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被捡回来后，这雪就一直没停过。


    树枝在地面上画着圈，她蹲坐在石阶上，毫不在意那天上飘下的雪，任由着它将自己堆成雪人。


    她被主人家送到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这么久以来，她除了被关在房里练习外，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法子做，这楼里的老鸨也不让她随便与这院子里的其他人接触，更别提什么其他的了。


    雪一层层划开，她的烦闷也一天天的渐长，展露在外。


    真想回到主子身边啊……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女声从拐角树丛处传出：“哪来的小孩？”


    有人！


    女孩下意识地躲闪，从石阶上挑起，背微微拱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声音的来源处是斜对侧的树丛，上头的雪早早压弯了木枝，与那垂钓的鱼钩相似。


    “是谁在哪！”女孩的大脑迅速计算着自己下一刻要说出的话，又戒备地看着那儿。


    比那香气更先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林间，透过木的阻碍，顺着雪的击打，随风传到她的耳边。


    “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


    女人撩开面前塌下的树枝，堆在上头的雪松松散落成了轻薄的雾。那雪雾随着雪的落下一点点地散去，一张清丽动人的脸也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鹅蛋脸，杏仁眼，牡丹唇，玉脂肤。


    两鬓上飞，乌发细细捋成规整华丽的发髻，中间却插着根朴素至极的木簪，倒是显得更为脱俗动人。


    怕不是那天上的仙女降临了。


    女孩痴痴地看着女人，几乎要入了迷。


    “小孩，你哪来的？”女人又问。


    听着女人的话语，她这才回过神来，暗自唾弃自己这般行径，拍拍身上的雪，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的女人：“我是被妈妈新捡来的。”


    “捡来的？天可怜见的，又是这样的孩子。”女人不忍，微微垂眸，嘴上念叨几句了什么才又抬头，温柔地看向她：“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岁了。”见女人这般关心自己，女孩心底有些许激动。


    若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人是这般的美，这般的动人，话语是那般的动听，看着比画本子里的仙女还要美上几分。


    看着面前人又是一副心疼模样，她有些不忍，开口想转个话题：“姐姐，你叫什么呀？”


    “叫我姐姐？”女人愣了一下，看出了面前这孩子的意图，心头又酸，忍着那悲苦，温声道：“我叫花儿。”


    “你呢？你叫什么？”


    闻言，女孩一愣，有些丧气，垂下脑袋，摇了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上方人：“我没有名字。”


    她自然是没有名字的，在她被送到这儿之前就没有。


    主家没给她过名字，她在的那个组的代号为鸣，她是第二个入组的，所以大家都叫她二，到这儿后，那个老鸨也没给她起个名，只叫她喂或者那边那个小孩，所以从她生来就没人给过她名字。


    虽然说是这样说，可是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名字。


    没有名字又如何呢？对她而言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这是最虚无缥缈的了，她无论叫大牛还是叫二妞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她人不会变，她的命运不会变，她的人生也不会变。


    所以她并不在乎她的名字。


    只是……好像有人在乎。


    她看着面前人满含泪水的眼，慌了神，左右掏掏，从怀中掏出一没用过的手帕，笨拙地递上前去。


    她自小就嘴笨，说不出什么话，以往她自觉得没什么，在前辈说她必然会因着这事吃亏时她也觉得是小题大做，没想到现在却是应验了。


    “别哭。”她绞尽脑汁也只能寻到这两个字，干巴巴地吐出，又干巴巴地看着哭泣的女人。


    “嗯……我没哭，只是风雪太大晃了眼。”女人一边用着手帕拭泪，一边弯下身，揉揉女孩的发顶，拉着她的手往廊内走。


    看着路越走越偏，女孩引以为豪的直觉却没告诉她这有什么问题，只是乖巧地顺着女人往下走去。


    想是这般想，可出于本能，她还是忍不住按着流程问了句：“我们这是要去哪？”


    女人回头，眼角的泪都已被拭干，只余一点红晕在眼底，看着她轻笑：“带你去起个名字。”


    名字？


    带她去起个名字？


    那她也会有名字了吗？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有自己的名字了吗？


    女孩有生之年第一次期盼起了一件事，期盼起了一件虚无缥缈的事。


    她会有一个怎样的名字呢？她的名字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会给她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呢？


