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皮面具3
作品:《小女不才,掐指一算》 翁老太住所。
破破烂烂的木板门半掩着,其上最大的缝隙竟有一指宽,人在外面稍稍眯眼,就能将里头的小院一览无余。
柳拾月上前叩门,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动静。
青儿皱眉:“不会出门了吧?”
“应当不会……”
方才那大爷随口提了一句,道翁老太腿脚不好,一天到晚窝在小破屋里,哪天没了都没人知道。
柳拾月加重力道,高声唤:“老太太,您在家吗——”
“吱呀——”
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颤颤巍巍向里退去。
柳拾月缩回手,看了青儿一眼:“……这门竟然没锁。”
“……”青儿看着门上宽宽的缝,叹息,“破成这样,有没有锁都无所谓了吧……”
“老太太?”柳拾月往里头张望,“打扰了——”
二人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入目的是一块不小的院子,只是无花无草亦无树,荒芜一片,只一张旧摇椅摆在中间,孤零零的,很是凄凉。
柳拾月与青儿对视一眼,绕到摇椅前面,看见一身材瘦小的老妇,佝偻蜷缩在摇椅上,似七八岁的孩童。
柳拾月轻轻推了下摇椅:“翁老太太?”
老妇毫无反应,连胸脯的起伏都微弱到近似没有。
“……”
柳拾月伸出一根手指,颤着去探她的鼻息,谁知刚触碰到人中,老妇便一下弹起来——“大胆妖怪!吃俺老婆子一棒!”
柳拾月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崴了脚,幸好一旁的青儿眼疾手快,捞起了她。
“……老太太真是,”柳拾月干笑两声,“老当益壮啊!”
翁老太转过头来,却不是正朝着二人,浑浊的眼毫无焦距:“阿弥陀佛……”
“姐姐,这婆婆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对啊……”青儿伸手,在老妇眼前晃了晃。
“……无量神尊。”
老妇毫无所觉,嘴里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
她是个瞎子。
柳拾月弯腰,趴在翁老太耳边:“翁婆婆,您认识惜白姑娘吗?”
老妇:“道藏菩萨,请护佑我安宁……”
柳拾月:“……”
她看向青儿,无奈摇头:“看来他们说得不错,这翁老太太确实有些疯癫……”
“……我们走吧,姐姐,”青儿挤出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反正惜白姐姐都走了,等她将来过上好日子,应该会给我写信的。”
她不想找她了,与其找到不如意的现实,倒不如相信她现在过得很好。
柳拾月看着她单薄的身形,有些心疼:“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听姐姐的,离开金陵!”青儿冲柳拾月甜甜一笑,“不知道能不能劳烦姐姐,带我走小路出城?”
“……好。”
柳拾月最后看了翁老太一眼,她正仰着头转来转去,一双眼呆滞无神,不知在找什么。
她弯腰,将老妇滑落至膝头的破布毯往上拉了拉,犹豫片刻,又从腰带上解下两个铜板,蹭了些泥,放在摇椅的把手上。
“走吧。”
二人转身离开。
临到门口,青儿回头看了眼摇椅,面露不解:“姐姐为何不多给她些?”
柳拾月:“她没有能力护住,我给了,也是会被别人抢走的。”
她想起自己刚离开金陵那年,由于完全没有生存能力,一度混成了小乞丐,有次碰到个好心人,给了她一锭元宝,她都还没捂热呢,就被一群大混混抢走了……
柳拾月想着想着,竟觉得那时的自己也挺好笑的。
“嗳——”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长叹,沧桑憔悴,却意外地饱含深意。
柳拾月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翁老太面朝大门,明明腰背还是佝偻,眼眸还是呆滞,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但柳拾月就是感觉她同先前不一样了。
翁老太:“傻姑娘,她不会给你写信的,别白费力气了……”
青儿身形微僵,与柳拾月相视一眼,同时走了回来——
“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死了。”翁老太平静道。
“你说什么?!”青儿冲上去,一把抓住摇椅,“我姐姐怎么可能死了!”
老旧的摇椅不堪重负,咯吱咯吱响起来,方才柳拾月放在上面的铜板掉到地上,骨碌碌滚至一旁。
“你这姑娘属牛的吗,一股疯劲……”翁老太摸索着抓住青儿的手,“老太婆要被你晃死了……”
“青儿!”柳拾月按住少女颤抖的肩,安抚道,“先冷静下来,听听婆婆怎么说,好吗?”
