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来自土地,来自血脉

作品:《登临塔下

    历史老师走进教室之前,在办公室吞下了两片止痛药,来缓解绵延至今的胃痛。他知道这药片并不完全对症,也不能产生实质的治疗效果,他只是需要类似的安慰剂,在心理层面起到点儿聊胜于无的作用。他最特殊的那个学生已经在教室里头等待他,却并没有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而是窝着腿把自己塞进一个铁盆。


    我认识那个铁盆,它随着小白菜在围墙上降下的预言一起出了名,当时他拿树枝敲击铁盆发出的声响还在我们的耳边回荡,现在它成了小白菜的座椅。这个喜怒无常的孩子今天倒显得十分安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显化的表情,看见李春生进来,也没有任何变化。


    李春生粗略地看了小白菜一眼,“你长高了不少。”


    小白菜还是保持着石像般的神情回答道:“春生老师,我这个年纪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又跑又跳,长高是太正常的事了,不像你们,都是要走下坡路的人。”


    我想李春生大概是整个明月庄最能忍受他的人,没有之一。“长高是好事,能跑能跳也是好事,小白菜,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没有感受到这好事带来的喜悦。你在烦恼什么?可以说给老师听听。”


    小白菜的双手抓着盆沿,十指不断敲击发出恼人的声响,就像搓麻将的人催促上家出牌时一样。李春生在这声响中耐心地等待,小白菜则扭动了一下屁股把铁盆前端微微抬起,把自己转了个角度不再面对着李春生,好像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困境顺利述说出来。


    “春生老师,我在围墙上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从高处俯瞰了明月庄每个人的脸和心,心中却还是有所疑惑。你说那个纵火犯,到底是用了什么东西引燃大火的呢?”


    李春生问他:“你的观点是什么呢?在你决定问我之前,肯定自己思考过吧?”


    他的话让小白菜的回忆成了喷泉,从口中汩汩地往外冒。小白菜坐在铁盆里,面朝着窗外正斜斜沉下去的夕阳,不像个六岁的孩子,倒像个风烛残年开始回忆一生的老人。他甚至从对夏天的感慨开始说起:


    “春生老师,你说明月庄的夏天是怎样的?”


    李春生说:“夏天……夏天是个很好的季节。”


    多年以来,季节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夏天的时候李春生总是睡得比其他时候更晚一些,他说在夏季山羊坡上的星星比以往都更清晰,不多看看可惜。慧慧告诉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纪,不同的人对于夏天的感觉都是不同的。这方面他们的话比我更有权威性,毕竟我从不刻意去留心这些琐碎的事。只不过这一年的明月庄对我来说着实难以忘怀,便也能说上几句话。


    李春生感受到的夏天应该比我长很多,我觉得明月庄的夏天短促,和一个瞌睡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到了要开学的时候,明月庄的天气常常不是令人愉悦的。这里的暑热会让人觉得是一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消暑的过程也就应了这句老话,不像发烧那样去得爽快,而是类似无穷无尽的牙疼,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何时才能真正结束,又或者在哪天卷土重来。


    但夏天确实是短促的,每一次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它就已经结束了,这一年更是如此。


    小白菜和我的感受类似,“可是春生老师,这个夏天讨厌极了,我做梦都盼着它结束。”


    瘸子死去的时间是八月末,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一直到九月中旬也没有结束。瘸子的失踪让人们纷纷开始猜测他的遭遇,有人说瘸子是从这里逃跑,出去快活潇洒挣大钱了,反驳者认为以瘸子的品行根本没有发财的命。也有人怀疑瘸子是真的死了,但是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也就很快闭上了嘴。这关乎小白菜的预言真实性,还有可能再次掀起他和万金花之间的腥风血雨,猜对猜错都落不了好。


    小白菜当然听到了这些对话,作为一个欠缺修为而导致自己受伤的仙童,和一个“失败”的预言者,他的感受不太重要,连万金花和李得彩也很久没有回家来了,要不是他的两个姐姐还会回家给他做饭,小白菜恐怕就要提前结束他的生命。


