我从小处处不如你……即便我努力模仿你的样子讨父皇欢心……他却仍是不满意……”


    “阿妤，你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中，可曾有一刻为你自己而活？”元姝虽很想亲手报仇，但她也知眼前所见并非元妤真身，既有力无处使，只希望至少能够让她停下伤人的脚步。


    “父皇让你远走高飞是希望你做你自己，可你去了仙界却仍活在素音的影子中。你用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曾感知若非天帝爱你，他根本不会将你留下，还为你将我困在地下万年。”


    元妤陷于沉思不再说话，而后重重跪倒在了地上，任由连羽的金莲将她的残影撕成碎片，然后散成了星星点点。


    乌云一并散去，天空终于放晴，蔚蓝的宇宙穹顶将每一个人衬得渺小。方才一动不动的众人们从凝固的时间中醒来，下意识拥上前去继续保护皇帝和太子。而殿中的魏综半跪半爬带着哭腔而来，耗尽了全身力气都如失声般再喊不出一个“宁”字。


    “阿生！阿生！——”逝霄如同行尸走肉跪倒在魏宁的身体边，待连羽抽出元姝残识将她重放回到复燃的灵火中，那具遍布尸斑的枯槁躯体径直重重落进了逝霄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阿生……求你了……快醒醒……我都还没带你去青丘山还没带你去望州，你不是埋怨我没有带你出去看看吗？你快醒来啊！你躺着一动不动还怎么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哭得撕心裂肺，比十六年前阿尧从穷尾屿上跳下更令他精神崩溃。那时，她只是转世为人，可现在呢，她的阳元受损了，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自私，每次都不经他的同意轻易离开他？他都等了十六年了，她知道找她的十六年他都是怎么过的吗？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这样不告而别！


    逝霄将头深深埋进魏宁颈窝，紧紧抱着她哭得声嘶力竭：“映生，你再不醒来我真的生气了，你知道的，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我会杀了所有人，所以，你快醒来，你不是要救苍生吗，你快醒来救大家！……”


    连羽同样跪在一旁哭得心碎。他甚至连抱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看着她凋零，看着她消散。他何尝不是爱了她千年，又守护了她千年，可现在，他却都不能同她说上一句话。


    他叹了口气，安慰逝霄：“这里交给我，你快回天风海吧。不论如何，一定一定要找回阿生。”


    逝霄雪白的长衣满是血迹，随意披散的长发亦是凌乱不堪。他踉跄来到千嶂岭入口处，饶是将过路的引渡仙子们都吓了一大跳：


    “魔……魔神大人……您这是……”


    “你们，你们有见到阿尧吗？”他仓皇抓着其中一名仙子问，“对了，她现在不叫阿尧，叫魏宁，你们有见过一片叫魏宁的残识吗？”


    仙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道：“新来的残识都会来到千嶂岭入口，我们在此站了许久，并没有见到阿尧仙子。”


    逝霄心中慌乱不已，赶紧念诀唤来司命星君。


    星君刚在宫中举起茶杯饮茶，杯才送到嘴边，人就突然被咒语束缚带到了天风海的千嶂岭，硬生生咽下一口空气后捶胸顿足道：“小祖宗，您又怎么了？！”


    “星君，麻烦您帮我看看映生的命格，阿生她……还活着吗？”


    司命星君抱紧手中玉如意倒退半步言：“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映生是生，我将之告予你，她也会遭逢性命之忧。”


    “你休想蒙骗我！”逝霄来了气，“云徊之劫是你告诉了帝君，要说泄漏天机，你早已泄露了千百回了！”


    “可云徊殿下确实因此殒命了啊……”司命懊恼不已，“当初人人都犯了错，既知是错，如今便不能再犯了！——你不是和映生绑了三世情缘吗？你去三生石上看看，若她姓名犹在，便说明她仍安康。”


    逝霄听司命之言恍若醍醐灌顶，他万分感谢拜别离去，一路腾云赶至穷尾屿上。


    驻守穷尾屿的众仙神仍在此日夜加固归墟封印。见到逝霄匆匆来临，守屿的天兵如临大敌，赶紧跑到岛屿深处通风报信，惹镜渊上方众人提起十二分精神凝神聚力不敢懈怠分毫。可逝霄却只是匆忙掠过，径直朝着三生石疾步而去。


    巨大的三生石上已密密麻麻刻满了爱侣们的姓名，和千年前的模样不尽相同。逝霄凭着记忆找到曾经他和映生共同刻下名字的位置，却找了半天仍找不见自己与映生的字迹。


    看了一遍，不信，两遍，仍没有，三遍，再来。他重复摩挲着那片岩石，直到拇指磨破了皮，鲜血染红了一片，还找不到他们的三世契约。


    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在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见了？！


