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吃席

作品:《仲夏有时雨

    三幢自建小别墅紧挨着,最前面的一幢破败不堪,中间的拉着红色帷幔,大门上贴着喜字,最后面的别墅最大,最气派,有五层。一路走来,再也找不出比它更豪华的了。


    一个老婆婆衣衫褴褛,坐在家门口吃粥,左右各坐一名年轻人,肩上有红袖章,像是村干部。


    老婆婆恶狠狠地盯着来人,一行人走过,她突然“噗”的一下,从嘴里吐出一枚枣核,颇有裘千尺风范。


    时雨护住仲夏,侧身用背抵挡,关切道:“没事吧?”


    仲夏摇了摇头,好奇地打量老婆婆。


    郑大夫拉着仲夏往前走,手指在脑侧转了两圈,小声说:“她脑子不太正常,别计较。”


    随后她向时雨使了个眼色。


    时雨扶着仲夏的臂膀,加快脚步。


    三楼阳台有个小哨兵,旁边趴着条大黄狗,是来时路上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及时向领导汇报。


    赵主任出门迎接,握住时雨的手,又朝他胸口捶一拳,眼泪汪汪地说:“小雨,可把你媳妇盼来了。”


    他转而对仲夏说:“小夏,还记得我吗?赵叔叔,你们婚宴那天,我在场。”


    仲夏颔首寒暄:“记得,几年不见,赵叔叔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


    村里好多人都在,高低给时雨留点面子,仲夏配合地往时雨身旁靠了靠。


    赵主任摆摆手,笑道:“到底是城里的小姑娘会说话,叔叔老啦,赶紧进去吧!”


    小别墅院子很宽敞,摆了十几桌流水席,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赵主任边走边说:“昨天张婆婆说小雨带媳妇回来,大伙一合计,想着当初你俩结婚,没在老家摆酒席,好不容易来一趟——”他拍了拍胸脯说,“——我老赵自作主张,替你们张罗,就当全村人感谢小雨为村里的付出,几十号人忙活一早上,总算把房子给收拾出来。”


    时雨一家离开永安村,白花花把房子托给赵主任看管。赵主任雇了村里两个老人当保安,顺便解决就业问题。


    郑大夫不由分说,把两人往屋里推,院里大多是老人小孩,目光友善,冲他们眯眯笑。


    来到二楼卧室,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把一套大红色旗袍从樟木箱里取出来,张着一口没牙的嘴说:“这是桂英为他外孙媳妇做的。”


    说着,她抹了一把眼泪:“可惜桂英命苦,没能等到外孙娶媳妇那一天。”


    时雨上前安慰道:“李婆婆,小心身子,你有高血压,别激动。”


    李婆婆含着泪花,笑道:“诶!你们换衣服,我去楼下等。”


    屋里只剩两人,仲夏一屁股坐在床上,侧转身子,偏着头,生闷气:“你现在搞这一出,什么意思?”


    她严重怀疑,时雨给她下套,结合之前种种表现,是想挽回她。


    时雨走上前,蹲在仲夏前面,伸了伸手,想握住她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又垂下,解释说:“我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小时候家里穷,吃百家饭长大,受村里长辈们照顾,他们也是一片好心。”


    他和白花花身上有股暴发户气质,第一次见面,时雨把蛇皮袋里的五十万摆在她家桌上,仲夏一家人全都看出来。


    这也是徐帆不喜欢时雨的理由之一。


    白花花带她去做SPA时候,说起过往事。


    她小时候学画画,嫁了个穷作家,一直在外飘。家里三姐妹,没个男丁,日子过得清苦。


    白花花成名是时雨上初中那会儿。


    见她不说话,时雨又说:“就是做做样子,给长辈们看,你要不乐意,我去跟赵主任说,就说你家里有急事,赶着回去,反正山路早上修好了。”


    几乎全村都派代表来,若被他们看出破绽,让白花花知道,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仲夏这辈子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白花花对她是真心的好,好得无可挑剔,不是母亲,胜过母亲。


    仲夏思虑数秒,跟他再三强调:“我配合你演这出戏可以,你别上头,假的,是假的。”


    时雨频频点头,往日的孤傲不见踪影,像个乖宝宝:“谢谢!你是个好女孩。”


    怎么还发起好人卡了?


    仲夏在他肩头踹一脚:“起开,我要换衣服。”


    时雨没想到仲夏会踢她,力道不重,坐在地上,有些狼狈,愣了一下,在梳妆台前换衣服。


    仲夏变了,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时雨抓破脑袋没想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转变,一时没想透。


    屋内欧式风格装修,这是白花花的卧室,仲夏一眼便知。


    长期无人居住,蚊帐蒙上深灰,像一道屏障,把两人阻隔。


    仲夏在床上换了旗袍,款式老旧,尺寸偏小。


    她试了好几次,背扣系不上。


    从蚊帐里透出一条罅隙,仲夏探出头,低声说:“时雨,你过来下。”


    时雨穿了件烟灰色中山装,是村里裁缝为他做的,一直没派上用场。


    雨是凌晨停的,天色阴翳,时雨站在窗前,抬起下巴,整衣领。


    他身材欣长,骨节分明,穿上这身中山装,有点民国军阀的味道,白发很扎眼,像个痞子少帅。


    蚊帐里的床单,被仲夏抓出褶皱。


    仲夏,可不能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把持住。


    她晃了晃脑袋,时雨已走到她身前:“怎么了?”