    第一滴秋雨落下的时候,小白菜就坐在自家的围墙底下,他的上半身因为高热而赤裸着,脚上也没有鞋子。他对李春生说:“可是春生老师你知道吗?冰冷的秋雨让我感到了明月庄的土地之灵,嘿嘿嘿嘿……”


    雨先是落在他的手背上,啪嗒一声,等他抬头去望天空的时候,更多的雨丝就匆匆忙忙地降下来,把他淋成一个正在融化的冰雕。


    小白菜说:“我坐在雨里头,就想起他们对瘸子命运的讨论,我好想跳到他们中间大声告诉他们瘸子早就死了!他的尸体就在明月庄的角落里腐烂!可是我知道春生老师你说的是对的,现在还没到时机。所以我必须忍耐,可是忍耐让我的呼吸变得沉重,好像一个得了哮喘病的人。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待,等待的感觉和吃蚯蚓没什么两样,多忍一秒我都想张大嘴哇啦哇啦地吐出来!”


    因此他开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心思再次放到了纵火犯的身上。小白菜看到在雨水的冲刷下,墙壁裂缝里沾上的泥土变成湿润,泥水就顺着砂砾滑落,留下一条黄狗尾巴似的痕迹。


    “春生老师,你不觉得那很像黑板和粉笔吗?原来我那小院子,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间教室。”小白菜望着面前的墙壁愉悦地想道。他发挥自己作为一个学生的想象,从这场秋雨中获得了行动的灵感。等到雨过天晴,小白菜将自己平躺在地上,想靠着太阳的温度把自己晾干。


    他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结果只晒干了一半,站起来的时候背后还滴滴答答地淌下水来呢。小白菜就这么走到外面,捡起一块砖头碎片,对着墙壁奋力一凿!灰白的水泥墙壁上赫然出现了砖红色的一道疤,这正是小白菜想要看到的效果。


    “砖头片就是我的粉笔。”小白菜说道。


    听到这里,李春生大概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你用这粉笔在墙上演算纵火犯的身份?”


    “是啊,是啊!”我得说小白菜是一个敬业又孤独的教师,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来听他的推理课,他就对着阉鸡与土地融为一体的尸骨讲,对着歪脖子树上的鸟雀讲,对着空气中自己孤零零的灵魂讲。


    他先是画下天师登临塔的宏伟模样,因为这是一切的中心,“你看,你看,我们要解决什么问题?我们要解决登临塔被焚之谜,我们将它摆在中央,把所有的目光都对准它!”小白菜诚实地想要还原高塔与房屋的比例,可他终究还是矮了点,只能摸到围墙一半的高度。他笔下的登临塔也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半截了。


    小白菜在底端画上花朵一般的火焰,“我记得很清楚,火焰就是从底下烧起来的,好像玫瑰似的。”他伸出因为反复高热而水肿的手掌去抚摸墙壁上的花,“火焰,什么东西能生成火焰呢?鞭炮,火药,火把,酒瓶,打火机……”他指向阉鸡腐烂殆尽的尸体问它:“阉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认同那场火是鞭炮造成的意外?”


    阉鸡一动不动,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小白菜便自问自答:“蠢货,会这么说的都是无可救药的蠢货,比如我那无能的父亲李得彩。是,火药粉末和鞭炮都在废墟里被找到了,可是任何一个耳朵没聋的人都知道,登临塔烧起来的那天根本就没有放过鞭炮,明月庄没有响起过鞭炮声!”


    他在鞭炮和火药的图案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指着酒瓶向虚空问道:“那么酒瓶的可能性有多大呢?那人需要打碎瓶子,把酒精顺着登临塔倒下去,同时还需要其他助燃的东西,并且我也不相信普通的米酒能达到燃起大火的程度。所以……”酒瓶的图案也被画上了叉。


    小白菜用同样的方法不断推翻各种助燃物,他觉得自己陷入迷宫,开始痛苦地抓头发,几乎把自己抓成一个癞子。


    他终于再次调转方向,睁大了眼睛对着李春生哭诉:“春生老师,你知道他们看到我捧着脑袋在地上从东滚到西的时候说了什么吗?这些人居然对着我念叨,小孩子命薄,接不住天师大恩惠,说我命苦。呵呵呵呵,他们居然说我命苦!看来都是信了我妈妈的鬼话,对我弃如敝履了。”


    李春生问:“那当时你做了什么?”


