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一间狭窄的卧室里，一只白色的爪子从被子下伸了出来，紧接着是更为慵懒的一声猫叫，那小团东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被子里拱出来，以及飞快甩了甩耳朵，像个小旋风陀螺一样。


    猫咪轻巧地跳到了窗台上，上面的玻璃瓶里插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植，是那个小男孩跟小区不远处花店的小姐姐讨要的，都是被淘汰掉的茎叶。


    可能以前那只猫喜欢吃，扶光挑剔的嗅了嗅，又拿爪子扒拉扒拉，嫌弃的歪头到另一边，她还是最爱吃狗尾巴草，那才好吃呢，以前的那只小猫可真是没吃过好东西。


    白色小猫先在窗台上梳理梳理毛发，粉色的舌头一丝不苟地舔舐着雪白柔密的毛发，阳光过来，她的耳朵和爪子呈现出娇嫩的粉色，以及鼻头，身后的尾巴更是像一把小旗帜在轻轻舞动。


    这间卧室很小，但不妨碍扶光规划自己的专属地盘，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挨着暖气睡觉，暖气可真是个好东西呀，太舒服了，她好想赚钱哦，这样她跟穷光蛋丛郁的冬天会更舒心了，他也不会起冻疮，毕竟人类光溜溜的没有皮毛，只能靠衣服取暖。


    这房子在三楼，防盗窗的缝隙也很容易钻过去，如果扶光想要逃跑的话难度不大，但是谁让她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小猫呢，她打算等那小男孩过完生日。


    哎，那个可怜的小男孩。


    房间并不宽敞，尤其是在平数小又放了一张超大床的情况下，书桌就显得很窄，摆放的位置又背光，所以那男孩写字时候总是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坐着，不过显而易见，这是个成绩很优秀的男孩，墙上贴了一排奖状，也包括识字大王这种有点可爱搞笑的荣誉。


    他也很整洁，书桌上的书本摞得整整齐齐，连奥特曼卡片都正面朝上摆放在固定位置。


    扶光巡视领地时候一蹬腿就把卡片踹到了地上，没有一只猫能做到桌角放置的物品不推下去，这是专属于它们的游戏。


    扶光已经弄清楚怎么回事了，那小男孩回来后就抱着她一起看了一本画册，他在少年宫上过绘画班，所以笔下的小猫很写实，也就看到了小时候的“她”喝牛奶、玩线团的模样。


    原来小白猫本来是小男孩放学路上捡到的，装了好多只幼猫的袋子被扔到路边，甚至眼睛都没睁开，小奶猫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叫，他和好朋友就每人带了一只装到兜里带回家，有些小孩直接交给了父母，小男孩是自己一点一点养大的，总之最后只有这一只小猫活下来了。


    男孩的母亲给他定了鲜牛奶，每天他会分出来给小猫喝，猫咪再大一点用牛奶泡饼干碎，那是他第一次见证生命的奇迹，从微弱的叫声，到睁开眼，立起耳朵，可以爬，学会上厕所……


    以及听到他叫小猫的名字就冲过去，它的名字是很俗气的咪咪，全世界可能有很多只叫咪咪的猫，不过只有这一只才是他的猫。


    他写作业时候猫猫就乖乖趴在他的怀里，他要上学，能陪伴小猫的时间有限，这让他很愧疚。


    他朋友很少，因为父母对于他的交友把控很严格，不能交比他成绩差的朋友，这让他很困扰，学校体育课上他总是落单，两两一组的练习控球时候他总是单出来那一个，要站在中间等大嗓门的体育老师问一圈，谁练完了来跟他搭下档。


    于是他就很喜欢在家的日子，以前他会渴望爸妈多陪陪他，但是爸妈工作很忙，除了检查作业没有再多余的时间陪他玩，不过后来还好遇到了咪咪。


    妈妈开始是不反对他养猫的，只提出他不可以放出房间弄脏卫生，他本来就不放心小猫乱跑自然不会放出去，但后来有一次爸妈吵架，爸爸生气地把咪咪拎出去扔掉了。


    说这会耽误他的学习。


    小孩子总是很困惑，困惑为什么大人总是要吵架，大人怎么有那么多架要吵，还有为什么什么都耽误学习，养猫会耽误学习，交成绩比自己差的朋友会耽误学习，看课外书会耽误学习，多看一眼电视会耽误学习。即使有时候成绩并没有退步，他们也会说，以后肯定会退步的。