    仲夏咬唇,小声嘀咕:“旗袍有点紧,我拉不上,帮个忙。”


    又不是没看过,26岁不是矜持的年纪,仲夏转过身,背对着他。


    时雨隔着蚊帐,迟迟没动手。


    仲夏催促道:“你快点,让大家等久了不太好。”


    时雨哦了一声,双手在她身后捣鼓,小心翼翼,尽量不碰仲夏光洁白皙的肌肤。


    仲夏配合收气,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一粒都没系上。


    心里紧张,想早点结束尴尬的场面,仲夏催问:“你能不能快一点。”


    旗袍很紧,必须用力拉拢再系扣子,像时雨这样磨磨唧唧,弄到明天早上也弄不好。


    时雨深吸一口气,说道:“冒犯了。”


    然后,他双手用力拉,指腹触到光滑的背脊。


    仲夏像是触电,抖了抖。


    时雨体贴地问:“怎么了?”


    仲夏握紧床单,鼓起咬肌,回答:“没事,继续。”


    穿上旗袍,仲夏在落地镜前照了照,觉得还挺搭,跟时雨站在一起,有种民国风。


    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全是大牌,都过期了,很多没开过封。


    白花花只管买,用不用两说。


    仲夏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化妆包,多施几层粉底,掩盖黑眼圈。


    昨晚时雨在旁边,辗转难眠,没睡好。


    没准备红色高跟鞋,郑大夫送来的皮鞋不合脚,仲夏便穿着自己的香槟色高跟鞋,跟时雨下楼。


    楼下客厅也摆了好几桌,村民们吞云吐雾,肆意畅谈,见新人下来,一个个上前打招呼。


    时雨是真的假戏假做,跟仲夏保持一肘距离,秋毫无犯。


    仲夏主动向他身旁横跨一步,勾起臂膀,一脸僵笑。


    “听说小夏爸妈是教师,书香门第的闺女,就是有气质,跟村里姑娘到底不一样,走在路上,一准就能瞧出来。”


    “谁说不是,城里人会打扮,像电视里的大明星。”


    “时雨,你讨个这么漂亮的老婆,藏着掖着,不带回来给叔叔伯伯瞧瞧,你小子不厚道。”


    长辈很热情,围拢过来道贺,不忘送红包。


    仲夏看向时雨,迟迟不接。


    时雨勾了嘴角:“收下吧,长辈的一片心意。”


    没一会儿,仲夏手里捧着一摞红包。


    红包鼓鼓的,应该有不少钱。


    赵主任把两人领到主桌落座,对仲夏说:“村里人好久没聚在一起,大家伙儿图个热闹,就把它当成一顿便饭,别有心理负担。”


    仲夏留意到,每桌的菜都不一样,像是临时拼凑。


    主桌最为丰盛,清蒸甲鱼、大闸蟹、梅菜扣肉、白切鸡、糖醋排骨、白灼虾,还有一些时蔬。


    时雨要开车,婉拒村民上前敬酒。


    大伙也不闹腾,聊着天,吃着菜。


    话题无非围绕时雨的医疗诊断机器人和新婚夫妇身上。


    仲夏觉得做戏要做全套,端起橙汁,带时雨去各桌敬酒,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各位叔叔婶婶,我在这里以茶代酒,感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时雨的照顾。”


    “哪里的话,乡里乡亲,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他当亲孙子看待。”


    村里人实诚,不太会说话,句句真心实意。


    仲夏看得出来,他们以时雨为荣,为他今日小有成就,感到高兴。


    一路敬酒,从客厅敬到院子里,一位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哎!可惜文芳这孩子,没福气,造化弄人,要不然她和时雨呜呜呜……”


    话没说完,赵主任上前捂住她的嘴:“孙大娘,今天时雨大婚,说点高兴的。”


    孙大娘掰开赵主任的手,透了两口气,立马变脸,笑盈盈地说:“也对,小夏看起来是个好丫头,祝你们百年好合。”


    仲夏尴尬笑笑,抿了一小口橙汁。


    文芳是谁?