    小白菜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没有追出去对那些人大打出手,而是从地上鲤鱼打挺地跳起来叫喊着:“命苦?你们的命加起来都比我的苦!”他的斗志就这么玫瑰花似的也燃烧起来,砖头碎片开始在高塔四周刻画各式各样的小人,他抓起曾经充当他的饭盆,如今倒扣在地上的铁盆,用盆底当做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照出自己扭曲的模样,“你!你说!哪些人是最有可能点火的!你说!”


    坐在教室里的小白菜也从铁盆中挪出来,他把盆“砰”地放到李春生的面前,像抚摸水中的月亮一般摩挲着盆沿自言自语道:“他要点火,需要离得足够近才行,拜神大会那一天,离登临塔最近的人,万金花,李得彩,还有起火的时间段往塔上运贡品的人。”


    李春生说:“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白菜把铁盆紧紧拥抱在怀里,“好,好学生,我要给你一百分。”


    他停顿了两秒之后又开始流下眼泪,抱着铁盆把脸盖住,声音变得沉闷,“春生老师,我的推理有任何问题吗?”


    “你的推理没有任何问题。”


    小白菜瞬间把铁盆扔到门口,自己则爬上李春生面前的书桌和他的视线平齐,“那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凶器!鞭炮、酒精、打火机……这些东西都已经在我缜密的分析之后被排除了!不是这些东西!是别的我们都忽视了的东西!”


    他又急了,开始折磨手里的铅笔,拿笔头当做犁地的工具,在桌面上开垦农田,几下就创造出灰黑色的数条田埂。他还开始啃咬笔身,这野狗似的孩子一口下去就有木屑迸飞出来。


    “小白菜。”李春生握住他手中的铅笔,“你的推理没有问题,但你的思维迷了路。你一切的推断都基于自己的认知,你所列举的鞭炮,火把,酒瓶和打火机都没有错,因为如果是你去点火,就会用到这些。但你毕竟不是放火的人。”李春生把铅笔从小白菜的口中抽走,摸摸他的头使他缓缓安静下来,“不妨回现场看看,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小白菜踩着放学的音乐声往登临塔的方向走。一路上不断有背着包袱的人路过他,其中不乏目睹过他在家痛苦打滚的人,他们的眼睛都像是长在了小白菜的身上,对他现在能直立行走的行为感到诧异,以至于要扭转整个上半身去仔细观察他。可小白菜看不见他们,他的眼里只有远处的登临塔,高塔还没有修完,就和他画在墙上的是一个样子。


    他越靠近登临塔的位置,丁零当啷的声音就越清晰。从这些声音中他动动耳朵分辨出锯木头的呜呜声,挑土卸土的咚啪声,万金花占卜的喃喃声,磕头的咣咣声,敲钉子的当当声,李得彩画笔的刷刷声。小白菜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五感灵敏的狗,不过狗也没什么不好的,他长了牙和爪子可以咬人抓人,广播里还说了,狗可以帮忙抓坏人,这不就是他正在做的事吗?


    想到这里,小白菜忽然就嘿嘿嘿地笑起来,他欣然接受了自己与狗相似的身份,一边笑一边继续往塔那边赶路。


    他亲爱的母亲万金花仍然是明月庄的热门景点,超过半数的人都已经瞻仰过她背上寓意登仙的诗文,在这段时间里她开出上百张灵验的药方,为自己未来的道路积攒人气。


    “万仙家!仙家!小白菜他过来了!”一个男人赶来通风报信,等到万金花裹好身上的百家布走出红布帐篷,就看见广场上的众人已经散开围出一个圆形的区域,他们的脖子全都像鹅一样伸长去看一步一步走来的小白菜,后来的人挤不进广场中心,只能乖乖地在外面的路上排队,仿佛在对小白菜的到访夹道欢迎。


