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暮时，外面只剩檐上雨滴落在水洼里的清脆声。


    大门被‘咚咚’两声敲响，一道稚嫩童声穿过门隙传了进来。


    “哥哥姐姐们，我娘说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陶霁恰好站在院子里，她匆匆将门打开，却只探到一片衣角。她猜想方才说话的是邹婶的女儿，想着稚童也许羞怯，便没追上去，转而将同伴都叫了出来。


    邹婶爱干净，小院被收拾得有序又整齐，落过一场雨后，潮湿清新的气息荡漾在小院里，瞧着愈发清爽。院中央已架了张圆桌，方才传话的稚童正抱着碗筷绕桌摆着。


    纪珈芙对女童心生喜爱，连忙上前帮她，原以为女童会冲自己笑得沁甜，岂料女童鼓着肉实的双腮，竟红着小脸将头低了下来。


    纪珈芙：“......”


    她悻悻收回手：“你忙，你忙，阿姐不帮你了。”


    女童这才又抬起头来，踮着脚继续绕着圆桌干活儿。


    厨屋的竹帘被掀开，邹叔一连憨态地站在帘后朝众人笑。邹婶与两个儿子陆陆续续将菜肴端了出来，不多时就摆满了整张圆桌。邹婶笑着招呼：“来了？凳子在那边的杂屋里，婶子招待不周，你们自去拿了便是！”


    见角落里有张竹编的方桌，众人将怀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后，便转身进了杂屋，没一会儿就各自揣了把竹椅出来。


    邹婶又捧着菜出来，喊道：“最后一道也好喽，快坐下，都别客气。”


    主家不落座，众人自然不会先座，是以，只好将视线落在桌上的菜肴上。邹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搓手，介绍道：“这些都是豫州本地百姓爱吃的，花饮鹑子、三脆羹、鲜虾蹄子脍、血粉羹、润兔脯......贵人们从北边来，应当没尝过这些。”


    邹婶再出来时，解下了腰间的衬布，她知这些孩子守礼，只得招呼自家人先坐，继而招招手，示意众人坐下。


    此刻凉爽，满桌皆是佳肴，邹婶又和气，众人心中感激，连忙在竹椅上坐了下来。纪珈芙探头看一眼女童，问：“邹婶儿，她......”


    邹婶儿连忙笑着将小女儿揽过来，开口：“别瞧她小小年纪不懂事，她机灵着呢，就是这性子有些怯怯的，胆小得很。”


    “团姐儿，”她戳了戳女童的脸：“快叫人。”


    团姐儿缩在邹婶怀里，怯生生看一眼都盯着自己看的陌生脸庞，好半晌才小声道：“大哥哥们好，大姐姐们好。”


    纪珈芙露出个自认和顺的笑，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方才折的草蜻蜓，柔声道：“阿姐方才吓到团姐儿了对不对？草蜻蜓，阿姐才编的，团姐儿想不想要？”


    女童那双眼睛登时亮晶晶的，她点点头，又看向邹婶，邹婶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进小碗里，推了推她的背：“坐你二哥那边吃去，待会儿再叫这位阿姐教你编草蜻蜓。”


    圆桌旁还有张不大不小的方桌，邹婶的两个儿子与团姐儿就坐在方桌上吃，桌上的菜肴亦是与圆桌上的一般无二，只是份量没这么多罢了。


    邹婶动了筷子，催促道：“快吃，这可是婶子新研制的做法，都尝尝好不好吃。”


    蒋翎夹了道润兔脯送进嘴里，她连连点头：“婶儿，好吃，我在上京都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脯呢！”


    葛修更是吃得满嘴油汪汪的，他叹道：“我家中厨子若有婶子一半的手艺，我也不至于在家里还吃不下饭了。”


    纪珈芙惊讶：“你如今这模样......还叫吃不下饭？”


    葛修哼了一声，不搭理她，又转而夸赞起邹婶的手艺来。


    邹婶的手艺委实太好，做得十分合众人口味，又卖相极好，连连让众人暗叹她不去开间酒楼实在可惜。


    “哎哟，快别夸了，婶子也是与你们邹叔成了亲后才晓得要如何做饭，你们叔人笨，叫他在厨屋里干活儿能将墙都给熏黑，婶子这日日练上一回，就练出来了，若是喜欢，待婶子有空了，再做给你们吃也行。”


    “说来也是喜事，你们没来之前，豫州已多日未下过雨了，谁知你们才刚来一日，今日就落起大雨来，这岂非有老神仙庇佑？咱们在豫州就靠那几亩薄田吃饭，明日定也还有雨落，待这阵雨都落完，婶子就要日日下地干活儿了，忙得很！”


    她挑起一道花饮鹑子咀嚼着：“相逢既是缘，婶子知道你们初来乍到，心底还有些防着婶子，放心吧，婶子和你们叔都不是那能干坏事儿的人，否则也不会窝在这城外一间小宅子里，守着两亩田过日子了。”


