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洵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是不理解白森的问题。


    “我叫颜洵,我说过了,”他理所当然地道,“为了查案,我从益州来的。”


    “哦,是吗?”白森扬了扬手上的假悬赏令,作势要撕。


    “哎哎,慢着!”颜洵急忙来抢,“这东西可不能撕,要是那监院发现他手里的荐信是假的,我好歹还能拿着这张悬赏令说我是来查案子的,挡一挡也好。”


    白森把悬赏令拿到远处,一手拦住颜洵,不紧不慢地道:“那你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骗你!”颜洵还在嘴硬。


    “那好。”白森转过身,一手还挡在颜洵身前,拿着假悬赏令的那只手已经越过雕栏,放到伸到池塘水面上。


    颜洵急了,“使不得!那悬赏令有用!”


    “你不是很能造假么?再重新做一张就是了。”


    “官府的印最难刻,只有我师父才能……”颜洵意识到他说漏口了,马上闭嘴。


    “你师父?”白森把手里的悬赏令往外一甩。


    颜洵告饶,“好,好,我说,我都说,我是从益州炎龙坊来的,我师父是炎龙坊的坊主,我来这儿是为了登狴犴榜,你知道狴犴榜吧?”


    “我知道。”白森想起徐耀找上她之前,在静海县秋市告示牌上看到的那张榜单。


    不过,那日在狴犴榜前,有人给白森解释了登上狴犴榜的规则,那是官府衙门将疑难案件张贴出来,有意者可向官府请令破案,现在徐万钧的案子尚未对外张贴悬赏令,颜洵这个开口闭口都是为了登上狴犴榜的家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于是,白森料定这张假悬赏令是颜洵的七寸。


    “你接着说。”白森抖了抖悬在水上的悬赏令。


    “好了,”颜洵泄了气,“是衙门里的人告诉我,说静海附近的鸿清棋院里发生了大案,一位都督的独子遭人谋害,这个案子肯定会加入到狴犴榜的计分案件库的,所以我就来了。”


    果然不出白森所料。


    “你们在官府里安插耳目,是么?”白森横起眼睛问。


    “别说得这么难听,那不叫耳目,那跟狴犴榜的规则有关,”颜洵伸出手来,“你先把悬赏令还我,我再给你细说。”


    白森收回手来,把悬赏令塞给颜洵,不屑地道:“既然这张纸都是伪造的,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了,”颜洵道,“这张悬赏令,是等我破案后第一时间拿去找司法参军算分的,我只差一点就能进前二十了,今年狴犴榜的冬榜上一定能有我的名字。”


    听他这口气,好像徐万钧的案子必能在他手上解决一样。白森不禁失笑,“司法参军还能看不出你一张造假的悬赏令?”


    “这不一样,这上面的章印是我师父造的,”颜洵小心地收起悬赏令,“除了我师父,没人能辨识出来。”


    “好了,”白森算是服气了,“那个狴犴榜的规则是什么?你说说吧。”


    “狴犴榜是专门为疑难大案而设的,”颜洵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你破一千一万个,都上不了榜,这你应该知道吧?”


    白森发现这家伙特别喜欢给别人提反问,她恼了,喝道:“你说你自己的,我有疑问会问你。”


    “好,那你且听我说,”颜洵也是怕了这动不动就横起眼睛一脸凶狠的短发姑娘,赶紧接着道,“狴犴榜的规则说起来不复杂,狄仁杰那老倌当年在大理寺的时候创设这个榜,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疑难悬案,所以在大理寺有一个疑案库,你只有解决了疑案库里的案子,才能给你算分上榜。”


    他贴近过来,小声道:“给我消息的人告诉我,鸿清棋院这个案子已经往神都上报了,待大理寺确认以后就能进疑案库,我们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等容州司法参军收到大理寺的回信,我们马上就能拿着这张悬赏令去找他们算分。”


    颜洵拍了拍胸口,那张他师父做的假悬赏令安安稳稳的放在里面。


    白森发现了个破绽,她皱起眉头道:“衙门都没有把悬赏令对外张贴出来,你拿着这张假东西去找司法参军,能有用么?”


    “一看你就不明白狴犴榜的规则,”颜洵“啧”了一声,“对于疑案库里的案子,悬赏令必须由大理寺签批,经过大理寺签批的悬赏令才能下发到各地官府,但是疑案库中那可都是诡异莫测的迷案,悬赏令张贴出来无非就是给平民百姓看个乐子,没什么用,有些悬赏令在衙门的告示牌上放了两三年都没人上去揭,所以,各地官府就想出个办法。”


    白森已猜到颜洵要说什么,她直接道:“所以,各地官府就把悬赏令直接发到他们认为有实力破案的人手上,对么?”


