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璠就起床了，和父亲吃过饭后，一起前往衙署，上班点卯。


    养外室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只要在家不提，那就是风平浪静，大家也都装聋作哑，因此沈老爷嘱托儿子，别再母亲妹妹面前提及。


    经过昨晚思想暴击，沈璠虽无奈，但也只能接受，遂答道：“好，知道了。”


    沈老爷满意点头，又问了国公府太夫人寿诞之事，沈璠将昨日购买礼品，加之送赵姑娘的见面礼，一一向父亲说明。


    沈老爷赞叹夫人办事利落，娶妻当娶贤。


    信国公府，袭爵二百年，与国同岁，这种百年勋家培养的大家闺秀，才符合沈老爷心中的儿媳之选。


    他拍了拍儿子肩膀，语重心长道：“见赵姑娘之时，一定要衣冠齐整，收拾妥当，给赵姑娘留个好印象，这样她才肯嫁你。”


    沈璠蹙眉，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已经订好婚了？”


    “我之前与信国公产生些摩擦，现在那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国公夫人说过几日，要你和姑娘先相看一番，再决定是否订婚。”


    摩擦？


    沈璠眸光微动，宋昭所说的妓子一事，瞬间浮上心头，难不成是争女人，惹恼了国公爷，才让他迟迟不肯答应婚事。


    沈璠的想法，初看荒诞，可也算猜对了个边。


    花满楼妓子原是信国公包养的，后被沈老爷相中，女人贪财，就答应了。信国公知晓，十分生气，和沈老爷大吵了一架。至此，两人相看两厌。


    可厌恶归厌恶，但风流韵事，远远抵不上家族利益。


    别看信国公府百年余威，可传承至今，家族也是青黄不接，孙子辈仅有赵廉一人，赵廉又是吃喝嫖赌式的人，其实已经废了。


    眼看家族就要没落，信国公只能拿儿女婚事，靠联姻维持阶级。


    沈家作为外戚，随着皇贵妃得宠，荣升新贵，是最好的联姻对象。在皇太子未立前，京城大多数人都将宝压在皇三子身上，两家的婚事也是那时谈的。


    但随着国本确立，仅仅一个月，风向就变了。


    东宫与沈家势同水火，难保太子登基后，不会找沈家秋后算账，又加之厌恶沈老爷，所以一时，信国公对于女儿婚事，迟迟未定，一直找借口拖着。


    至于沈老爷说的“娶妻当娶贤”，也是一层裹着“利益”的遮羞布。


    新贵毕竟是新，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公府百年威望，树大根深，人脉关系毕竟摆在那，实为新贵最好的联姻对象。


    这也是沈老爷一心要儿子娶赵姑娘缘由。


    对于双方来说，一切都是家族利益最大化。至于品德、样貌种种，一文不值。


    *


    徐府内，沈瑶也起了个大早，前日说要去江南胡同，酬谢赵家兄弟，今日正好无事，她索性备些礼品，带上侍女走一趟。


    江南胡同里，弟弟赵贤不在，只有赵良夫妇在。


    夫妻俩经营着一家馄饨店，沈瑶去时，上午已过了一大半，主仆俩肚子也饿了，就在那里吃馄饨，全做午餐了。


    沈瑶来这里，不仅是为了感谢，还想查被绑一事。莫名遭了回殃，总是不得安心，这事有一次，谁知会不会有第二次。


    沈瑶便把前因后果，如何被绑、如何逃离，都向赵良陈述，“我愿出酬金，只想知道何人害我。”


    这事赵良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他接的单，若不是柳茹出面阻止，现在沈瑶早埋土里了。


    只是为了报仇，作为交易，赵良只能假装不知，“沈姑娘开口，我自然相帮，只是我不要酬金。”


    见沈瑶疑惑，赵良叹口气，又道：“你也知道，我弟弟绝了根，这辈子再无法娶妻，所以想请姑娘帮忙，让赵贤入宫做内监。”


    赵贤凄惨遭遇，沈瑶本就同情，现在恩人赵良请求相帮，沈瑶实在不忍拒绝，只是带人进宫，她没经验，唯一办法让贵妃姑姑帮忙。


    可是，贵妃会帮忙吗？


    沈瑶蹙眉，看着赵良，很是无奈道：“这事我可以问问，但能不能成，现在我没法许诺。”


    本以为说出这番话，赵良会失望，没想到他眉开眼笑，对着沈瑶连连感激，给沈瑶都整不好意思了。


    其实赵良是愧疚，他以为沈瑶会犹豫一番，才决定是否相帮，没想到人十分爽快，还没轻易许诺，这就显得自己行为更卑鄙了。


    但话已出，只能继续下去，他心里想着，就算沈瑶最终帮不了忙，他也要将凶手告知沈瑶，她的那份纯真，确实打动了这个大老爷们。


    “凶手一事，姑娘放心，保证不出三日，必定查出。”