    她期待地看着女人的背影，被握在女人手中的小手缓缓收紧，感受着那方传来的暖流。


    女人穿过曲折的长廊，推开厚重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孩童的笑。


    “花儿姐姐！”才到女人膝盖的小孩扑了过来，抱着女人的腿，头高高抬起，眼睛亮闪闪的，就像是琉璃一般，眸底含着流光：“你怎么才回来呀？阿祢好想你呀！”


    花儿单手抱起地上那个小团子，颠了颠，笑眯眯地蹭蹭她鼻子，轻笑：“姐姐也想我们小阿祢呀！”


    见着两人这般热切，女孩不知为何，有些窘迫，虽然牵着的手没有松开，可她却莫名地觉得手上空落落的，还有周围探来的目光，这里无一不让她觉得痛苦与难堪。


    她今日穿的是不是很简陋？脸洗干净了吗？她的头发是不是乱了？发丝上有没有沾雪？她们会不会瞧不起自己？那个仙女会不会忘了自己？


    她有些羡慕，有些羡慕能大胆与花儿撒娇，能与花儿互唤名字的阿祢。


    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她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酸涩，不明由来的，她有些不敢抬起头。


    说起来，她还没有名字呢。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之际，那小团子突然伸出根肉嘟嘟的手指，手指指着下方低着头揪着裙子的女孩，问道：“姐姐，她是谁呀？”


    “她是……”意识到女孩没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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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花儿的话语在嘴里打了几个弯才又说出：“她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啦！”


    “那她叫什么呀？”阿祢歪歪头，示意着花儿将自己放下，啪嗒啪嗒跑到躲在花儿身后的女孩身边，仰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呀？”


    “她……”花儿下意识地想要拦住阿祢的话语，可女孩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叫鸣二。”


    女孩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面前对着她笑的阿祢，被人握在掌心的手渐渐收紧。


    “我叫鸣二。”


    ***


    “所以说，她叫茗儿。”阿祢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院里到处转悠。


    “哪个茗呀？”一个穿着粉衣的女孩趴在石桌上，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一刻也不离开：“茶的那个茗嘛？”


    “当然。”阿祢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扭头对着茗儿一本正经道：“对吧？”


    分明不是。


    茗儿心里暗自吐槽，可面上却还是温温柔柔，点了点头，视线对上了对面女孩的眼：“我叫茗儿。”


    倒也是了，这名字至少比那个鸣二来的有寓意，写出来也好看些，有总比没有来的好。


    “你的名字真漂亮呀！”对面的女孩的眼睛是琥珀一般的眼色，当她直勾勾地盯着某个人，怕是一下就要被拉入那眼底的漩涡中：“我叫莲儿，莲花的莲，是花姨姨给我取的，也是很漂亮的名字哦！”


    她的名字也是别人取的吗？


    茗儿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女孩。


    不止是她的眼，她的头发也不是黑色，而是偏浅棕褐色，没打理好露出来的地方还有些卷翘。


    眼睛很大，像两个大大的月亮住在里面，鼻子也很翘，这个像弯月，还有嘴巴，像是花瓣一样的形状，看着好生红润。


    “你……”她想问些什么，可一对上那眼，不知为何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也是被花姨姨捡来哒！”莲儿看着她，了然，回了她未尽之言。


    她说出这话，却意外的没有一丁点儿自卑亦或是胆怯，相反，她倒是骄傲的像个仗人势的小狗，高高竖起自己的尾巴，仰着头，炫耀道：“很厉害吧？周围那么多小孩没人捡，只有我有花姨姨捡哦！真的特别的厉害哦！”


    “你……”你都不难过吗？


    茗儿看着面前的女孩，看着她眉眼中的笑，话语中的骄傲，举手投足间的坦荡，她这下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或许，她是真的很幸福吧？


    那她呢？


    看着庭外渐渐停落的雪，画中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与旁侧艳丽的女人聊着什么。


    注意到茗儿的目光，女人回望，对着旁边艳丽的女人说了什么，对着她招招手，笑了一下。


    看着那笑，一点从未有过的情绪像是突然被开了闸门，喷涌而出，将她整个淹没。


    浸入那情绪深海中，她放肆沉溺，一点点垂坠于海底，开始幻想起了些不切实际的梦。


    她也会幸福吗？


    她也可以得到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