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在外头玩了两日，回来一股脑把听到的热闹都告诉给了苏青梧，小荷说完才发现，小姐的精神好像又变差了。


    苏青梧捏着画笔，替那‘被迫落榜’的考生惋惜时，小荷已经担心起自家小姐来。


    小荷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


    苏青梧走神一瞬，被她动作拉回神来。


    苏青梧好笑：“小荷，你瞧什么呢？”


    小荷担心：“小姐的精神好像不大好，眼下有乌青呢，像是又没睡好。”


    苏青梧没了话声，也不笑了。


    小荷关心道：“小姐，您最近……是不是又梦魇了？”


    苏青梧没说话，但也算默认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和祝无晏从琼林苑回来，她当晚一夜无梦，本来以为都已经好了，谁知第二晚便又做起噩梦来。


    梦里还是那个三眼的恶鬼。


    苏青梧明明已经知道那个所谓的‘三眼鬼’，其实只是黄佳漫的傩舞面具，所以她晚上睡觉时，不再觉得怕了。


    但是，梦却是不受控的，那推她的恶鬼，还是在晚上到她梦里来。


    苏青梧睡得着，但还是会在夜半被噩梦吓醒，醒过来便觉得身上发寒，不敢再睡了。


    ‘三眼鬼’虽然是假的，但是世上没准儿真的有鬼，她这是不是……中邪了？


    苏青梧不喜欢做噩梦，但是又不想小荷担心。


    所以最后也只是说，她晚上喝些安神茶，再点上安神香就好了。


    小荷嘴上答应，心里却觉得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样怕是没有什么用处。


    *


    禁军速战速决，不过几日，王家的人全都下了大狱，丫鬟仆役与事无干的全部遣散，王府家产全部被抄没。


    据说抄府的最后一天，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从王府的大门里往外搬，围观的百姓看得惊呼不已。


    这样闹了好几日，禁军才从街上销声匿迹。


    但关于王家的议论，还在满城风雨的继续。


    议论蜂起时，苏府倒是维持着数日如一的宁和。


    而苏青梧忙碌了月余的父兄，终于在王家抄家后休沐了三日。再之后，变得更加忙碌了。


    苏青梧这才隐隐地猜测到，父兄忙的事，可能和王家科举舞弊有关。


    苏青梧不免有些担心。


    世家一向视苏家等清流为眼中钉，而世家沆瀣一气，他们恐怕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平常考生的前途，也不会在乎什么天下士子的公平，而是恐怕只会在意王家因此而出事抄府。


    世家会不会因此更加记恨父兄，有什么报复的举动？


    苏青梧更睡不好了。


    没过两日，早饭的时候苏夫人说起，再过几日，皇帝要亲自前往建善寺进香。


    元光帝登基不久，甚少出宫，除了当初刚继位时，为先帝祈福那一次，这一回出宫前往建善寺，是元光帝帝位坐稳之后的头一回。


    去年末，北边降雪成灾，异常寒冷，甚至有食不充饥的贫苦百姓活活冻死。


    元光帝这回躬亲前往建善寺，便是为去年北边的灾情祈告上苍，祈求大旂今年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前几日还是腥风血雨，王家抄家满门下狱，一转眼，元光帝雷霆之怒暂歇，又要去建善寺进香祈福。


    这不免让苏青梧有点割裂。


    奉康城的风向，变得实在是太快了。


    人命和公道，也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元光帝此回到建善寺进香，也算是一回盛举，朝中众臣和世家皇戚，自然都要以皇帝所言所为马首是瞻。


    一时有不少世家纷纷捐出金银，说要作为替北方百姓祈福的香火钱。


    加上出了王家的事，世家解囊的慷慨程度，也是格外不同以往。


    可苏青梧觉得，世家未免太过虚伪，去年末灾情发生的时候，朝廷赈灾手忙脚乱，也没见他们当时慷慨解囊。


    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反倒拿出数不清的金银来，做什么香火钱。


    北方的受灾百姓，能用到这些香火钱吗？怕是连看都看不到一眼。


    究竟是真的一片为民之心，还是只是为了对陛下阿谀逢迎，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了。


    苏家是清流，去年赈灾时拿出的银子便有限，今年这样的过场，就不必再拿银子了。


    反正苏家拿出的银子，放在世家捐出的金银堆里，连买他们一个碗都不够。


    但是不拿银子归不拿银子，建善寺苏家是必须要去的。


    不仅苏大人和苏霖要去，苏夫人也要去。


    苏夫人说此事，是问一问苏青梧去不去。


    苏青梧诧异：“阿娘，我能不去吗？”


    以往这种事，苏夫人通常不会问她想不想去，而是会委婉地告诉她最好是去。


    没想到这回，苏夫人却很开明：“你若不想去，自然可以不去。横竖我同你阿爹阿兄三个人都要去，一家去了三个也足够了，少你一个也无妨。”


    “再说，”苏夫人又道，“祈福在城外山上，一来一去，总要两三日，你祖父年纪大了，这回想必陛下也会体谅，不会叫你祖父去。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我和你阿爹都不放心，你留在家里照看着也好。”


