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发现了这种疫病的村子叫五福村，就在距离辽州城不到二十里地的地方。


    虽然这个村子的名字叫做五福村，可实际却一点福气也沾不着。


    村子后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山，这座山常年被积雪掩盖，很难种植出什么作物来。且那山脚下的土地也不甚肥沃，种植的作物总是发蔫发黄。


    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靠着在山中打猎或者是砍柴去辽州城售卖，用来换一些米面等生活必需品。若是有那些头脑较为灵活的年轻人，更是早早的就去辽州做了学徒，在城中定居，不回五福村了。


    所以如今这个村子里的人数也并不算多，稀稀拉拉不过几十户人家而已。


    村子旁还有一座溪流，顺着那座山流淌而下，大多数村子里的人都是靠着那条溪流吃水用水。


    第一个得上这种红疹疫的人家就居住在这条溪流的下游。


    崔九堂带着人来到了五福村，因为这个地方离燕家军的军营也很近，所以驻扎在村头负责治安的军队都是燕家军。


    为首的赵都督看到了崔九堂后连忙上前行礼。


    “崔大人。”


    崔九堂摆摆手，并没有对昔日的部友摆什么官威，一如既往地和煦。


    他说出了今日来的目的，那位赵都督却面露难色。


    崔九堂眼睛微微眯起，有些不解看着他。


    “怎么？有什么难言之处吗？”


    赵都督眉头轻轻皱起，眼神中有些担忧。


    “那家人如今病的很是严重，死了那个男人的婆娘如今只剩下一口气，那个孩子也出现了症状，我担心大人您被过了病气，……”


    崔九堂舒了一口气，还好，人没死，来的也算是及时。


    于是他拍了拍赵都督的肩膀，说自己没事，让他放心去安排。


    这户人家的房子并不大，不过就是两间屋子，那个男人之前死在了西屋，所以他的妻儿如今都搬到了东边的那间。


    东屋的面积更小，只不过能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椅子而已，这个男人的婆娘钱徐氏，如今就躺在这张破旧的低矮的炕床上，那个病歪歪的孩子躺在另一边。


    赵都督不放心，在崔九堂出发前给他罩上了两层面纱，两层面纱上面都抖落上了厚厚的药粉，崔九堂呼吸了一下，那药粉竟然直接呛到了嗓子里，直呛得他满脸通红。


    即便是隔着两层这么厚的纱，在进入到这间屋子的一瞬间他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腐烂臭味。


    那臭味通过身体的每个孔洞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一时间熏的他泪水哗哗流淌。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住，好似打结了一般。


    患病的钱徐氏就躺在靠近西边角落的那张床上，她呼吸起来似乎很是困难，随着胸脯微微的起伏，从胸膛里传出破旧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这女人露出的部分只有一个头和两只手，上面都长满了红色的疹子，那疹子红汪汪的，好似随时会炸裂开来。


    睡在她脚头间的是那个患病的孩子，这个孩子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时正瞪着眼睛，朝着这位“不速之客”看来。整张脸上也长了四五颗红色的疹子，只是颜色并没有那个女人身上的疹子那么艳红。


    崔九堂有些心惊肉跳，虽然知道这场疫病非同一般，可是如今亲身实际的感受到了百姓所遭受的痛苦后，心中不免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赵都督并没有进来，而是在村子外面等候着他。开始的时候赵都督也提出过，要不要陪着他一同前来问询，可是被崔九堂拒绝了。


    如今疫病的事情本来就是由他负责的，前往这么危险的地方，又怎么能拉着别人一道送死？再者说，即便自己染上了疾病，也不过就是一死，若是没有死于疫病，皇太后那边也设下了重重阻碍，他也难活着回去。


    这样想着，心中的那份恐惧竟然慢慢地消散了。人就是这个样子，当你惜命的时候，处处都是束缚，可若你连死都不怕，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扰乱心神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


    “钱夫人。”


    躺在床上的钱徐氏听到了他的声音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好似在海中浮沉了多年的朽木，了无生机。


    崔九堂忍住心中的不适，慢慢调整出一个较为和煦的表情。


    “我乃是负责这次疫病治理的官员之一，想请问一下你男人当时是怎么发病的？”


