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谋皮

作品:《日月晦明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友材显然已经听腻了千篇一律的恭维话,对面前这对跳梁小丑一样的夫妇明显兴致恹恹,直接切入主题。


    裴谨被拂了面子,却也不恼,面上却仍挂着奉承的笑容,扬州口音学得惟妙惟肖,“晚生言某,此行本是携家眷南下回扬州,却在路过鲁地时因天灾滞留,见饿殍遍地。想必是朝廷下放的赈灾粮有所不足,晚生便斗胆,来同大人谈一笔粮食的生意。”


    冯友材忽然抚掌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走到裴谨面前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小兄弟怕是没打听清楚行情,就敢来本官这儿发国难财啊。”


    “你既自称晚生,那本官便腆脸自诩为前辈,好好教教你,跟我来!”


    待这位员外大人转过身去引路后,裴谨和明颐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冯友材如此痛快地让他们知晓当地官府的秘辛,后续必然是要从他们身上至少扒下一层皮来的。


    二人跟着他穿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了一道通往地窖的暗门前。冯友材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暗门轰然打开,一股浓浓的米香裹挟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随本官下去看看。”


    明颐有些紧张地望向裴谨,对方却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安下心来,伸出手臂轻轻托住她的手肘,演得倒是很像一位体贴搀扶夫人下台阶的寻常丈夫。


    冯友材回头看着这对伉俪,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夫人,笑了笑就转过身去继续引路。


    裴谨借着搀扶的契机,凑到明颐耳边低声安抚了句,“别太担心,见机行事。”


    窖内光线黯淡,只有几束微光从墙壁高处的通风口艰难挤入,勉强勾勒出四周的轮廓,却也清晰可见米袋堆积如山。


    朝廷拨下来赈灾的大米分明这样充足,为什么外面照样是饿殍遍地?


    明颐眉头紧锁,愤怒几乎压抑不住,无意识地紧了紧攥着少年袖子的手,裴谨亦是面色凝重,轻轻拍了拍对方以示安抚。


    “看见没?本官有的是米,数都数不尽。”冯友材冷笑一声,目光阴毒,在这昏暗的地窖里愈发恐怖,“朝廷拨下来的好米,给那些贱民吃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二位最好清楚,我们鲁地不只有靠老天爷和别人的恩赐活着的平民,也有比你们还财大气粗出得起高价的乡绅和富商。本官既然能靠天灾大捞一笔,又为何要便宜了那些身无分文的蠹虫?”


    说罢,他将明颐和裴谨引到一袋散开的大米前,霉味扑面而来,那些发黑的米粒间甚至隐约可见米虫在其中蠕动,明颐的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才堪堪压住胸腔中奔腾的怒意。


    “小兄弟,看见没?这里再掺三成沙子,才是落到外头那些泥腿子手里的货色。要怪可不能怪本官,只能怪他们出不起价!”


    裴谨佯作惊讶,“大人这样两头吃,就不怕......”


    “怕?”


    冯员外再次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小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天真!你知不知道本官是在受谁的指使?是咱们山东道的刺史大人!刺史夫人姓卢,漕运衙门掌印的也姓卢,宫里的昭仪娘娘也姓卢!”


    明颐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慌张地挽住裴谨手臂:“官人,此等腌臜事被你我撞破,怕是不能活着回扬州了!”


    “小娘子倒是个通透的。”冯友材眼珠一转,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既然知道了本官的秘密,肯定就不能这么轻易地走了。要你们的命也没用,不如就以市价的三倍,买个几十袋大米走,如何?”


    分明可以直接勒索钱财,还非要塞给他们几十袋大米,明颐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冯大人,我们不妨重新认识一下。”裴谨从袖中掏出御赐的符节,声音中的谄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以贯之的清冽,“赈灾监察使,裴谨。”


    冯友材眯起的双眼里闪着幽光,宛如阴毒的蛇信,在空气中肆意游走,“我本想留你二人一命,既然是堂堂监察使,这命怕是留不得了。”


    “刀斧手来!”冯友材大喝一声,台阶上方登时传来一派喧嚣嘈杂之声。


    电石火光间,明颐猛地闪身上前,趁着对方毫无防备,拔下发间金钗便顺着他抬臂的缝隙钻进去,手腕轻翻,冰凉而锋利的钗锋毫不犹豫擦过成年男子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却未伤及冯友材跳动的颈脉。


    “不想死就别动!我在钗锋下了毒!”明颐大喝一声,冯友材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他确实感觉到某种诡异的麻痹感正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上哪弄什么毒药,不过来之前在钗锋上抹了点随行太医的麻沸散罢了。


