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国子监旬假，魏铭再来，何明镜便出来相陪。两人说了些话，倒也算能聊到一处。魏铭还会寻些有趣的话头，是以虽是头回正经说话，倒也没冷场。


    不过魏铭这回照旧赶在晌饭前回国子监。人一走，卢氏便忍不住念叨：“瞧瞧，这多好的一孩子啊。明知咱们家的情况，还肯过来，可见是真心感念的。”魏铭这回来可不是空手来的，还提了一坛子金华酒，几包蜜饯，一篮子糕饼。说是上回刚来京城，匆忙登门，如今安顿好了，总该带些东西来。


    卢氏说罢，提起方才魏铭送的蜜饯，又道：“还是个懂事识礼数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魏铭的满意，简直已经要把魏铭当做是女婿了。


    何明镜却不接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何七瞧她那模样，便知她不像卢氏那般中意魏铭。方才聊得顺，许是客套罢了。


    不过卢氏的样子确实叫何七觉得她着实有些急了，这魏铭拿来的东西，可能也就这金华酒值些银子了。但何家是向来不缺银子的，魏铭拿来的这些玩意儿，折起来还不够何明镜今日穿的这件衣裳。


    “母亲，这魏铭不过只来了两次，如何就成了你口中这般好了。况且，他今日拿来的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写寻常之物。”


    卢氏却是道：“你魏铭哥哥家中本就不易，孤儿寡母的哪里能攒下许多银子，且他才来京城，需置办不少物件，花钱的地儿多着呢。他今日有这份心，能带几样东西上门，已难能可贵了，又不是人人都像咱们家一般。”瞧瞧，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卢氏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何七估摸着卢氏是对何明镜的婚事太过着急，生怕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才看魏铭哪儿哪儿都好。


    然何七也不是真对这些礼物有什么瞧不起，只是她会习惯性地把人往坏里想。今日与魏铭说话时，卢氏言语之间也委婉暗示了想要何明镜与魏铭多接触的意思，他也并未拒绝，而是应了下来，显然也是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何七却是想不通，魏铭才来京城，又在国子监，这重事大可先放一边，待他在京城文场中崭露头角时，自然会有贵人们找他做自家的乘龙快婿。除非魏铭真有一颗报恩的赤子之心，是真心想与卢家亲近。可何七却不信，赤子之心哪里是这么好得的东西，魏铭孤儿寡母长大，应该早就见惯了世态炎凉，哪怕真有赤子之心，也早凉了。


    且何七见魏铭两次，别看他瞧着有些书生气，可说话却不赖，尤其是这回来，叫老太太和卢氏笑了好几造，没叫话头掉地上。这人会说话是好事，可太会说话了，未免又叫人心里打鼓。何七总觉得，这魏铭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惜卢氏此时已经算是半个“当局者”了，生怕错过了魏铭这个良才，即便看到了这些，也不会去细想。不过何七也能理解她，何明镜前头婚事艰难，到了京城这么写时日也没什么眉目。李承之自然是不算的，卢氏就没觉着李承之与何明镜有可能，巴不得何明镜离李承之远些。


    好在还有老太太在一边，缓声道：“铭哥儿看着是个好的，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总要慢慢考量才是。”卢氏岂不知这道理？只是明镜嘴上说走不通便回头，她却怕李承之真把明镜的魂勾了去。两家门第差得远，走到一处难如登天，到头来伤心的还不是明镜？卢氏便巴不得早些为明镜寻个妥当女婿，定了终身。


    老太太说完这话，就听外头的丫鬟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不一时，便看卢文云推门进来，老太太见他下值回来，却没穿官服，便问他是去哪儿了。


    卢文云却是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心虚，只道：“有人给了我封帖子，大姐要不要让镜姐儿去瞧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洒金花瓣帖子递给卢氏，卢氏打开看，是封赏花宴的帖子。


    卢文云解释道：“眼下正是京城里花开的时节，这赏花宴也多，京城中不少少年少女都爱去凑热闹，我想着不妨让镜姐儿也去瞧瞧，能够散散心也是好的。”说是赏花宴，实则就就是给这些年轻人相看的。卢文云知道自家姐姐一直操心外甥女的婚事，有这样的机会，便把帖子拿了回来。


    何七凑过去瞧了眼，发现这赏花宴的时间同他要去的玉渊雅会的日子竟是同一日，还都在玉渊潭旁边。转念一想，或许这也并非巧合，而是这赏花宴的发起者怕是存心安排，叫姑娘们一边赏花，一边瞧着诗会里那些有才学的郎君，倒是一举两得。