    说三日，只是为了让谎言更真，杀沈瑶的人是信国公世子赵廉，他一直都知道。


    *


    离开江南胡同，刚过午时，昨日逛了棋盘街，那里都是高雅物件，丝毫意思都无，侍女说大栅栏热闹，于是主仆俩便过去了。


    烟火气的大栅栏，行人车马不绝如缕，商品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包罗万象。


    俩人一路吃喝闲逛，买衣服、挑首饰、看表演、赏字画，不一会就累了。


    找了个歇脚茶坊，点一壶西湖龙井、几碟酥脆点心，就听见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满堂喝彩，大人小孩一起鼓掌。


    这个时代，由于海洋贸易，白银大量涌入，商品经济发达，市井小说尤受追捧，如《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等，这种长篇白话章回体小说，经由说书先生讲述，很快就名声大噪，广为流传；此外，还有戏曲剧本，如《牡丹亭》，闺阁女子争相传阅。


    当然最受欢迎的当属艳、情小说，《如意君传》《剪灯新话》，包括《金瓶梅》，虽被斥为淫、书，屡遭查禁，但屡禁不止。


    封建礼教越让人禁欲，人们越爱在书中寻求刺激。


    俩人听完白骨精故事，点心茶水也吃完了，刚欲离开时，突见一大堆人涌入，男女都有，争相入座，嘴里不停叫嚷着，仔细听时，才知道这个时辰，这里要讲《金瓶梅》故事。


    今天恰好到了，潘金莲倒挂葡萄架。


    沈瑶：“……”


    大白天的，公然讲这种露骨情节，只能说老板为赚钱，真拼！


    茶水点心开始涨价了，她们若想继续听，还得再花钱。侍女红着脸，催着离开，可沈瑶猎奇心强，也想寻点刺激，遂道：“我们也听会。”


    体验一回，不枉白来。


    转眼间，整座茶坊座无虚席，甚至站着的，都一堆人。


    和沈瑶一起拼桌的，是两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长相端正，举止有容，看着是很正经的读书人，没想到也会在此，听故事。


    世风日下，连读书人都明目张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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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瑶摇头感叹，似听到心声，其中一个高个头男人，转过身看着她，笑道：“看姑娘打扮，应该嫁人了。在下劝姑娘趁早离开，少听这种故事，不然你夫君，可丢死人了。”


    “……”


    沈瑶蹙眉，这人谁呀，多管闲事。


    “你能听，我为何不能听？”


    沈瑶凶巴巴的。


    “我是为姑娘好。”


    男人喝口茶，姿态优雅，一看便是家教十分要好。


    沈瑶哼了声，讥讽道：“看你仪表堂堂，一派正经，还不是在这听书，有什么资格说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沈瑶转过头，不搭理他了。


    男人见状，眼里闪过鄙夷之色，也闭上了嘴。


    故事开始进入高潮，也就是众人争相来此喝茶目的，就是为了听那段荤。


    沈瑶也正激动着，刚听了个开头，就见男人突然起身，喝道：“接到群众举报，有茶坊光天化日，公讲淫、书，现人赃并获，说书先生与听众，全部拿下。”


    他话音落下，远处赫然冲进来一群人，手拿长刀长剑，片刻间，就将茶坊包了饺子。


    出不去了。


    沈瑶大惊，惶恐地看向男人，他余光恰好扫到沈瑶，眼里满是嘲弄，还有得意。仿佛在说，刚我可是提醒了你，是你自己不走的，可怨不了我。


    沈瑶恨恨不已，眼看就要被人带走，这时候，也顾不了脸面了，她跑到男人边，哀求道：“大人，你放了我吧，我长个教训，下次再也不敢了。”


    男人哼了一声，嗤笑道：“刚才走可免，现在等着在大牢，让你丈夫挨板子吧。”


    沈瑶：“……”


    “我有银子，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沈瑶将荷包塞给男人。


    男人接过荷包，脸色一沉，大声斥道：“贿赂官员，罪加一等，你丈夫不仅要挨板子，还要罚银子。”


    他将荷包扔在地上，愤愤离开。


    就这样，沈瑶同侍女，还有茶坊一批人，全部押到大牢，登记姓名，籍贯、住处。


    男人们就地挨板子，女人们则通知家属，过来领罚。


    沈瑶倒霉透了，因被他当众点名处罚，他要树立个典范，于是沈瑶被迫说出了徐瑄的名字。


    他眼睛因震惊，睁得极大，似乎难以置信，他又问了一遍名字，最后终于确定，这人居然是好兄弟的妻子。


    邓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话已说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无法收回。


    所以只能，对不起兄弟了。


    徐瑄，被人请到了大牢。


    人生第一次受杖刑，居然是妻子惹祸，好兄弟监视，这种体验应该终生难忘。


    徐瑄来时，为避是非，已脱掉官服，换上平民装扮，棍棒抬起又落下，不一会，屁股就见了红。


    杖刑结束，徐瑄被人抬着，送回了家，沈瑶跟在后面，心情忐忑，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天要亡我！


    *


    因徐瑄受伤，回家修养，审理韩域一案，便落到了邓宴头上。


    昨日皇帝接到，刑部尚书萧大安的奏疏，疏上称韩域已然认罪，他之前讹过沈老爷，后被沈璠拉到诏狱一顿毒打，这才写妖书进行报复。


    理由看似合理，实则牵强，鉴于案情重大，皇帝又让三司会审，只是审案时间，却推迟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