    我们明月庄迄今为止最负盛名的两个人聚在一起了,小白菜的头顶不断冒出白色的水汽,这表明他又在发烧了。万金花把自己藏在百家布里,只露出一个白里透红的脑袋。


    “你今天总算转了性,来认你妈了?”万金花开了口,表现得并不像小白菜的母亲,而是他的敌人。


    “妈妈,真好笑,我什么时候没有认过你?我们虽然争吵,但我终究是你的血脉,怎么会不认你呢?我们母子一场,有些磕碰也是正常的,你可别把我推开。”


    “哼。”万金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了解这个孩子的脾气就像了解自己,“你就剩一张嘴还厉害。”


    “好了,妈妈。”人们跟着小白菜的脚步逐渐缩小了包围圈,“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要上塔去看看,好好看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什么也不会动。”


    小白菜走过万金花身旁的时候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百家布的其中一角,“妈妈,这不是我的襁褓布吗?”万金花这时候才发现,她的小儿子已经长高了好些。


    一踏进新登临塔的入口,小白菜就在心中喃喃自语:“诶哟,这新塔真是费了他们好些心思。八角阁,三跳拱,回廊上壁,壁上作文。”长绸带似的楼梯从天师塑像的脚边一直螺旋往上,小白菜走上去接着说:“木楼梯,陶土像,仙凡本一体,一体生两相。”


    在木楼梯的中间位置,小白菜看到了李得彩。他的眼睛几乎就要贴到塑像上去了,手里的画笔却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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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停,李得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要把这彩绘精益求精地完成,甚至都没有发现小白菜。


    外面的人又开始轰隆轰隆地干起活儿来了,李得彩这才动了一下脑袋,看见小白菜,他先是擦擦眼睛,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李得彩在为他特地搭建的小高台上坐下了,开始不紧不慢地洗画笔,“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有要紧的事,特地来这里查看。”


    李得彩摆摆手,“随便你,只要别打扰我做塑像。你们干什么都行。”


    小白菜继续绕着楼梯走,目光始终盯着尚未上色的神像五官,“爸爸,我们原来的那座塔,也有这么高吗?”


    “没有。”


    “爸爸,我们原来的那座塔,也是这样的木楼梯吗?”


    “你没长眼睛吗?原来的塔和现在的一模一样,只有规模更大,更高,彩绘更精美了。你不懂吗?只有这个样子的天师像,我才能做得好。”


    “是吗?那当初……”小白菜正想说些什么,低下头去寻找李得彩的身影。就是这个时候,他看见父亲从脚边拿起了他珍爱的古巴烟斗放到嘴里。李得彩一吸气,烟斗中的烟草就因为流动的空气而发出橙红色的光。


    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火星子。


    哦,火星子,来自点燃的烟草,来自高台上的李得彩,还有那木质的长楼梯,小白菜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塔内的空间转瞬成了烧热的炉膛,他先是听到火星子在烟斗里噼啪作响,那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他的耳朵边炸开,炉膛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小白菜一扭头,一个火星子就飞到他的眼前迅速膨胀成一个太阳,他在太阳致命的炙烤下头朝下晕过去,跌入了炉膛中滚烫的炉芯里。


    小白菜对这温度感到莫名的熟悉,就和自己反复的高烧一样,他现在不仅能与其共存,还开始贪恋这种高热了。他不知道,这种熟悉的温暖其实源自他尚未出生的时刻——李得彩跪在庙里无休无止地雕了几十个小神像的夜晚。


    当时万金花已怀孕六个月零五天,她躺在床上正经历高烧的纠缠。和后来的小白菜一样,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竭尽所能舒展开四肢。她的肚子随着呼吸而起伏,额头上不断淌下汗来,高烧让她浑身酸痛,脊柱好像要被生生砸断了一样,“我生来就是与你们李家不对付的,李得彩,你以后就是不得好死的命。”