    早在今日晨起的时候，那个前来送饭的官兵就已经告知了她，今日会有一个大官前来向她问话。他心中暗暗地想着，这些普通的官兵前来送饭的时候都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又怎会有大官亲自前来呢？


    如今当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这破烂的小屋里，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做梦糊涂了，听到他开口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应当就是那官兵口中所说的大官了吧。


    可是这个大官也太年轻了。


    钱徐氏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她努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发出了一点点嘶哑的声音来。


    “他，咳咳，那日……”


    崔九堂此时已经端了一杯水亲自送到了她的嘴边，钱徐氏战栗了一下，似乎有点想往后躲闪，但是看到了他的目光并不带任何的嫌弃，加之嗓子已经干裂的要冒烟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水下去。


    一杯水入腹，那女人的声音虽依旧呕哑嘲哳，但是也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什么了。


    女人的男人原来是个猎户，当年跟随着祖父从中原地带逃荒来到这里的。


    这边的雪山深处有一种墨狐，其从头到尾皆是宝贝，身上的皮更是价值不菲，只是这种墨狐极为聪明，一般的陷阱很难抓到它，只能用弓箭捕猎。


    这样一来，大多数的猎人都很难捕获一张完整的狐皮，所以这种墨狐皮的价值可以说是寸皮寸金。


    当年的钱祖父有一身打猎设套的好本事，他会制作出一种吊脚套，将这种套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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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在铺垫好了的陷阱周围，且他之前在中原的时候极为擅长口技，于是设好套子之后就躲在一旁的树上，模拟出雌性墨狐的叫声，来吸引雄性墨狐。


    如此一来，他捕捉到的墨狐皮都是完整的一张，于是便靠着这一门技艺娶了妻子、就在山下盖了房子。


    这门技艺一代一代相传，也传给了钱徐氏的男人，钱大山的手中。


    钱大山为人踏实又能干，加上他有这样一门手艺，于是母亲便亲自为他挑选了妻子。二人一个上山捕猎维持家用，另一个则是在家中编织一些小的箩筐扁担等，拿去辽州城售卖。


    后来二人又有了儿子钱大宝，钱大山更是一年到头，几乎都蹲守在山上，只为了多挣一些银钱供妻儿嚼用。


    如今山上的墨狐越来越少了，钱大山每次上山几乎都要蹲守将近一个月才能抓到一只墨狐，夫妇二人虽然辛苦，但是过得也算是甜蜜。


    但是，意外发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徐氏的胸膛忽然间快速起伏，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紧闭的双目微微发颤，似乎想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画面。


    “那天，我男人忽然间回来了，我和大宝都非常开心，大宝扑向他想与他亲近，可是我男人那日却非常的反常，竟然向后退了好几步，似乎在躲着大宝的靠近。他见我有些疑惑，于是笑了笑，说是自己这两日在山中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大宝。我听到这里便打消了刚刚的疑虑，于是就进了灶房煮饭去了。”


    “那日我男人用饭也不甚香，扒了两口后就说自己有些困乏，于是到东屋去睡了，我也没当作一回事，只以为他是普通的风寒，就去村里的赤脚郎中那里讨了一副治风寒的方子来。他喝了药，又沉沉睡去了。等到了晚上我把大宝安置睡了之后，就到东屋去看他，他那时整个人烧的满脸通红，可把我吓坏了，我刚准备去请郎中，却被他一把扯住了，我男人和我说再给他煎一剂药，他热热的喝了之后明日便可好了，大晚上的请朗中过来不得要花钱。”


    钱徐氏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之中蓄满了泪水。


    “我男人与我说过，待他再上一趟山，攒够了大宝的束修，来年春天就送他去辽州城里的学堂。也怪我听了他的话，就没有再提请大夫的事情。第二日一早，我男人只说后背发痒，让我给他挠一挠，我掀开他的衣裳一看，竟然全是通红的水泡。”


    “我吓坏了，赶紧去村里请郎中过来瞧瞧，可是我去请他的时候听说村子里好几个人都发了烧，我大的胆子问了一下，那几户都是我男人前几天送过野味给他们的人家，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又害怕事情暴露，只在他门前犹豫了好久。直到大宝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是他爹不行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钱徐氏说到这里依然哽咽地无法开口，她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面庞，可是那泪水依旧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来。


    “倘若…倘若，我当夜就请了郎中，我男人他，他可能就不会，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