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作品:《撷春枝:替嫁家婢青云路

    柳枝这边,刚跟周姨娘谈妥成衣铺的事儿,心情大好。


    她身上穿着周姨娘刚送来的一身成衣,正喜滋滋地读着公主府来的请柬,


    周姨娘的手艺向来强,给她搭的衣裳绣工都精巧,不愁往后的成衣铺开不起来。


    她见陆钊这般,不由错愕。


    “爷,这是怎么了?”


    万字银边琵琶袖随着陆钊动作褪到小臂,朱色绢面上使五色丝线团绣的鸟衔菊花纹也坠进褶里。


    柳枝腕上雪胆珍珠链垂尾缀的青金石打在陆钊虎口,青金石冰凉有分量,陆钊却不觉手上钝痛,只盯着柳枝。


    “这宴去不得!柔儿还在她府上!此宴必定有诈。”


    陆钊情急,脱口而出。


    “陆柔以往不是常去公主府?公主要召我又有何稀罕了,诈在哪儿?咱们好好说话。”


    柳枝微扭腕子,却没能挣脱他,眉心微蹙,声儿也平和。


    她今儿契税的事办得还算顺遂,难得耐着性子,没跟陆钊吵起来。


    最近陆柔总去公主府,不来找她的麻烦,她其实乐得清闲,实在不知道这能有什么奇的。


    “你,你不懂... ...”


    陆钊一时语塞,松开她腕子,小心托在掌中轻揉。


    他眉心跳了又跳,却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口。


    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他能这么跟柳枝倒出来么?


    柳枝若知道太多,恐怕会更凶险,若是李明岚想从她嘴里撬点什么出来... ...


    陆钊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捡了最不要紧的,盯着柳枝说。


    “我... ...她几年前跟我议过亲,对我情根深重,旧情未了,我怕她对你不利。”


    议过亲是真的,情根深重是半点都没有。


    陆钊说这话的时候,后背都是凉的。


    老天爷,希望这句话千万别被李明岚听着。


    不然那个疯婆娘非剐了自己不可。


    没错,洛晚荷只是第二个要他死的女人。


    李明岚是头一个。


    之前李明岚退婚的话言犹在耳,陆钊这辈子都难忘。


    话本里的女郎都是以自己身死相逼,求退婚,李明岚呢,这女人的刀可是架在他脖子上!


    【“陆钊兄弟,你应该知道我。”


    “帮我逃婚,自有百种办法全须全尾儿。”


    “若不肯——我李明岚当个丧夫寡妇挂帅出征,也是一样的。”


    那时的李明岚虽只有十七岁,却已在军中效力三年多了,且军中声望渐高,刀架在陆钊颈上,万分稳当。


    李明岚明明随她母妃,生了一张娇美容貌,眉眼也柔和。


    这女人哪怕穿着鸳鸯交颈的嫁衣,朱唇点丹做红妆,神情也能冷肃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情思来。


    “本公主念在此前同门之谊,还惦记给大盛留个将才,才来问你一句,陆钊,你可别白费了本公主的慈悲。”


    李明岚是惯会用上位者的姿态压人的。


    她语气轻飘,仿佛留陆钊一条命,真是给他的慈悲。】


    陆钊心里清楚,却不愿承认,自己此前对柳枝和洛晚荷二人,也未尝没有直接以权位压人的心思。


    是以此前洛晚荷冷笑戳破他,才会让陆钊分外难堪。


    现在,他知道自己对柳枝这话说得实在不要脸,但也暂没别的法子搪塞了。


    “柳枝,我不愿她伤你,你信我,好么。”


    这句话,是真心的。


    陆钊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又仔细给柳枝腕间涂上薄荷油,神情专注。


    实在不行,让李明岚冲他来吧,有什么脏事儿,自己一力给她办了也就是了,只要伯府上下无碍就成。


    李明岚这女人虽专横,却不会自断臂膀,她现在还用得着陆家,不会贸然对陆家子弟下手。


    但柳枝这个没有根基的外姓人... ...是生是死,真的只在她一念之间。


    “哦?没想到,将军魅力不减啊。”


    柳枝原被陆钊揉着腕子,肌肤相接处蹭出些燥热,耳尖也有点烫得慌。


    她看着陆钊回忆往事的神情,微微拧眉,又轻轻巧巧把手从他手里抽走,嗤笑一声。


    柳枝亮晶晶的眼光盯着陆钊一张俊脸,语带戏谑。


    这段情史,陆钊藏得可够好的。


    “不,只是... ...”


    “回爷的话,奴婢欲将帖交由门子送还时,正见公主府中来了几个女侍,要亲自请夫人赴宴。”


    陆钊还未开口,外头的含笑进来了。


    “奴婢将您的话照说了,那边的人说... ...”


    “说什么?”


    “那边的人说,既然夫人身体不适,公主正好遣了公主府用的太医过来,给夫人调养。”


    含笑飞快瞟了一眼陆钊夫妻二人,垂首答话。


    公主是不愿给这个台阶下,一定要柳枝前去不可了。


    陆钊凝视含笑神情片刻,倏然冷笑。


    “果然,她这是不愿放过你... ...”