    一股翻涌的酸苦涌上喉头，他没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接着沉闷倒在三生石旁，望着星空默默流泪。


    “阿生……”逝霄感觉此刻的自己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活着似乎也没有了意义，终于明白那句“悔觉孽海深”竟说的是此刻心境，“是我，都是我害了你。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最该死的，本是我才对……”


    “如果你还能活……”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就让我替你去死吧。”


    “魔神大人？您躺在这里做什么？”分管穷尾屿的小仙官大砾哼哧哼哧跑过来，满脸诚惶诚恐，“是下官招待不周，没能提早赶来迎接您……”


    “没事，我只是路过。”逝霄的沉思被惊扰，只得站起身来离开此地。看大砾还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他不禁疑问：“你是蓬莱新任的仙官？”


    “是是是……不不不……也不是……下官在此算来也有上百年了。”大砾战战兢兢，“上一个穷尾屿的仙官因看守失职被贬去下凡了，就……就是那次上生星君替换了您的噬心丹……让您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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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云罗……您可千万大人有大量，今日之事……”


    “哦，无碍。”他想，面前这位小仙官如今害怕的模样，应是惧怕自己也会一不小心一命呜呼被送入凡间。不过他可没有这闲功夫。


    他望着三生石感叹：“千万年了，三生石竟已刻满了姓名……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而不是像我这般，浑浑噩噩，落得一场空。”


    “千万年？”大砾尴尬解释，“原来那块三生石都刻满名字实在写不下新的了，所以我又让南斗宫重新做了一块。这块是新的呢。”


    “？”逝霄额上青筋暴起，新的？所以他刚刚找了半天，是在找什么？！


    大砾一看逝霄暴怒的模样，赶紧跪倒地上连连磕头：“啊！魔神大人，这……这规定也没说三生石不能换新呀……老的那块上面的契约也不会失效呢……您……您要是不同意……我就把老的那块再换出来就是……您可千万别降罪于我……我出发点也是好的……呜呜……”


    “原来的那块在哪里？”逝霄听不进他半句哀嚎，着急问他要答案。


    “蓬莱各处都有仙官管辖，唯有万灵岛如今是无人管辖的荒地。所以我就暂时把那块三生石安置在万灵岛了。您要是——哎，魔神大人！”


    大砾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一溜烟消失不见。他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小仙命看来是保住了。


    重新踏入万灵岛，逝霄恍若隔世。他虽已按记忆里的模样将这里重建，但没有了映生的照拂，岛上生灵依旧恹恹，毫无半点生气。


    见有人踏入，喜鹊叫得喳喳，一路飞来迎接：“阿霄阿霄，你怎么来了，是映生大人回来了吗？”


    他摇摇头：“她不见了，我在找她。”


    “来万灵岛找映生大人？她没有来过这里呀！”喜鹊落到他的肩上，跟随他一路往里，一边不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过这话是什么意思，映生大人不见了？她在哪里不见的？你和我说说，我可以发动鹊族一起帮你找。”


    “她……”逝霄喉头微动，“下凡历劫却阳元受损……”


    这下连一辈子都在叽叽喳喳的喜鹊都噤了声。


    “穷尾屿的仙官说，他曾将一块三生石放在了这里，你可知道那石头在哪？”他问喜鹊。


    喜鹊不明所以：“就在后山的漱尘泉旁。但三生石能找到映生大人？你还不如直接去问司命星君。”


    “嗯。”他加快脚步来到泉边，一下就瞧见了矗立在旁的三生石，按着老位置寻找果真找见了自己的名字。可或许是因万灵岛上尘土过剩，名字的另一侧却被厚厚的泥土覆盖，他没多想，直接拿袖子上手擦拭。


    厚重的泥土嵌入岩石缝隙，镌刻的字迹并不清晰。擦了半晌，却只见个磨损的石印。逝霄越擦心越凉，可这已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若她的名字真的不见了，那他……


    逝霄心想，那他就去云罗同元妤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他也要替阿生报仇。


    “你看，这是不是个‘生’字？”喜鹊已在他的肩头看了许久，早他一步叽叽喳喳叫起来，“是生呀！映生大人没死！她还活着！她用名字告诉你了，她还活着！”


    逝霄已盯着岩石上泥土勾勒的字迹呆愣了许久，听喜鹊确认他心中所念，他终忍不住倾泄出滚烫的眼泪。


    阿生还活着。阿生果然不会抛下他自己离开。他用满是泥土的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正要重往天风海去，却撞见后山入口处站着两人。


    阿闻正笑嘻嘻地牵着一名身着粉衣的姑娘，由着她满脸不解询问满是污垢的他：


    “阿闻仙子……这就是你说要带我见识的那个……仙界第一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