    仲夏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酒席乱哄哄,没来得及细想,仲夏被赵主任领到旁边的桌子,继续敬酒。


    酒宴一直持续到傍晚,大部分人回家,留下十来个,清理战场。


    院子里空荡荡,仲夏抬眼望向二楼阳台,差不多有五六米高。


    一个70多岁的老人,从上面摔下来,再联想到时雨站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亲眼目睹惨案发生,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时雨送别村民,喊了两声仲夏,没反应,上前关切道:“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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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落下视线,挤出笑意:“没事。”


    车子停在卫生院,两人原路返回,郑大夫也要回卫生院,跟他们一道走。


    路过那家破败的别墅,老婆婆还在,两名村干部像是左右护法,把她夹在中间。


    在她面前经过,老婆婆蓦地捡起一枚小石子,往仲夏头上砸。


    仲夏穿着高跟鞋,来来回回走,脚踝磨破皮,被她吓到,跌倒在时雨怀里,小石子从她耳边划过,虚惊一场。


    左右护法起身,把老婆婆架进屋,关上门。


    时雨托着仲夏小臂,仔细往她身上瞧,关心道:“砸到你没?”


    仲夏摇头,答道:“没有。”


    她想要站起来,感觉脚上吃痛,邹起眉头“嘶”了一声。


    郑大夫应声回头,撩起仲夏裤管,扭动她的脚腕,查验一番,说是轻微扭伤,脚后跟破皮,问题不大,让她回卫生院,给她冰敷一会就行。


    仲夏挣脱时雨臂膀,一瘸一拐地走。


    郑大夫走了几步,发现他们没跟上,回头喊:“小雨,你这个老公怎么当的,还不快背你媳妇,这种事情还要我来教?”


    时雨讷讷应了一声,向仲夏投去询问的目光。


    随着宾客的离开,帷幕落下,戏已散场。


    仲夏不愿在与他有亲密接触,倔强地甩开时雨搭上来的手臂,冷冷地说:“我自己走。”


    严大夫体恤妻子,骑电瓶车把她接走。


    空旷的土路上,只剩下两人。


    仲夏咬牙慢吞吞走,时雨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路,还没瞧见卫生院,心灰意冷。


    时雨上前询问,目光透着关切:“要不要我扶你?”


    仲夏扭头道:“不要。”


    她又走了百来步,还是没能望见卫生院的白墙,心里来气。


    农村就不能把房子建在一起,非要东一茬,西一茬,像个棋盘似的布局吗?


    现在又不是古代,搞什么奇门遁甲!


    她不懂风水,纯粹是看不到终点,瞎抱怨。


    时雨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把仲夏横抱起来,疾步往前走。


    仲夏在他怀里挣扎:“你别得寸进尺,放我下来。”


    时雨没有理会,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目无表情地落下一句,毫无情绪:“我不能看着你把腿走废了!”


    仲夏双腿乱蹬,挣扎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时雨目光坚定,直视前方,淡淡道:“可我们是同事,不是吗?”


    此刻的时雨,有种霸气外露的蛮横,就像他在学校里对小伙伴发号施令,口气强硬,叫人心生畏惧,不敢辩驳。


    仲夏拗不过他,老老实实不再说话,别过脸,四肢虚荡,像一头生无可恋的猪,被运往屠宰场的路上。


    年少的仲夏是时雨的小迷妹,很吃霸总这一套。


    不过时雨的霸气和嚣张,只在别人面前展露,对她是个特殊,恭恭敬敬的,像菩萨一样供着她。


    被他突然这么一训,心里反而舒畅,不再扭扭捏捏。


    伤势不重,有点红肿,冰敷二十分钟,仲夏脚踝消肿,痛意渐消,已经能慢慢走路。


    两人带着村民送的各类特产,返程回春江。


    仲夏从包里掏出一沓红包,交还给时雨:“喏,还给你,我不图你财!”


    在望江楼摆酒,来的大多是女方宾客,白花花把男方的份子钱全都交给仲夏,还偷偷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这些份子钱是村民对时雨的一番心意。


    况且他们已经离婚,这钱理应归还给他。


    时雨收下红包,哼哼嗤笑:“不图财,你开六万月薪?”


    仲夏语塞,开动脑筋,想了半天,辩驳道:“我会努力工作,对得起自己这份薪水。”


    时雨挤眼,嘴角拉出一道弯月:“最好是这样。”


    山路刚修复,来往车辆多,路又滑,时雨开得慢,进入市区已是晚上十点。


    车子在学校对面停下,远远望去,女生宿舍楼已经熄灯,仲夏这才想起来,宿舍门禁时间已过。


    仲夏打了通电话给唐盈,想在她家借宿一晚,对方没接。


    时雨从后视镜窥视,发现她拧着眉,表情极不自然,问道:“要不送你回家?”


    演戏还演上头了,不做演员太可惜,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天赋。


    藏得够深的!


    配合一天,面子里子都给时雨了,他竟然顺杆爬,太不像话。


    仲夏当即来了脾气,气呼呼地说:“不去。”


    被徐帆看到时雨送她回家,非得生吞活剥了他。


    时雨想了想,指向边上,轻声问道:“要不去那?”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一幢快捷酒店撞入仲夏视线,全身抽搐了一下。


    他居然要带我去开房?


    逢场作戏在他老乡面前长脸,仲夏已经很委屈,现在他还想要洞房?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