    金铃儿在床边拍拍母亲的手,把一条浸过水的毛巾敷到她的额头上。万金花把她喝退,“去,我还用不着你来管。”刚说完没一会儿,她就因为高烧而昏睡过去了。


    李得彩做了这么多年神婆子的丈夫,自己要求神的时候却不知所措。万金花躺在床上咒骂他的时候,李得彩带着他的雕刻工具坐在天师庙里的蒲团上,从衣裳中抖落数十个空白的陶土小神像,拿起刻刀孜孜不倦地塑造他们的细节,每落下一刀,他就念叨一句,“请天师务必保佑这个孩子顺利出生。”


    六七年前目睹了女人分娩之后李得彩就始终心有余悸,他尽量不去想床上的血和说不清的分泌物,但看着万金花抚摸自己隆起的肚皮时,他就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这个孩子出生时,会否也是一片狼藉。他不想再用瓦罐去晃出自己的孩子,也不想再次用手去抓血管密布的人类胎盘,他希望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像老母鸡生蛋一样简单就好了。


    “他有空在这里求你,不如现在回家陪着老婆,他的脑子真是不清醒呐。”慧慧和李春生坐在台上往下看,她的手握成拳头朝着李得彩的头隔空锤了几下。


    慧慧从台子上跳下来,拿起一个小神像问李春生:“他刻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贡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贡品。”


    李春生也缓缓走下台子,接过慧慧手里的那一个说道:“整个明月庄,只有李得彩有资格且有能力刻这个。拿到我面前,别人的都是白纸,只有他的写了名字。”


    “他现在该关心的可不是把名字拿到你面前展示。”


    “你说得没错,他该回家去。”


    李春生本该把李得彩手里的刻刀打落,促使他扔掉手里的活计跑回家去,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来到庙里告诉他们:“万金花的胎死了。”


    李春生的手悬置在空中,慧慧先开了口,“流了?”


    “没有。还在肚子里。但只剩下她自己的灵了。”


    “哦,不发育了。可怜这男人还在这里求平安呢,真是糊涂。”


    我们都等着李春生做出最后的决定,毕竟李得彩求的是他。我看到他抬起头看了台子上自己的塑像许久,期间李得彩的祈祷的声音和敲木鱼似的咚咚咚咚一刻不停,最后李春生说:“我保他一命吧。”


    “哈?为什么?”


    李春生在那时候就显出一个赌徒的本性,“我改主意了。原本想着可以死在万金花手里,毕竟她过去的苦难也与我脱不开干系。有了这个孩子,我还可以培养他来了结我。”


    慧慧没有阻止他,而只是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你要怎么保他一命?他已经是个死胎,生死之事,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李春生从李得彩的身边拿起一个尚未雕刻面部细节的小雕像,“用这个。”他伸出手往刻刀上靠了一下,血就从食指处流出来,他把这一抹红涂在雕像头部和大约心脏的位置,“你帮我送回去就行了。靠着这个,他可以平安降生的。”


    “你这不是保他一命,而是借他一命。我一旦把他送过去,你们之间的血脉就打了死结,你们必然要产生联系,以后你走了,他就是空壳一具,算不上是活着了。”


    “我知道。”我在李春生身上闻到了一阵转瞬即逝的死水味道,他说:“我都知道。只要这方法行得通。反正,我终究是对不起这里的。”


    “你这是在培养自己的掘墓人。”


    “我本来就在自掘坟墓,多个人一起,说不定还快些。”他身上的死水味道盖过了熟栗子的甜香。


    “你呢,星君?”李春生忽然转过身来问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当然没有意见。死胎没有灵,不需要接走投胎,李春生的做法也不会产生新的灵,一切都在我的职责之外。“你觉得行就好。”我说。


    “好吧。”慧慧拿走了神像,“你别后悔。”


    “你送过去的时候把神像的样子藏一下吧,找个寻常的东西遮掩一下。”


    慧慧往庙里头看了看,“我把它塞到白菜帮子里去!”


    三个月后,小白菜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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