    众人被说得赧然。


    陶霁以茶代酒，敬邹婶：“今日多谢邹婶儿招待，若还需要咱们下地帮忙，邹婶儿尽管开口。”


    邹婶笑眯眯挥手：“又不是什么重活，谈不上帮不帮忙的。”


    说着，她转头看一眼两个儿子，又向几个少年打趣道：“咱们这儿的男子满了十八岁便要娶妻，几个小郎君瞧着年岁与我家大郎差不多，可有议亲啊？”


    少年郎们没想她会将话题往男女之事上引，尤其是谢栯，被惊得咳了几声，答道：“不......不曾。”


    邹婶有些诧异：“我瞧着你们都是家世极好的，姑娘家生得美，小郎君们也生得俊，怎地还没议亲？难不成在京里，你们这般模样还不叫好么？”


    她竟以为是没人瞧得上他们。


    葛修咽下嘴里的菜，开口解释道：“婶儿，上京那边与豫州不同，大多议亲得晚一些。”


    邹婶这才恍然，点了点头。


    又听葛修嬉笑道：“我是不担心能不能娶到妻，反正平日里没有女子围在我身边转，倒是他们几个，模样一个赛一个地好，走在街上多的是佳人偷偷瞧呢。”


    邹婶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她不好打趣几个脸皮薄的小姑娘，看向几个少年的目光便又多了些促狭。


    谢栯耳根有些红，借着与邹叔推杯换盏的间隙去看陶霁，可她却如瞧不见他的眼神般，竟将头撇去一边与蒋翎说话。


    院子里渐渐有些黑，又起了风，带起凉意的同时将邹家院里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邹叔起身去寝屋里将煤油灯拿了出来，众人赶紧就着昏黄的光线将这顿精心准备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净。


    团姐儿犯了困，被邹婶抱去了寝屋哄睡，帮着邹叔将碗碟都收拾好后，众人这才起身告辞。


    从邹婶家出来时，四下已是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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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下农田干活儿令众人的小腿与手腕都有些发酸，回了宅子将井水烧热后，就各自打水洗漱，继而关紧房门躺到了床榻之上。


    陶霁就着月色出来倒水时，瞥见翠竹旁的身影，脚步一顿，又佯装看不见他一般，匆匆将水倒干净，打算转身往寝屋走。


    谢栯拧着眉，轻声喊她：“陶陶。”


    陶霁不语，放下木桶后就打算关门。


    谢栯倏地凑了过来，伸手挡住门，低声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陶霁抬眸看他一眼，勾唇：“我能有何事？累了一日，你不去歇着么？”


    她愈是这样，谢栯愈是心中打鼓，他沉下脸，攥紧她的手，继而拉着她往宅子外面走，一直走到一处竹林里，察觉到她在挣脱，这才将手松开。


    此处无人，四周只剩些蛙鸣与鱼儿戏水之声。


    他盯着她的眼眸，问：“你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陶霁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却又不可避免地被谢栯拉住。


    他声音很低：“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快了？”


    “你说出来，日后我不会再犯。”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他便开始细想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惹她如此。


    他猜道：“是我今日没跟在你身后下农田？还是劝你将鞋袜穿上？”


    “若是此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担心你染上风寒。”


    他嗡着声音开口：“我不想你生病。”


    陶霁抬眸看向他，眨了眨眼，没说话。


    谢栯急了，又问：“难不成是我不该装作不知你用弹弓戏弄我？”


    陶霁惊讶：“你知道？”


    谢栯一怔：“不是此事？”


    他满脸不解：“那究竟是为何？你别不理我，是我愚笨了些。”


    陶霁抿了抿唇，平静道：“谢栯，你模样生得好，在上京，是不是也有很多女子喜欢你？”


    谢栯没想过她会问出这句话来，俄顷间，他蓦地想起今日葛修笑话他与林逸亭、柯浔言的那番话，又忆起方才在邹家，葛修曾说他们会引得佳人紧追不舍......


    他就着月色，定定看了陶霁半晌，见她还神情认真地看着自己，反应过来她为何对他的态度差之千里后，蓦地轻笑一声。


    “陶陶，”他俯身靠近她，薄唇轻启：“你这是......醋了？”


    陶霁拧眉：“你就说有没有吧。”


    少年心里那股不安渐渐褪去，他反问：“你觉得呢？”


    见他竟还戏弄自己，陶霁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


    谢栯倏地将人拉住，他绕去她的身前，似是为了安抚她，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手下用了些劲，迫使她与他对视，叫她看清他眼眸中的情意。


    他忍住笑，道：“我从前在上京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么？那些贵女见到我连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眼巴巴凑上来？”


    他的语气分明正经，可字里行间却如沾了雨珠水雾般缠绵：“别醋了，好陶陶。”


    年轻人指尖摩挲着心上人的脸颊，再开口时，连嗓音都变得柔和。


    “我谢栯的夫人，只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