    做大人真好，小男孩的梦想就是快快长大做个随心所欲的大人。


    如果是大人的话没有人可以扔掉他的猫的吧。


    他找了咪咪好几个月，才终于找到。


    父母在家庭和睦时答应了他可以继续养猫，大人也最容易变卦，只不过带回来的咪咪有点奇怪，再不像小时候那样黏他了。


    扶光零星的记忆拼凑起来，她想起来一些关于这个身体的片段，比如那个戴着手表的胖男人把“她”摔到地上又扔进了垃圾桶，还有周末时候小男孩会把“她”装进兜里去公园玩滑梯。


    那她怎么来到这具身体的呢？为什么会来到这具身体又为什么会变成人？


    扶光抓耳挠腮的也想不出，哎，不管了，可能她真的是仙女吧，反正做猫做人都很开心。


    那个小男孩也很可怜的，他不知道他的小猫不会再回来了，很多时候，父母的爱是很肤浅的，父母只会爱听话的乖小孩，人类的爱也是肤浅的，人类只会爱动物的可爱外表，就像那只被扔掉的蓝猫，长大不再可爱灵动之后就被连带着猫窝一起轻飘飘抛弃。


    今天是那小男孩的生日，扶光打算等他过完生日再离开，他期待很久，他的妈妈还答应给他买生日蛋糕，做他最喜欢的可乐鸡翅，小男孩贴着小猫耳朵讲悄悄话，说会把蛋糕最顶上的小花送给小猫吃，扶光还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呢。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觉得丛郁越来越奇怪，和丛郁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舒适，有点压抑，他似乎想要完全掌控她的生活，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限制她出门的时间、地点，甚至不愿意让她出门，就连和猫交朋友他都要管。


    而且丛郁会说一些让扶光很不适，甚至恐惧的话，比如他查找很多资料做成一个文件夹拷贝到手机里，里面有很多关于捕捉流浪猫产业链的深度报道，包括不限于捕捉运输的过程，屠宰与皮毛加工的产业链等等，甚至还有部分捕捉视频。


    扶光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很自洽，她有部分猫的天性，更多的是作为人类的能主动自我约束的部分，但不管怎样，她都是完完全全接纳自己的，她知晓人类有好人坏人，猫也性格各异自成阶级，所以她对于遇到的大部分都友善的人类并没有排斥。


    但丛郁似乎不希望这样，扶光隐隐约约感觉丛郁想让她对人类产生厌恶，对除了他以外的人类恐惧、厌恶、远离。


    这是很不对，很奇怪的，但扶光表达不清楚，于是她想远离丛郁几天，就当给丛郁放几天假？照顾猫咪也是很麻烦的吧。


    想到这她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跑到地上抓了抓硬纸板锻炼爪子，最后趴到暖气上缩成一团，继续睡觉。


    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晃来晃去，然后完全停止，一动不动的像根蒲公英种子，最后又软趴趴地收回来，扶光又睡着了。


    “你想怎么着？还有脸吃蛋糕？要不是老师打电话说我都不知道……”


    巨大的咆哮声把扶光吵醒，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小学比高中放学要早，这就意味着这几天扶光上班的时间会更多，不过那小男孩很安静乖巧，所以也不算讨厌。


    扶光以为还在做梦，她梦到她长了翅膀在天上飞，周边都是鱼做的星星，她一口吞掉好几条星星鱼……


    还没咽下去，就被吵醒了，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落下来，照到扶光雪白的毛发上，一根一根的，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因为光线明亮的变化猫在睡醒时会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瞳孔，等扶光完全清醒起来，外面又响起巨大的“砰——”的一声。


    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声音，玻璃杯弹跳起来又落下的清脆，带着汽的大桶饮料咕噜咕噜的往外冒……


    有人把桌子掀翻了，紧跟着的就是巴掌打到肉的声音，小孩哭喊的声音。


    “我让你给别人写作业！嗯！家里缺你钱吗？缺你吃缺你穿！……”


    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让猫头疼，这时候墙上的钟表忽然开始报时间，这个表很好玩的，每到六点和十二点就会报时，是小孩妈妈绣的十字绣钟表，指针在前面孜孜不倦地走，背影是一家人的卡通形象，角落还有家和万事兴几个字。


    人类真奇怪，想要家和万事兴自己却不肯真的这样做。


    这几天小孩跟扶光讲了很多他的烦恼，害怕下次考不了第一名，没有朋友跟他玩，爸妈很忙……


    小孩子不开心，大人也不开心，那到底是谁再开心呢，人类究竟要怎样才能开心，猫不知道。


    扶光觉得有点抱歉了，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她打算要走掉了，她有点想念丛郁了。


    那小孩子的爸爸可是很坏的，原先的小猫就是被他摔死掉的。


    “我让你不学好！”


    扶光刚跳上窗台打算从窗户溜出去，门口传来巨大的踹门声，老式的木门连动着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颤抖，她“嗖”的一下窜到了床底，恐怖，太恐怖了，人类比猫还要恐怖！