“……”
青儿松了手,紧紧盯着老妇的嘴。
翁老太缓了下,开口道:“我腿脚不好,眼又瞎了,所以一直呆在这破房子里……外面人都说我是疯子——他们才是疯子,都害怕我,只有小白每天都来帮我干活……她倒还算不错……”
“就是眼神不好,跟错了男人……”
柳拾月闻言,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青儿,就见她攥着拳,眼中既愤又悔。
翁老太喘了口气,接着道:“旁人都说那甄秀才模样好,嘴巴甜,说甄娘子好福气,嫁了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呵……他们都是叫自己那双眼睛给骗了!”
说着说着,她竟激动起来,一掌拍在摇椅扶手上:“能让自己的妻子出去赚钱养家、抛头露面的,算什么好相公!想当年我那个男人也是……”
“翁婆婆!”柳拾月听着她越扯越远,忍不住道,“邻居们都说惜白是跟甄秀才进京去了,为什么您……”
“那是那个鬼秀才编出来骗人的!”翁老太哼道,“不信你们去问问,他们搬家那天,可有人看到过小白?”
“……”
柳拾月与青儿对视一眼,想起最开始碰到的那位妇人的话——
“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呦,吵归吵,疼还是疼的,他们俩搬走那天,上上下下都是甄秀才忙碌打点,甄娘子坐在马车上睡大觉,还不享福?”
“没有吧?”翁老太哼了一声,“老太婆我虽然眼睛瞎了,但耳朵可灵着呢,甄秀才走那日,马车轮压在石头上的声响和平常不一样,空空荡荡的,一听就知道里面没有人!”
“可你又没亲眼看见!”青儿忍不住出声反驳,“又怎么能说我姐姐死了!”
“我为何不能说!”翁老太喘着粗气,把摇椅敲得咣咣响,“是你的好姐姐亲口跟我说的!她说她相公要杀死她!”
青儿怔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
柳拾月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仔细说说吗?”
“……”翁老太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回忆,“我很早就跟她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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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甄的不是好东西,可她不听,总觉得我对她相公有偏见……直到那天,她带着满身的伤来求我——
“翁婆婆,”一身素衣的女子跪在摇椅前,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塞到老妇怀里,“求您帮我保管一下这个盒子,千万别被甄兼发现,他不敢来找您,也只有您愿意帮我了……”
翁老太举起盒子摇了摇:“银子?你个小妮子倒还没蠢到家,知道给自己留点后路,我早说了,别太相信男人……”
“这是给我妹妹赎身的钱,我答应过她,要去玉春楼接她出来的。”
不知为何,惜白的语气很急,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赶。
“那你还不快去,”翁老太把盒子还给她,“我一个瞎眼老太,可守不住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行,我现在……”
女子话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惜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惜白立刻将匣子塞进翁老太怀里,用她盖在膝上的毯子遮住。
“没什么……我来帮翁婆婆收拾收拾家里,她眼睛不好,干活不方便。”
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翁老太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颤抖。
她抬手,摸索着去牵女子的胳膊:“小白……”
将将触到她,就听得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翁老太皱眉,一把将惜白扯到身前,掀开她的衣袖,小心触摸她的胳膊。
手心里是冰凉粘腻的触感,苦涩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
“……你打她了?”翁老太倏地转向门口。
明明是个瞎子,浑浊无神的眼却在此刻显露出几分犀利。
“……没有啊,”男人的脚步声响起。
翁老太听着他越走越近——
“您可真爱说笑,惜娘温柔贤惠,在下疼她都来不及,岂会对她动手……你说是吧,惜娘?”
“……”
翁老太又朝向惜白:“你不要怕,实话实说,他若敢对你动手,老婆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的名声搞臭……什么秀才郎,空有一肚子酸词艳曲!”
“他没有对我动手,放心吧婆婆,”惜白反握住翁老太干枯无力的手,“我先走了,刚才我说的您都要牢牢记住哦……”
“……”
翁老太放下手,拥住怀里的毯子……
蓦地,一双纤细的手抚上她的脸。
“你……”翁老太还未开口,便感觉到耳旁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似是惜白趴在她旁边——
“烦请婆婆等我十天,十天后我若是还没来,请您帮我报官,就报……甄兼杀妻。”
甄兼杀妻……
青儿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颗一颗落在泥土地上。
她无法想象惜白当时的心情。
一个柔弱女子,亲口承认心爱的夫君要杀自己,惜白当时会有多绝望,多无助……
青儿想到惜白来玉春楼找自己的那次,算算时间,正是她去找翁老太的前两天。
她那时候究竟想做什么呢,若自己那天见了她,一定能发现甄兼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想办法帮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
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几乎要吞没青儿,让她不可抑制地对翁老太生出怨怼:“姐姐让您报官,为何不报?当初我报姐姐失踪,县衙来问,您又为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