    “夫君,我想是您多虑了,公主既然回京从不提及您二人旧事,想来是没有介怀的。”


    柳枝听这话,也是心中一滞,对陆钊的话倒信了几分,只不显在面上。


    她虽有些慌,却仍笑笑,自顾理好衣衫,伸手抚平陆钊眉心。


    “就算公主为难,妾好歹身为贵眷,又何惧她?您也知道,我从不吃亏的。”


    “你,你不懂她是什么... ...罢了,我陪你去。”


    陆钊一时语塞,松开她腕子,放缓了声,道。


    “柳枝,你且听我的,我们同去,好么?”


    “妾自然愿意,何必如此。”


    “虽说殿下贴上只写了一人的名儿,不过,柔儿向来同公主交好,多您一个应当也不妨事。”


    她按下心中对陆钊所提旧事疑虑,看了陆钊一眼,倒是应下了。


    “您放心,大事跟前,妾从不含糊。”


    其实柳枝听说过李明岚其人,她知道此人屡立军功,风姿英武,确当得一句“栋梁”。


    她对这位大公主向来没有什么恶感,甚至隐有几分敬仰。


    公主府中请帖送到她手,其实是惊喜的。


    却不料,陆钊和公主二人之间还有过别的事。


    这份惊喜,也转瞬被不安压过。


    不过,无论陆钊想陪她同往是何心思,她究竟是不亏,应得倒很利索。


    陆钊也没含糊,提起披风穿上,和柳枝一同上了公主府的车马。


    公主府来的人见陆钊和柳枝两人同行,仿佛早有预料,都没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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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敬地请二人上了车。


    二人被带到公主府上,此处只是李明岚名下别院,却比伯府还要大上几倍,足足占了大半条街。


    甫一进府,府中等候的仆妇就极客气地向二人请了安,却有几个护院,半软半硬地将二人隔开,带往不同方向。


    车内宽敞,随时有人侍奉在侧,进府更是被团团围着,连半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二人。


    柳枝脊背挺直,屏息凝神,攥着帕子,只看了陆钊一眼,就被带走了。


    回廊泛着潮气,几个穿着艾绿交领短襦系霜色褶裙的丫鬟领着柳枝,绕了好几道抄手游廊。


    柳枝极力想辨认方向,却仍被绕得如坠云雾。


    这一路廊中,一应都悬着九枝鹤影灯,浅青蝉翼纱投下层叠光影。


    柳枝眼神一晃,见那灯影似乎在地上投出了字,只一众人皆簇着她,并来不及细瞧。


    为首捧着香炉的那个姑娘,从芭蕉叶下疾步走过,裙裾扫过青砖,腕间青玉竹节链撞出清响。


    那玉色让柳枝竟怔愣片刻。


    这番邦南山玉,她前两日刚验过些,却没有成色如此好的。


    伯府名下也有两间专供贵女的首饰铺子,南山玉是稀罕料,轻易不动的。


    她自己一副头面,已是很难得了。


    在公主府,这物竟沦到给侍女镶首饰。


    “夫人请进,殿下已恭候您多时了。”


    一声轻柔催促,将柳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紧了紧袖口,扬起收敛的笑容,轻轻颔首。


    “夫人可算到了。”


    檐角铜铃刚颤出半声,艾绿衣裳的侍女静立门边。


    房中曼步转出一个穿杏红比甲,打扮更为不凡的姑娘,为柳枝挑起锦帘。


    偏厅内,李明岚倒没着官服,闲散地倚在榻上斟茶,并没看她。


    她嗅到一丝龙涎香混着药渣的涩味。


    柳枝不敢多看,将袖口团纹又掐深半分,指甲陷进丝绦里。


    三寸外的乌木门槛沁着水光,光亮地砖映出她发间那支翡翠并蒂莲,晃晃悠悠,像要坠下。


    “臣妇,叩见公主殿下。”


    柳枝恭敬下拜,未设毯的地砖冷硬,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余光只能瞥见白花花的雪狼皮,此刻正叠在公主脚凳下。


    那天青织锦裙裾溅着星点墨痕,是朱砂混金粉的诏书专用墨。


    “哦,夫人脚步轻,孤倒是没有察觉。”


    良久,直到柳枝跪得腿麻,尚听见上首轻笑一声,示意她起身。


    “平身吧,坐。”


    一个侍女上来,半拖半扶地,支稳了柳枝的身子。


    有人给她上了茶水,姿态恭敬,眉目模糊。


    柳枝盯着砖缝里半枚枯兰瓣,一小片里衣黏在冷汗里。


    上次面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如此的语气,叫人捉摸不透深浅。


    而且,这一次,陆钊不知在何处,她心底,也全没有成算。


    “君山银针,夫人尝尝。”


    李明岚慢悠悠的声音裹在茶雾里,腕间错金镯撞着汝窑杯沿。


    “怕什么,坐近些。”


    “孤瞧不清夫人新染的眉黛。”


    李明岚忽地倾身,缠臂纱扫落一页未盖印的空白折子,堪堪停在柳枝鞋尖前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