    卢氏是看过帖子便当即决定要何明镜去了，将帖子仔细收好，又开始“盘问”卢文云：“四弟，你操心你外甥女的事，也该操心操心你自己呀，即有这帖子，你自己为何不去呢？”


    见好容易躲开的话题又被绕了回来，卢文云只能道：“大姐姐，最近翰林院事情忙得很，难得休沐，我便不去凑这热闹了，在家好好陪陪你和娘。”这卢文云一看便没说实话，叫何七不免心里头猜测她这四舅舅与云阳县主究竟如何了，也不知今日这帖子是不是云阳县主给他的。


    卢氏见卢文云又含糊过去，也不好再多说，卢文云已经这么大了，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考进翰林后，这阵子来家中说亲的人可不少，老太太也有意为他挑选，只是卢文云却叫老太太都给他拒了。


    老太太却是个心宽的，也不催逼他，见卢氏着急挂心，也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


    雅会赏花的日子转眼就到。卢氏这日早早起身，替何明镜梳洗打扮。何七倒是按时起来，她听赵元礼提过这诗会，也没存多大指望，只当是陪着顾妙真出门踏青。


    姐弟俩同乘马车前去。路上游人挤挤挨挨，车行到南小湖就走不动了，只得下来步行。


    何七先下车，再扶何明镜下车，只是何明镜的脚才落地，就听得一声呼：“何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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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何七听着熟悉的声音，便知是李承之来了。何七这会儿可以笃定这帖子肯定是云阳县主给卢文云的，不然怎么会又这么凑巧碰上她这位大外甥。


    何七循声望去，果然是李承之。他快步走来，一眼瞧见何明镜，脚下登时一顿。明镜今日穿一身青碧素绡的合领衫子，是带着些筋骨的料子，虽挺括，却并不显得人身子宽，风一吹，晃晃荡荡，露出小半截雪白的手臂来，反而衬得人更加清瘦，带着缕仙气，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飘走了。下身的裙是雪青花影银丝绫百迭，行走之间，泛着粼粼波光。衣裙清淡，梳的发髻也简简单单，只插了一把碧玉梳子和一根银簪，还有几缕鬓角的随风在风里飘着。然偏偏就是这样素净的打扮，却叫人挪不开眼来，阳光从她侧边打来，又像给她罩上一层猛烈的面纱，叫人欲看却又看不清。


    “李千总。”


    直到何明镜轻轻唤了一声，李承之才醒觉自家直盯着人看，自觉失态，忙挪开眼，咳了两声掩饰，待稳住了，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书生，笑吟吟地往这边来了。


    “明镜妹妹，怀珮弟弟，好巧，竟然能在这儿遇到你们。”


    是魏铭，姐弟二人见到他，也简单打了声招呼。李承之见到此人，直接唤何明镜“妹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抱胸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魏铭却好像感觉不到这明晃晃的敌意，仍保持着笑意，道：“在下魏铭，才来京城不久，现在国子监读书。”


    只是魏铭之介绍了自己，却并未解释为何会与何明镜姐弟两相识，李承之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怕惹得何明镜不快，只得冷冷回了一句：“李承之。”


    何七见势头不对，怕二人僵持惹人注目，赶紧道：“魏哥哥，这位是在五军营任职的李千总。”


    魏铭点头，又施一礼，道：“方才不识得李千总，多有失礼了。”


    然李承之只点点头，何七见又要冷场，忙道：“魏哥哥，你今日也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吗？”


    “赏花宴？”魏铭似乎并不知这还有一场赏花宴，“我是来赴玉渊诗社的雅会的。”


    何七有些意外，那日听李秉说，想来这玉渊雅会，可不是那么容易，他一个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公子哥，想要讨份帖子尚且要花些力气。而这魏铭初来京城，却得了门路。何七虽好奇，但也没问他是如何得来的帖子。而李承之灾一旁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他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小子居然能去玉渊雅会。他一武官，是从来与这种风雅之事不搭边的，今日在此，也是为了这赏花宴。他原来是瞧不上这些聚在一起职位作诗攀附权贵之流，只是今日一听魏铭要去玉渊雅会，竟然自惭形秽了起来，怕何明镜瞧不上自己这种肚子里无甚墨水的。


    何七自然能感受到此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得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