    苏青梧心里一喜。


    她真的不喜欢去这种场合，少不得要碰见黄佳漫那些人，平白动口舌。


    能不去最好了，她留在家里和祖父一块儿，这几日她就干脆住到祖父的北院去，既可以做功课，又可以陪着祖父聊天解闷儿。


    苏青梧欢欢喜喜应下。


    苏夫人笑：“你呀你，别家姑娘这般年岁，但凡有什么机会都要出去露一露脸，偏你只爱闷在院子里头，成日与你那些书啊画啊作伴。”


    “不是还有小荷陪着女儿嘛。”


    “哎，也是苦了小荷，跟了你这般的小姐。”


    “阿娘~你又羞我！”


    苏夫人笑，母女二人又笑歪在一处。


    苏青梧不用去建善寺，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


    功课也做得快，晚饭前就全都做完了。


    吃完晚饭，她本来要回屋去，侧门来下人禀报说，祝小将军在门外找。


    天色已经暗下来。


    苏青梧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祝无晏这回怎么没翻墙来？


    转念又松了口气，还好他听进去了她的话，不再那么没规矩了，知道走门找她了。


    苏青梧带着小荷去了侧门。


    祝无晏见了她直奔主题：“月底陛下到建善寺进香，阿梧去么？”


    苏青梧愣了愣，怎么祝无晏也找她说这事。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去。


    祝无晏就道：“我们一同去？这回人多，有热闹看。”


    苏青梧：“……”


    苏青梧没半点兴趣：“喜欢看热闹的是你，我又不喜欢看热闹。再说了，那是建善寺，是陛下祈福，能有什么热闹看，你别胡闹，为百姓祈福进香，不是你闹着玩的事。”


    “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事，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事。”祝无晏想也没想道。


    说这话时，他笼在巷中暗色里的眉眼显得极为沉冷稳重，嗓音也平线似的薄凉。


    有一瞬间，他长眸半掩的冷淡表情看起来，与他的嗓音一样，有种洞悉一切的沉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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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


    不像那个纨绔的祝小将军，倒好像是在帝都活厌了的、早就看透了这里一切的某个经世高人。


    有那一刻，苏青梧莫名地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祝无晏，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苏青梧没作声。


    祝无晏看她，问道：“你不想去？听说建善寺的斋饭很好吃，不去尝尝看？”


    苏青梧：“……我是什么很贪吃的人吗？”


    祝无晏似要张嘴说什么。


    苏青梧不等他出声就连忙打断他，神色有点别扭的羞恼。


    “你不许提上次七箸居的事！”


    言下之意，是不许祝无晏提她那天吃了两碗饭和一整桌菜的事。


    祝无晏：“……我没打算提。是你自己说的。”


    苏青梧：“……”


    祝无晏：“我是想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给你带一份斋饭回来。”


    “……”那倒也不必。


    “……不用了。”苏青梧无可奈何道，“我真的不想吃。再说，府中无人，祖父一个人在家里，阿爹阿娘都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我在家里陪祖父，就不去了。”


    苏阁老虽然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再说苏府里伺候的人也不少，苏阁老本就是一个人住在北院，根本不用人照顾。


    说到底，还是阿梧自己心里不想去。


    祝无晏也不再强迫她去，只好作罢回府。


    他转头要走，小荷赶紧凑到苏青梧耳边。


    “小姐！去吧去吧！小荷想起来，小姐梦魇，正好能去建善寺请高僧驱驱邪秽呢！”


    诶？！


    “祝、祝无晏！”苏青梧出声。


    祝无晏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苏青梧张了张嘴，又默声。


    祝无晏并不催她，只安静地等着她说话。


    苏青梧安静看了他片刻，出声道：“祝无晏……这两晚，你怎么总在将军府西院吹陶埙？”


    苏青梧这两日睡得很好。


    因为祝无晏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在晚上的时候隔着院墙吹陶埙了。


    苏青梧紧盯着他。


    祝无晏看着小青梅，凤眸安静看了片刻，温柔笑起来。


    语气却似漫不经心：“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苏青梧讶了一瞬，呆呆地望着少年。


    祝无晏笑着，看了小荷一眼。


    小荷捂嘴偷笑。


    苏青梧扭头也看了小荷一眼。


    半晌，终于有点反应过来。


    是小荷那天看出来之后，告诉祝无晏的？然后，他就又开始吹陶埙了。


    可是……小荷为什么要跟祝无晏说她梦魇的事？


    苏青梧羞赧又困惑地看小荷，还有一点点薄责她。


    祝无晏道：“回去睡吧。我先回去了，今晚……我还是睡不着。”


    祝无晏冲她眨眨眼，狭长的凤眸里似笑非笑。


    他转头要走。


    苏青梧忙出声：“祝无晏！过几日建善寺，你、你要去吗？”


    “自然去。”祝无晏道，“不然我怎么来邀你。”


    苏青梧抿了抿唇：“……那我也去。”


    “嗯？”祝无晏挑眉。


    薄唇边的笑意渐渐深起来。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苏青梧看他一眼，脸颊作热，不自在地躲开视线。


    “我近来梦魇，拜拜佛，正好去一去晦气……”


    她说完，声音又小些，细声细语地接了一句。


    “再说……也省得有人不睡觉，夜半在院子里给我吹陶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