    “没错,”颜洵眼神一动,又拍了拍放在怀里的假悬赏令,“反正最后解决了案子的人拿着悬赏令去就能去参军府领赏计分,你看,到时候我这张悬赏令是不是就派上用场了?”


    白森笑了,“再怎么样,那也是假的。”


    “我师父的手笔,没人能认出来。”颜洵十分自信地道,又靠近过来,小声说,“而且,官府发出的悬赏令是不记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白森摇头,耿直道:“不明白。”


    “怎么这么不开窍?”颜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记名的悬赏令,就是可以私下交易的嘛,以后我带你去鬼市看看,可以买到各种悬案的悬赏令,只要你有本事破案,赚赏金,登狴犴榜,扬名立万都不在话下!”


    白森地看着满面红光的颜洵,冷淡道:“好,那你就收好了你的悬赏令,到时候去领赏吧。”


    说完,她转身往来时的亭台走去。


    “别急着走,姑娘,”颜洵追上来,道,“我知道你也是来这里查案的,我不会看错。”


    “那又怎么样?”白森自顾自往前走着,看也不看跟在身旁的颜洵一眼。


    “不妨,我们合作吧?”颜洵道。


    白森停下脚步,转眼看向颜洵。


    “怎么样?”颜洵笑着说,一双眼睛里甚是期待,“我这里有悬赏令,我们一起合力破了案子,到时候我们一同去找司法参军算分,狴犴榜的规则没有禁止携手破案的,我们可以一起登榜。”


    白森漠然一笑,说:“我没兴趣,你就自己好好查案吧。”


    我有刑侦系统,我能调用千年后的现代刑侦技术,你有什么?我凭什么跟你合作?


    她昂首往前走去。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是全无价值,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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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外公开并且不记名的悬赏令,此前白森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钻空子的做法。


    白森本就有意去爬一爬狴犴榜,她暗下决心,颜洵所说的可以买到悬赏令的鬼市,得想办法找陆焕带她去看看。


    颜洵望着白森的背影,耸了耸肩,淡淡地笑了下,快步跟上去。


    “你又跟来做什么?”白森看向不紧不慢走在身旁的颜洵。


    颜洵抬手指着天玑棋馆方向,满脸无辜地道:“监院说,让那个叫知海的先生给我做棋力测试,我得回去。”


    这倒是没什么可辩驳的,白森不语,默默往前走,颜洵好像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没再多言,安静的伴在白森身侧,一同往回走。


    来到天玑棋馆前,登格和升品测试都还没结束,前来围观的棋生们都已散去了,只有采莲和其他几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在杂役们围成的守卫圈外静静候着。


    白森走到亭台里,在石凳上坐下,颜洵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姑娘是以侍卫的身份在棋院活动的吧?”颜洵没话找话。


    白森穿一身青色武服,这很容易看出来。她“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棋馆的门口。


    “这么说,”颜洵猜测道,“跟你同行的那两个姑娘,就是你明面上要保卫的主子咯?”。


    白森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这时,白森眼角晃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往正在举行测试的棋馆走来。


    白森转头看过去,望着穿了一件脏污麻衣的于小林手提一只装满木炭的竹篮,穿过杂役的守卫圈,走进了棋馆的侧门,没过多久,他又提着空竹篮走出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负责守在天玑棋馆周围的杂役和巡逻的教习们都对于小林视若无睹,仿佛这孩子不过是个透明人。


    于铁说过,于小林负责给棋院里运送木炭,今天偏冷,棋馆里急需木炭取暖,想来他这么一个聋哑孩子,也不可能协助什么人作弊,那些杂役和教习无视他也不奇怪。


    坐在旁边的颜洵也注意到自由出入的于小林,他慢悠悠地道:“那个送炭的小孩,直进直出,也不见什么人拦他。”


    白森看着于小林远去的背影,并未理会他。


    见到于小林,白森不禁又想起昨日他们一同去过的那个地下房间,想起那房间里满墙的诗句辞赋。


    不能言语的于小林比划着奇怪的动作,好像是在说,有人让他送木炭去那里。


    守住天玑棋馆的这些杂役和教习都当于小林是空气,任由他在测试时间进出棋馆,这么看来,他身上的残疾倒成了他的通行证,棋馆里很少有人对他设防。


    如果写下禁诗的,真是会稽诗社的人,那么于小林会不会知道是谁呢?


    想到这里,白森一阵头疼。


    于小林听不见,又不能说,要怎么从他那里问出话来呢?


    白森猛地站起身,把旁边的颜洵都吓了一跳。


    于小林虽然是个聋哑孩子,但他会识字,或者说,他能认识一些字。


    说不定,可以通过写字和他交流!


    白森快速走出亭台,颜洵在她身后大喊:“你做什么去?”


    白森没空搭理他,追着于小林消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