    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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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摞得整整齐齐的书本被撇到地上，几本藏在抽屉里的漫画书被扯出来撕成碎片，窗台上插在罐头瓶里的绿植被扫到地面，那男人像是有无数的怒火要发泄，小孩抽泣着喘不上来气，他妈妈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似乎对于男人的教育方式很认同。


    扶光的视角只看到两只肥胖的大脚走来走去，地上不断有被扫下来的书纸，包括那个画满小猫的素描本，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扶光老老实实缩成一团，把尾巴都好好收起来，耳朵也紧紧贴着脑袋，呜呜，太恐怖了，她就不该心软。


    “你知道你的辅导班多贵吗！为了能分到这个学校我跟你妈付出多少！……”


    那男人越说喘气越粗重，短暂停顿了一秒钟，忽然趴下来。


    啊——


    他的眼睛像铜铃那么大，见到躲在床底下的小猫时眼底竟然有一丝不正常的兴奋，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养了猫你心思就野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畜生你才给别人写作业的……”


    巨大的手掌伸过来，似乎带着一种不弄死不罢休的志气，那个男孩哭得更惨了，扑过来抱着他父亲的一只大腿哭嚎，嘴里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歉。


    “对不起爸爸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帮别人写作业了……我知道错了……”


    白猫半蹲下身子，脖颈的猫毛直直竖起，嘴里嘶吼着扑过去——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万幸平时老鼠抓得多身手利索，白猫四肢几乎不着地得如同一道闪电一样窜到了客厅，又从阳台的推拉门飞扑了出去。


    简直！太惊险了——


    扶光先是跳到了楼下的树上，又一溜烟夹着尾巴逃窜，等快没影儿了才敢回头看一眼，哎，太恐怖了。


    从客厅窜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小男孩说过的，要把最顶端的小人送给她吃的奶油蛋糕，软塌塌地摔到了地上，奶油糊了一片，只有那个插着举着篮球的玩偶小男孩在笑，扶光的后爪踩到了坍塌的蛋糕上，印上了爪印，就当她吃过了吧，不对，应该说就当以前那只小猫吃过了吧。


    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小男孩的爸妈好像很爱他，会报名并不便宜的课外班，会给他买心心念的生日蛋糕，会做他爱吃的可乐鸡翅。但是又好像一点不爱他，用极尽夸张的语言羞辱他，也不愿意倾听他的烦恼。


    哎，因为踩了蛋糕黏上了不少脏东西，小白猫爬到一棵树上开始新一轮的梳理毛发，她真是最爱干净的。


    一边梳毛一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好陌生哦，即使这只是一个小县城，但猫形态时周围的世界会被放得很大，对判断方向会带来一些困扰，所以，所以她大概是找不到方向了。


    不过陌生也有陌生的好处，扶光兴致勃勃地沿着路边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吓了非要拽她尾巴的小孩子，靠卖萌骗了个鸭屁股，又跑着跳着追逐一只被风刮起来的塑料袋跑了好久，风吹着塑料袋打了个旋，小猫也跟着转，灵活极了，有路过的小年轻给她鼓掌，夸她厉害，然后一张嘴吹了个好大的泡泡糖。


    哎，她也想吃泡泡糖，小白猫故作傲娇地晃了晃脑袋，继续轻盈地向前走，怎么一只猫都没见到哇，她还想试试猫老大的名号管不管用呢，那狸花猫可把她害惨了！


    眼见分不清方向，太阳也落下去没了影儿，扶光尽量往高处走，或者她需要走到山上去看看大概方位，毕竟那小男孩把她关在书包里颠簸着坐了公交车又走了好一大段路，指不定带到哪去了呢。


    于是越走越偏，扶光走上了很大的一个坡，路的尽头还是新的路，怎么就走不到山顶呢。


    其实再往前走就是一处修在半山腰的别墅区，由于她是从围栏钻过去的，如果她从正门进来，那几个穿着挺直制服站岗的保安估计会把她礼貌驱赶。


    周围的路忽然变得更奇怪，树的种类也多起来，这里竟然还有些深绿色的树木没有掉叶子，在北方光秃秃的冬天尤为显眼，再加上棋子块一样的独栋别墅，扶光后知后觉。


    她来到传说中的有钱人的地盘了喂，她是穷光蛋，所以有点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还有她更关心的是这里的垃圾桶会不会装着更多宝藏？实在有待探寻。


    正当她到处乱晃时，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条炸小鱼！


    顾山川耳朵上挂着耳机，边听音乐边踩着自行车回家，正当拐个弯就要到家的时候，黑暗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团白白圆圆的东西朝着他正面扑过来。


    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