    “你自己选,是要命,还是让我们见刺史。”裴谨将符节收回袖中,从容冷静一如往日,“如果冯大人仍旧选要我们的命,那我不妨告诉你,我二人今日若葬送在这儿,明日此时,大驾光临你冯大人府上的就是太子殿下。”


    “下官敬着卢氏三分,太子殿下敬不敬,就说不好了。”


    冯友材脸色煞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忙摒退刀斧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请刺史大人”来。


    三人出了地窖回到正厅,冯友材早就回了房中请郎中医治,知道自己只是单纯中了蒙汗药后,明白自己命数已定,只能无奈叹息。


    毕竟他妻儿的命,都握在这位刺史大人手上。


    不出半个时辰,刺史康佑安便跨进厅堂,明颐敏锐地注意到,这位从中央派到山东道作监察的官靴上正沾着新泥,分明是从迎接太子的仪仗中匆匆赶回。


    “裴公子好手段,果然不负少年天才盛名。”康佑安一进门便阴阳怪气地赞誉了句,裴谨只当耳旁风,直接切入正题,“刺史大人可知,圣上为何派下官与太子殿下同来?”


    听了这话,连明颐都秀眉微蹙——难道不是为了有个提拔裴谨的由头,加上给赈灾多一重助力,或是在太子不便出面的时候找个替罪羊顶上吗?


    “老夫愚钝,还望公子赐教。”


    “太子殿下的性子,大人不会不知。倘若太子殿下看到这满地窖的新米,再想想外面尸横遍野的惨状,怕是恨不能一层一层剥下去,别说冯员外和大人您,连您岳丈卢大人的性命能不能保住,怕是都不好说。”


    “所以,裴某斗胆揣测圣意,既然派我一同来,就说明圣上不希望朝堂这么快就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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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哦?”


    康佑安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裴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会开出相应的价码来。”


    “那是自然。”


    裴谨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大人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裴某现在就去禀明太子,让太子殿下亲自来看一看这一地窖的精米,再查出些别的证据来,一同快马送进都察院。”


    “裴公子不如直接说二。”


    “二是大人即日开仓放精米,并老老实实依着我的安排不打折扣地治水。工部拨的三十万两白银,下官会牢牢盯着,让每一钱都砸在黄河里。”


    “然后您自请辞官,安度晚年,太子殿下自会安排新的山东刺史。”


    “裴某向您保证,查到冯员外这一层,我们就停,不会再往上追查。”


    明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少年映在白玉砖上的影,恍惚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那些游动的光影像一张张牙舞爪的网,而他正从容地将自己织进其中。


    “裴公子怕是比太子殿下还要了解圣上几分。”康佑安冷笑道。


    “大人谬赞了。”


    恍惚间明颐又看见少年在藏书阁教她辨《水经注》的模样,当时他就告诉过她,“治水之道不在堵而在疏,吏治亦然。”


    “裴大人要的,本官给得起。”康佑安狠狠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只是这冯友材......”


    “自然是您献给太子殿下的投名状。”裴谨从容答道,“太子殿下难道还查不出大人虚报了多少丁口吗?这虚报的丁口与贪污的粮食,够咱们这位冯员外死上十回。”


    “好。”


    二人坐上回程马车时,明颐的胭脂早已被冷汗晕花。马车颠簸着穿过灾民聚集的巷陌,她终于忍不住扯下发间金钗,一头秀发倾泻而下,厉声质问起她本以为志同道合的少年,


    “裴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那么从容地和那些社会渣滓与虎谋皮?你究竟在妥协什么?康佑安、卢氏,哪一个不是比冯友材更大的蠹虫!”


    “小颐,你还是未经世故。”裴谨摇了摇头,忽然掀开车帘,指着远处正在领粥的百姓,“你看那个老者。”


    明颐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老人正将粥水分给怀中婴孩,碗中的粥明显比从前更稠了些。


    裴谨的声音混在辘辘车轮声里,听不出喜怒:“若今日杀了康佑安,明日卢氏定会安排王佑安、李佑安接手漕运。但若牵制住,哪怕片刻,至少能害救下眼前这些百姓。”


    “陛下派我来,从来不是做什么清官,而是看我能不能做好平衡各方势力的棋子。改革从来不能单凭一腔理想热血,要想成就大业,必须懂得退让,懂得妥协。”


    “小颐。”裴谨突然攥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但我愿对着你起誓,若我裴谨真背弃初心,成了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必遭五雷轰顶,七窍流血而亡,世世代代受苦受难。”


    明颐忙去掩他的嘴,“别胡说!”


    没想到,他却倾身上前,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